去年一月,左立兵如愿买到贝鸥司游戏设备,到处踩地图时在无焌沙漠被一只血条濒危的六足单翼,长得奇形怪状,像几根树杈交错绑在一起的怪追杀,慌乱中硬是凭借几张普通卡牌完成反杀,还因此获得了游戏生涯中第一张高能卡牌‘坐标’。
贝鸥司官网有一个十分活跃的攻略区玩家,制作了包括玩家解析、卡牌解析等在内的一块专栏,其中就有六百四十八种高能卡牌的官方附魔材料推荐表,左立兵前几天到处搜游戏攻略时顺手收藏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高能卡牌所需材料中,必有一种或一种以上只能在六大高危地区才能拿到。
‘坐标’所需的是恶语之城内的稀有材料‘呓语悴环’——一个长在树上,摘取时稍有力度、角度甚至呼吸频率导致的轻微偏差就会当场碎成灰的,质感粗糙又布满裂纹的青灰色果子。
高危地区的材料刷新很看运气,尤其是呓语悴环这类需要固定方式才能获取的易碎材料,它在市面上的交易总量都没超过两位数,一颗呓语悴环就价值一张高能卡牌,买家急用时还会膨胀到两张甚至三张。
当然,刚玩游戏没多久的左立兵对这个概率没有多深的概念,只知道自己拿到了一张全服共三位数的稀有卡牌,兴奋到一整天都在微笑服务。
晚七点已经没多少人光顾菜市场,左立兵匆忙吃了饭就上线,晕头转向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恶语之城的入口,进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一阵卡牌冲击的余波吹掉半管血,吓得他连忙边回血边四处张望。
他目前所处的区域视野宽阔,一眼就看到前方不远处十几名穿着银色服装的玩家的包围圈,中间是一名形象朴素的新手服玩家。
看起来像是玩家群体中较为常见的杀人取卡冲突,只不过规模较大,突然发生的战斗让许多无辜玩家被波及降血,骂骂咧咧地往远处躲去,少数几个脾气比较暴的玩家在看到银色服饰后都悻悻咽下那口气,掐灭自己试图找回面子的想法。
“见鬼,这群疯子堵新手玩家干什么?”
左立兵也有同样的疑问,新手玩家无论是卡牌还材料都不值得这么多人大动干戈,难道是那名新手服玩家无意间拿到了什么好东西?
银色服饰的玩家攻击井然有序,不与其他同伴相撞,又恰好将圈中心的玩家困住,让那人始终无法离开他们的包围。
但那名新手服玩家看起来并不是新手,他的动作和反应行云流水,就好像提前预知了攻击落下的方向,每一次都能轻松接下,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进行反击。
虽然隔得远,左立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恍惚有种是新手服玩家牵制了这十几名玩家的感觉。
后来,随着游戏理解度的加深,左立兵才明白,这名新手服玩家在每一次的反击中不断试探,找出包围圈的薄弱处,再用针对性攻击打得那十几名玩家措手不及,将默契的包围圈撕出裂口,最终完好无损地逃脱成功。
下线登录官网,左立兵就在首页看到了这场围剿的相关帖子,才知道那名新手服玩家就是挂在个人榜第一好几年的‘残贝’。
那是左立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完整旁观‘残贝’面对围剿时的从容不迫和策略性头脑,他闲时就把那次的观摩经验翻出来,在脑子里反复分析细节。
可以说,‘残贝’是他进入贝鸥司后遇到的影响他玩法最深的人——虽然他的玩法和最讲究卡牌配合可行性的‘残贝’毫不相干。
玩了一年多,左立兵成功靠着敏捷的反应力跻身个人榜前百,在独狼玩家中站住了脚,与大部分玩家不同,他对极为稀有的神权卡牌没什么执念,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残贝’切磋一把。
只可惜玩了一年多贝鸥司,他仅在恶语之城见过‘残贝’一次。
所以,当左立兵听到桓池坦诚游戏身份是‘残贝’时,他的第一想法并不是震惊,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微妙的‘就该如此’的恍然和隐隐的兴奋。
他在脑子里把‘残贝’的游戏形象和面前的桓池重叠在一起,冷酷到一成不变的表情,平等俯视一切的眼神。
简直……毫无违和感。
—
左立兵自认对桓池就是‘残贝’这件事接受良好,结果洗漱完回客厅躺下,盖上被子,就这么盯着天花板直到天边微亮,唐齐义蹑手蹑脚下楼开店,他都没有睡过一秒,等到桓池起床开门到冰箱里拿早饭,他才从沙发上弹起,压低声音:“我会保密的。”
桓池:“?”
化名‘程青’的左立兵,以找桓池玩的理由在他家沙发住下了,唐齐义都庆幸当初买沙发时选了那套大的,否则怎么睡得了两个人?
唐缘不愧是这几条街的社交霸王,相处不到一周,闷头闷脑的左立兵就已经跟他谈天说地,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他俩没事就一起钓鱼、逛街,行动力强到懒得出门的桓池都被强行拉出去过好几次。
每天就是晒晒太阳、打打工、玩玩游戏,偶尔一起看电影、聊聊天,生活忽然平静得像九死一生的过去是一个梦,只是左立兵偶尔会盯着某个方向失魂,也会取出卡牌茫然。
桓池知道他在看什么。
周末晚没什么客人,吃过晚饭,闲着的左立兵和正准备上楼玩游戏的桓池都被唐缘拉到隔壁小区玩健身器材。
左立兵一进入陌生环境,嘴角和表情就绷得像个催债的,加上他身材健硕,往全是上了年纪的和小孩的器材区一站,活像下一秒就能动手打人,桓池再不把他拉开,站在旁边不停往这边瞟的门卫就要打电话报警了。
两人分别站上扭腰机,一个单手插兜玩手机,一个趴在扶手上思维发散。
耳边是唐缘带着一群小孩在滑梯玩的欢声笑语,解放双手的家长在一旁聊八卦。
“回去看看。”
闻言,左立兵抬头,见桓池依然盯着屏幕,抿抿嘴,有些失落地:“还是不了。”
他收敛视线,看向从扭腰机与地面的缝隙里长出来的几撮小草,又说,“我现在最好别靠近他。”
“之后呢?”
左立兵抬头:“什么?”
“‘三环蛇’四人不除,你就永远不能回家。”桓池语气轻轻,说出的话却让左立兵后背一凉,“你打算一辈子躲躲藏藏,只做‘程青’,抛弃‘左立兵’吗?”
“……”
“你这是在……让我杀人吗?”
桓池看着他,保持沉默,左立兵眼中逐渐流露浓郁的难以置信,放松靠在扶手上的身体不自觉挺直,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紧缩:“你是在开玩……”
“桓哥——!”
唐缘拖长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身后跟了好几条叽叽喳喳的尾巴,“小朋友们刚才跟我说,想看你单手插兜站在这上面转圈!”
桓池:“……”
话题被迫中断,左立兵默默退到一边,坐在长椅上,看桓池面无表情拎着唐缘的衣领把他扔到扭腰机上,看唐缘在小孩子的惊呼声中踉跄站稳。
在爆发的掌声和雀跃的欢呼中,他将视线转移到桓池脸上。
—
回到家,洗漱完毕,唐缘拉着左立兵玩联机游戏,唐齐义见没什么人,就早早关了门,坐在沙发上看他们玩游戏,桓池则换上游戏服。
他打算去呈欲森林看看。
六大高危地区的无人区本就值得探究,现在又出了背包能在现实世界打开的超自然现象,桓池原本只把探索无人区当消遣,没事就去跑一趟,但现在看来,无人区恐怕就是游戏制作方刻意留下的线索,或者说是漏洞。
无人区是桓池目前唯一一个看得到摸得到的线索,无论如何,他都得抓紧时间探索。
刚走出登录区,桓池就察觉到数道视线锁定了自己,与周围大多带着警惕和探查一掠而过的视线不同,这其中掺杂着针对性的敌意和警惕。
桓池熟练地激活传送卡,同时将一张高能卡牌压在内侧,借传送卡的光芒掩盖其痕迹。
这张卡牌的花纹,是一个缥缈纱幔,纱幔后方是一个若隐若现的怪异影子,上半身为后仰人形,下半身为无数条纠缠铺散的条状物品,就像堆积在一起的蚯蚓。
【高能卡牌:纱中影——说明:人们总有不愿向他人展露的一面——效果:创造以卡牌使用者为中心的思维干扰领域】
传送到呈欲森林外,利用速度、耐力等加持的属性卡牌,以极短的速度到达二圈与一圈交界处后,桓池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空荡荡的来路。
“很敏锐。”
飞满尘埃的森林空气扭曲,凭空走出几名披着同款灰绿色斗篷,戴着兜帽的玩家,为首的男性玩家掀开兜帽,露出保持微笑的脸庞,“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是为了借格敏芙尔之盾一用。”
他的语气平稳,眼底有莹蓝丝线,“请放心,用完即还。”
【神权卡牌:格敏芙尔之盾——说明:祂的言语即真实——效果:真实与愚昧】
神权卡牌一次使用权的价值,抵得上三张独张高能卡牌,对方带这么多人来借东西,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桓池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拇指和中指相抵。
啪!
火舌卷起,舔没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后背的纸片,男性玩家周围好几个人同时被骤起的火焰烧成光芒,当场下线。
男性玩家身侧的女性玩家反应很快,几乎在桓池有所动作的同时,就抬手将自己和男性玩家后背的小纸人扯下,两指一搓,燃起的火焰顿时被无形气流掐灭。
正确的应对方式,飞快的反应速度,显然没少看‘残贝’相关的贴子。
桓池简单在心里做了个评价。
桓池毫不犹豫动手的作风,男性玩家并不意外,收起同行玩家爆出的卡牌交给身旁的女性玩家,放低了语气:“请稍等,‘残贝’,请相信我没有恶意,格敏芙尔之盾关乎我的性命,只有它才能让我度过接下来的危难,为此,我愿向你……”
这一连串的话信息含量过多,男性玩家的话戛然而止,刹那的疑惑和震惊后,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卡牌效果,把最真实的想法说出了口。
而他的话只说一半,是因为旁边的女性玩家察觉到不对,及时检查四周,发现了桓池激活的纱中影的卡牌气息,虽说已经迟了,但好歹堵住了后半句。
女性玩家整条右手臂都被灿金色光芒笼罩,在桓池的感知中,纱中影被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的柔和气息压制,变回卡牌原型。
“大意了……算了,去掉那些繁文缛节吧,我也不想弯弯绕绕一大堆还没说到重点。”男性玩家闭了闭眼,似乎放弃了什么,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跳脱起来,“我是‘暴躁骑士’,她是‘一双凡’,我们今天来就是想管你借格敏芙尔之盾一用,本来想采取强制措施……嘶,打你哥干什么?
“好吧,是我措辞不当,抱歉,事情是这样的,‘残贝’,或许你已经知道了现实世界的变故,这两天有人会来取我性命,他手里有一张卡,只有格敏芙尔之盾才能完全压制,如果我能过这道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向你提供绝对的保护。”
“联系方式会在下一次会面的时候告诉你。”‘一双凡’在一旁应声。
‘名字会’的会长‘暴躁骑士’和副会长‘一双凡’。
‘暴躁骑士’激活了现实背包,也就是说幻妖荆棘之冠可以在现实使用,这对他来说算一件好事。
可是,听这话的意思,‘暴躁骑士’似乎知道他还没有激活背包,为什么?难道他的个人信息已经被谁公开了?
应该没有,否则他早就被人杀透了。
短暂思考后,桓池摸出一张卡牌,花纹是一张泛黄陈旧的纸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看不清的字,纸张下方是一只五指异常长的手,托着平衡状态的天平。
“这是?”‘暴躁骑士’疑惑侧头。
“‘羊皮卷’。”‘一双凡’回道。
【高能卡牌:羊皮卷——说明:世界需要公证——效果:就某一交易予双方绝对的公证,违者清除灵魂】
暴躁骑士恍然,随即道:“这东西为什么不叫公证之书?”
‘一双凡’:“哥哥,你没有命名权。”
“好吧。”
桓池将羊皮卷推向‘暴躁骑士’,羊皮卷于二人之间悬停,在桓池的操纵下,柔和白光覆盖二人,精准排开‘一双凡’。
暴躁骑士感受一阵,感叹:“不愧是‘残贝’,卡牌质量很高。”
接着,他遵循羊皮卷散发出的飘渺但真实存在的指引,认真道,“我‘暴躁骑士’以灵魂起誓,今借‘残贝’的格敏芙尔之盾一用,无论是否活下来,必然将卡牌还给您的持有者,如违背……”
羊皮卷的柔和光芒骤然收敛,化成卡牌形态在指间翻转几圈消失,桓池随手扔下一个时停效果,转身进入二圈。
“哥哥,自作聪明。”轻松挣脱时停控制效果,‘一双凡’声音清脆道。
‘暴躁骑士’尴尬挠头,看了眼‘残贝’离开的方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
“反应不快坐不上第一的位置。”
“知道啦,这次我的错!”‘暴躁骑士’态度端正,叹口气,“现在想想该怎么挽回信誉吧,还指望格敏芙尔之盾救命……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你哥了!”
—
还有闲情玩文字游戏,看来他这血光之灾也不是那么着急。
桓池忍着脑袋的嗡鸣,径直穿过二圈往核心圈走,每走一步,他耳边杂乱的鸣叫越尖锐,眼前的光芒越黯淡。
靠近了记忆中的位置,桓池翻手一推,青蓝色的珠子在他面前撑开一张淡淡屏障,借着这道重叠屏障,他艰难睁开眼睛缝。
噗!
双眼爆出血花,几乎没有间隔,脑袋、四肢中枪般接连炸开。
在失去视野的一瞬,桓池迅速收回所有卡牌,让自己的身体处于绝对脆弱状态,下一秒,桓池头顶的血条和精神条同时跳楼般直接清空。
踏足核心圈不到一秒,桓池就被迫下线了。
恢复意识,桓池没有立刻睁开眼睛,隐隐的痛感让他眉头微皱,缓解过后才反手解开设备扣,开门出去。
他最近从游戏里带出来的痛觉越来越明显了,和游戏进入现实有关吗?是游戏在现实化,还是现实在游戏化?
左立兵正和唐缘坐沙发上,拿着手柄打组队游戏,听到声音,左立兵立马放下手柄:“怎么样?”
唐缘哀嚎一声:“我的公主!”
电视屏幕上是像素小游戏,弹出一个[解救失败]的灰色方框。
唐缘看向桓池:“桓哥,救救我!”
桓池随手拿起外套披在身上,接过唐缘递来的手柄,和左立兵重开了一局。
没了唐缘这个游戏渣拖累,左立兵愉快地享受起解救公主的过程,最终进入城堡,抱起公主宣布成功,才花了二十八分四十三秒。
唐缘立马拍下电视屏幕,打开前两天从朋友手里低价收购的二手电脑,拍开游戏网站,嘚瑟上传照片,配字:还有谁?
游戏相关网站最高纪录是三十九分五十二秒。
“桓哥真厉害,我现在就去把我的网名改成‘桓哥小弟’!”唐缘说干就干,当即打开社交软件,一个一个改名字。
左立兵趁机低声问:“如何?”
桓池摇头。
虽说借助屏障,比上次进步了一点,可他睁眼也只看到了一片金黄,明亮到满眼都是光晕,连个轮廓也看不到。
无人区的探索任重道远,现在应该优先解决的,是始终悬在他们头顶,不知何时就会卷土重来的‘三环蛇’四人。
左立兵自然也明白。
可他不过十**岁,短短几个月就要从一个内敛但普通的青年,变成一个主动杀人的罪犯,这种心理上本质的跨越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唐缘在场不好说话交流,桓池拿出手机打字:
[也许在你做出选择之前,他们就会再次下手,到时候,做再多的准备我们也会变成被动]
左立兵敲下几个字:[我明白,可是这很难做到,这已经不是游戏了,是犯罪]
桓池以手机抵额头,瞥向左立兵,后者与他忐忑对视,无言半晌,只听得到唐缘噼里啪啦打字,和嘴里嘀嘀咕咕的声音。
左立兵握着手机,指节渐渐泛白,脸色由正常转苍白再慢慢涌上潮红。
“哇,桓哥,这有人说我们开挂,他说游戏发行前的测试,极限通关时间最短是三十分十六秒。”唐缘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客厅的气氛,“他肯定没见识过游戏高手的操作,可怜可怜。”
“嗯,明天周一,早睡别熬夜。”桓池起身回房间反锁了门。
“好的桓哥!”唐缘立刻关上电脑,不再执着地跟网上那人争论‘游戏程序的极限能否被人打破’的问题,从地上爬起来,一跃把自己摔进沙发,“程哥关灯奥!”
“……好。”左立兵看着手机上新收到的消息,走到客厅灯的开关旁。
桓池:[活着,或者善良地死去]
啪!
客厅灯光熄灭,在这一瞬间,左立兵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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