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表面的深橘色退去,温度将凉意驱逐,大部分游客拍照、宣泄完毕后都下山了,那名行为异常的男孩早就匆匆离去。
“啊——我突然就困了。”唐缘伸展双臂打呵欠,揉掉眼角的泪,“我们下午再去长生泉吧?”
“同意!”赵东吉立马举手表决,“再不睡觉,还没到长生泉我就永生了。”
几人慢悠悠下山,刚从上山必经之路拐出来,就看到露营地里四顶围成半圆的帐篷中央的便携式烧烤架旁多了几名眼生的人。
最令人瞩目的是一名恍惚被一层柔和光芒笼罩着的女性,她面容恬静,用简易的深棕色发簪盘起头发,宽松的白色长袖遮住她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
蓝白撞色外套的女孩靠着烧烤架,抱胳膊歪头打量他们,稍清瘦些的半长卷发女孩一身黑,蹲在地上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拨弄地面杂草。
还有一名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穿得很潮的青年男子正和李伦聊得起劲。
听到唐缘和赵东吉的声音,李伦扭头看:“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梁鱼,有人找你!”
梁丘商闷笑几声,看戏似的合上双手拍了拍,用听不出是调侃还是愉快的语气说:“真热闹啊,看来我们的旅途怎么也不会无聊了。”
“仇家?”桓池淡淡扫一眼,晚夜丧钟不知何时被他取出来缠在手腕上,亮着淡红色光芒的珠子在手心散发若有若无的寒意。
“我不认识。”梁丘商无辜摊手。
玩家?
走在最后方的左立兵很快判断出形势,快步超过唐缘和赵东吉,“我们先去找李伦吧。”
赵东吉没多想,自然地跟上他。
唐缘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他停下脚步回头,见桓池面色没有异常地冲他点头,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梁鱼……?”盘发女性呢喃,在蓝白外套女孩的跟随下往前几步,“梁先生,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你可以叫我符荣乐。”
“你好。”梁丘商象征性点点头。
“麻烦借一步说话。”符荣乐示意般轻瞥桓池一眼。
“没有他不能听的事。”梁丘商礼貌微笑,“请讲。”
“我尊重你的选择。”符荣乐说,“洞洋区坪城街,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来意。”
“哦,懂了。”梁丘商恍然,贴心地向桓池解释,“洞洋区那两起连环犯案你应该关注过吧?她们是来找我合作的,我在洞洋区有产业,那儿多多少少也算我管的区域。”
“连环杀人案?”桓池想起造成社会恐慌的两起案件——连环杀人及连环爆炸。
“是,这只在洞洋区专挑二十以内的女孩下手的畜牲,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符荣乐说,“出于某些限制,我们不方便亲自动手解决,所以,只能麻烦梁先生了。”
“平等交易而已,干嘛这么客气?”蓝白撞色外套的女孩说,“他上次让大姐帮忙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哼。”
符荣乐等她说完才平淡开口:“不要用这么没有礼貌的语气说话,有求于人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假期,我们希望你可以在八号之前解决这件事,当然,解决进度还要看梁先生你。需要当面传达的信息就这些,剩下的我们会以邮件方式送发给你,后续请注意查收,先告辞了。”
梁丘商边赞叹符荣乐指桑骂槐的功力,边热情相送:“不留下来吃顿饭吗?你们千里迢迢赶来湖立市,我连顿饭也不请,那可说不过去。”
“多谢梁先生好意。”符荣乐客气道,“只可惜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就不耽搁各位的时间了。”
符荣乐四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那名至始至终都在和李伦聊天的年轻男子临走前看了桓池一眼,脸上还保持着和煦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片冷意。
桓池勾着晚夜丧钟轻轻晃悠。
让晚夜丧钟变红的敌意找到了,可他似乎并没有见过这名年轻男子,会是游戏里的仇家吗?可能性很小,那几个人应该不知道他的游戏身份。
众人简单收拾一番,将垃圾收进可折叠垃圾桶,桓池在四顶帐篷周围都撒上驱蚊虫液,扯开防尘布遮盖烧烤架和便携式冷冻箱,梁丘商则是确定安全范围内都没有玩家,才慢慢溜达回来。
唐缘和左立兵的帐篷在最右边,紧挨着的是赵东吉和李伦的,再旁边是梁丘商,最左边的是桓池。
“那我们十二点起床吃饭,吃完就去长生泉吧!”唐缘说,“等会儿我把食堂菜单发群里,要是都有喜欢的我们就去食堂,没有的话就去美食区。”
“瞧瞧,和唐缘出来玩就是省心。”李伦钻进被窝,帐篷从下方留了一道小口方便聊天,“唉,可惜,我居然忘了要联系方式。”
“谁?那男的?”赵东吉边脱外套边说。
“怎么可能?”李伦翻身平躺,“我指的是那个特别酷的女孩子,唉,要不是她看起来不太爱说话,我早就去搭话了。”
“这可不是理由,”隔壁唐缘说,“女孩子不爱说话你就多说嘛,如果她不反感,你们总会找到合适的话题。”
“就是,你就是怂而已。”赵东吉适时插话,他想到了什么,往前爬几下,把脑袋伸出帐篷缝隙,“梁鱼!”
“嗯?”梁丘商懒洋洋哼一声。
“你不是认识那几个人嘛,能替这小子问问吗?”赵东吉调侃道,“我怕他这样下去饭也吃不……”
“别胡说!”李伦暴起,一把将赵东吉按进枕头里,“梁鱼,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莫名其妙被陌生人要联系方式怎么想都是一种骚扰吧!”
“嗯,机会倒是还有。”梁丘商侧身躺着,“我还会和她们约见一次,时间没定,你喜欢的那位大概率也会一起来,想去吗?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一起。”
李伦咳嗽两声:“非常感谢!我会把这个月的调休机会留着,你,你记得通知我就好……”
“怂货!”赵东吉笑嘻嘻骂一句。
“闭嘴吧你!”
几人吵吵闹闹聊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快六点时,四周的人们接二连三起床,清冷的露营地热闹起来。
睡眠很浅的桓池无数次睁眼、翻身都没法入睡,他皱着眉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头脑却越来越清醒,最终不得不坐起来,轻轻吐气:“……好吵。”
他正打算拿手机消磨时间,一阵轻柔如风的气息从旁边的帐篷里吹来,薄膜一般的触感将桓池所在的帐篷一起覆盖,外边嘈杂的声音就像被按了暂停,只剩下隔壁帐篷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看过了,周围没有玩家。”梁丘商的声音仿佛就在帐篷里。
桓池松开手机重新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刚才消失的疲倦再次涌了上来。
梁丘商愉快地勾起嘴角,双手叠在脑后闭上眼睛,听到仿佛近在咫尺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以及自己藏在胸腔里,偷偷变快的心跳。
—
洞洋区,坪城街一百四十三号,百家火锅楼。
一楼大厅十几张大桌都坐满了人,服务员忙得歇不下脚,门口负责招呼的服务员见来又来了几位,迎上去礼貌道:“欢迎光临百家火锅楼,请问几位是否有预约?”
“有。”最前的女性笑着回应,“预约号是219。”
“好的,请随我来!”服务员将她们带到楼梯口,对一位站着的服务员,“这几位是316号包间的客人,可以通知厨房上菜了。”
“好的。”那名服务员摆出标准微笑,“几位,请随我来。”
作为洞洋区远近闻名的百年老火锅,百家火锅楼从上午开门到晚上打烊,几乎都没有空桌。
一楼是开放式大厅,多为双人或四人桌,二楼及三楼都是能灵活调整桌椅数的包间,每一层都有单独的调料区和饮品区,以及三名随时待命的服务员。
来到三楼,服务员带着她们转角进入位于中间的316号房,打开门后侧身站在一边:“客人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到这边的调料区找我们的工作人员,我就不打扰各位了,祝各位用餐愉快!”
蓝白外套的女孩站在门口直到服务员把菜上齐离开,她才反锁门,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说说感想吧。”符容乐说。
“股东旁边那个玩家给我的感觉很不简单。”年轻男子率先开口,“那种感觉……熟悉得让我有点恶心。”
“嗯,还有吗?”
“股东似乎对他旁边的玩家说过一句‘我不认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们。”
“松松。”
裹在黑色里的女孩抬起眼睛,她的左眼是深棕色,右眼的颜色浅到仿若玻璃:“有个男的,一直看我。”
说完,她面露迷茫,房间内其余三人习以为常地继续看着她,十几秒后,罗松雯眉头慢慢皱起,“很讨厌,想打他。”
蓝白外套的女孩扑哧一声,符容乐无奈重复一遍:“下次见面再打吧,你刚才和股东接触后有什么感想?”
罗松雯慢吞吞点头:“有,很拘束,很窒息。”
符容乐看向蓝白外套女孩:“宿浔。”
姜宿浔托着下巴,小指拍打脸庞,边回忆边答:“给我的感觉吧,和上次在他宅子里见面的时候很不一样,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加成,他在那栋宅子里给我很强的压迫感,他的肢体、微表情和语言,无一不在把我们当做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两次都表现得很热情,都在笑,但他今天的状态明显更放松、更愉快,一点也不股东,至少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动手。”
“很准确。”符容乐给予肯定,“基于这件事,我有一个猜测,那个猜测目前有七成可能是事实。”
“什么猜测?”纪冶问。
“股东突然答应我们的交易,并且提出一系列无厘头又过分的要求,都与他旁边那名玩家有关。”
“啊?”姜宿浔惊讶张大嘴巴,“让我们主动暴露当靶子,然后解决所有盯上我们的极端玩家,间接导致洞洋区的老鼠失去控制从下水道钻出来恶心人,是为了那个看起来一拳就能打飞的人?他是谁啊?”
罗松雯:“至少三拳,才能打飞。”
“至少能肯定他不是众济会的人,另一个也不是。”纪冶说,“我很难判断股东这么做的理由。”
“他拒绝过我们好几次,这次却一口答应下来,甚至不介意在与我们的合作中处于弱势地位,无非就是为了利益。”符容乐往后靠在椅背上,“卡,或者人。”
“我感觉是人。”姜宿浔端起一盘新鲜白菜叶倒进锅里,“如果是卡,他根本不用白费力气,直接杀了省事,那股东图的就只能是那个人的战斗力了。”
“没错,而能让股东这种人惦记的,只能是个人榜前十,或者一些拥有很强的实力却不愿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独狼。”符容乐和她聊天似的分析情况,“那么,他会是谁?”
“我觉得个人榜前十的大部分都得排除,尤其是脾气古怪的那几个,可能性很小。”
姜宿浔说话间下了好几盘菜,“第一的‘残贝’行踪神秘,和股东几乎没有交集,而且他把全游的顶端玩家几乎得罪了个遍,不太可能认识,第四的‘暴躁骑士’、第五的‘逢人’、第六的‘终辉’我们都比较熟,他们气质就不一样,第七的‘水烟’失踪很久了,连大姐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也不可能是他……”
“‘残贝’不能排除。”纪冶打断她的话,“线上不等于线下,我们判断的依据不能过于主观。”
姜宿浔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应该只排除认识的,那前十就只有第一的‘残贝’、第八的‘月下灯’以及第九的‘不知天高’有可能了。”
“‘月下灯’的可能性往后排一点,我觉得她是最不可能的。”纪冶思索道,“先不谈她的角色形象是女性,我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类似厌恶的情绪,不太可能。”
姜宿浔有些无语:“你自己说的别太主观,你就说那三个人你见过谁?凭什么厌恶别人?”
纪冶:“……”
他烦躁又疑惑地挠头:“我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产生厌恶的情绪,但你得相信我的第六感,他绝对不是‘月下灯’。”
“随便吧,他是谁对我们没有一点影响,大姐都没有对这人发表什么看法。”姜宿浔伸手用筷子夹住罗松雯的筷子,“这血才刚下去两分钟,还没好!饿了就吃小吃拼盘,喝点饮料嘛。”
罗松雯默默缩手。
“宿浔说得对,既然会长没有让我们重点观察那个玩家,我们就不需要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符荣乐说,“我们的重点还是在图谷路西。”
“那边回信了?”纪冶问,见符荣乐点头,他顿时来了兴致,“终于啊,大半个月了,那既然……”
被反锁的房门忽然被敲响,姜宿浔抬手收回覆盖房间的淡绿色薄膜,起身开锁,拉开房门。
门外是一名身材高挑,穿着休闲衣裤的女性,她的视线隔着眼镜,轻松越过姜宿浔,看到屋内正对房门的符荣乐。
符荣乐肉眼可见的放松了很多。
姜宿浔看到是她,立刻踮脚往她身后看,可惜巡视一圈也没看到想见的人,瘪嘴失望地关上门,反锁,铺开神域:“钟成悠,大姐没来吗?”
“会长有别的事,我负责过来跟你们交接。”钟成悠从空中拉出一张空白的纸,手一拂,白纸在空中飘荡几圈,恰好落到符荣乐面前的桌上,“会长说,图谷路西的事要加快进度,名字会这次的行动能不能成功,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我们能否完成任务。以及,罗松雯。”
盯着火锅的罗松雯回过神,抬头看她。
“会长让我问你,你的家人于昨晚去世了,你是否需要回家一趟?”
“……”罗松雯默默低头,用筷子头抵住额头,半晌才回复,“不回,不想。”
符荣乐无声叹息,手指点在白纸上,一圈圈透明的像烟雾的东西从她手指根部冒出,再扑打在白纸上,完成这个过程,她将白纸折叠两次,递还给钟成悠。
姜宿浔冷哼一声:“回家?哼!松松的家就在这里,她那个爸爸根本就没管过她,居然有脸让松松回去给他送葬?还有,那些亲戚一个个都是烂舌根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嚼嚼嚼!松松回去根本就不快活!”
义愤填膺地爆出一串话,她逐渐拔高的音量和气势突然弱下来,“我,我可不是在凶大姐,大姐说什么都是对的……钟成悠,大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这都要看任务进程。”钟成悠把白纸塞回背包,看向屋里最后一个人,“纪冶。”
从钟成悠进来后一直缩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纪冶一个寒颤,艰难扯着笑容:“我在。”
“会长让你尽快做出选择,再拖下去,她就随便把你找个地方扔了。”
纪冶欲哭无泪:“知道了……”
钟成悠走了,姜宿浔关好门,第三次激活神域,坐在椅子上看热闹似的抱着胳膊面朝纪冶:“都跟你说了,大姐不收男的,你还非得觍着脸加入,现在好啦?我推荐你去名字会,‘暴躁骑士’会很乐意收留你,要是被大姐扔去众济会……噗!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股东可不好相处。”
“名字会人也太多了,我不想每天都得重新认识好几个人!”纪冶哀嚎一声,趴在桌上轻锤桌面,“‘洑水’为什么不收留我?我生理是男的,但我心理可以是女的啊!”
姜宿浔挂上假笑,和气提醒:“你最好不要因此在背地里说大姐坏话,否则我揍得你满地找头。”
“怎么可能呢?好歹还是‘洑水’救了我一命,那可是我救命恩人!”纪冶颓废往后瘫倒在椅子上,“唉,难道我连给救命恩人办事的资格都没有吗?”
“你还是赶紧找好地方吧,免得麻烦大姐亲自来扔你……放下!那排骨刚下去六分钟都还没好!”
罗松雯:“……”
她赌气似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吃火锅,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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