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说话，一路行走在阴暗的地下车库内，只有打着灯的车从他们旁边经过，才映得出他们陷在阴影里的轮廓。

直走到人和车辆越来越少的地方，左立兵才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桓池：“我知道你会来。”

桓池：“别废话。”

左立兵沉默半晌，才继续：“你既然来找我了，那就是碰到过那群人了。”

“这里不安全。”他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过的纸条：“你拿着这个，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去那里，你就能知道我知道的一切。”

桓池看着沾染了血迹的纸条，左立兵注意到了，有一丝尴尬：“没办法，为了金蝉脱壳只能这样。”

“你在我身上种复活锚点和干扰，没考虑过我不堪重负或者精神失常而自杀的可能？”桓池没接纸条，掀起眼皮看他，语气冷淡。

左立兵一怔：“你……”

“在左叔进库房点菜的时候，你就在我身上种了复活锚点，你反反复复看我是在确认我会不会察觉到，直到左叔出来了，你才彻底放下心，并完全肯定了我是真的不知道现实的异变，”

桓池语气平淡，像一个冰冷的解说机器，

“锚点和卡牌持有者之间存在一种互相吸引的特性，既然你在我身上下了暗示，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你、靠近你，只要复活锚点，也就是我，靠近你的尸体或残留血肉的一定范围你就能活，‘神之锚’在做了充足准备的前提下确实能扭转局势。”

【高能卡牌：神之锚——说明：神明向你投下目光——效果：在任何物种上种下复活锚点】

“当然，复活锚点本身不具备太过强制性的吸引力，你也知道只靠复活卡不够保留退路，毕竟我不会因为你提到过贝鸥司，就在身边频发异常的情况下联想到它，更不会因为一个无端的猜想而烦躁焦急，也就不会来找你，所以，一定还有一张延发心理暗示的高能卡牌。”

桓池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空旷的地方更有种难以捉摸的感觉，“黑色囚牢。”

【高能卡牌：黑色囚牢——说明：他将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效果：心理暗示、范围催眠】

“用复活锚点的气息共通将那四个人引到我这里来，给他们一种你为了逃走已经开始不顾一切拉无辜人入局的假象，让他们在杀了你之后放心离开，再利用我身上的心理暗示逼迫我在你规定的时间内找到你，复活你，平心而论，你这招置死地而后生确实用的不错。”

桓池一双在地下停车库这种昏暗环境中显得更加冷漠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左立兵，“但也十分愚蠢。”

左立兵：“……”

左立兵笑了笑，胡乱走了几步，压下心里骤然冒出的慌张：“是我小看你了，我只知道你是玩家，也是我身边唯一有关系的玩家，我只能在你身上赌一把，没想到你对游戏的理解度这么高，早知道我就和你联手……”

“那四个人是冲你来的，”桓池打断他的话，“与我无关。”

左立兵抿嘴，没吭声。

桓池慢步往前，身后的灯光将他的阴影一点点投在左立兵身上：“如果他们直接杀了我，你的布置再好再缜密也派不上用场。”

桓池说话不急不缓，不冷不淡，说完后情绪也不见起伏，比起责问，他更像是一个温和指出学生的不足之处，再循循善诱的导师。

左立兵看着旁边的车，长期的精神紧绷让他此刻呼吸有些急促，良久，他才冷静下来颤声道：“抱歉……抱歉，我，我急着找生路，疏忽了。”

桓池转而问：“现在去哪儿？”

左立兵茫然地摇头：“没地方去。”

“去我家。”桓池说。

左立兵环顾四周：“好，去你家说。”

—

五点过，跑餐厅大门十几次的唐缘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桓哥正从小车棚的方向走过来：“桓哥！”

桓池冲他挥手，瞥了眼轻松爬上梯子，翻进房间的左立兵，不明显地吐了口气，在唐缘叽叽喳喳的包围下走进餐厅。

唐齐义看着他：“小池，没事吧？”

桓池摇头：“没事，晚饭不用等我。”

“给你留份菜吧，中午就没吃多少。”唐齐义说，“都是你喜欢的！”

“好。”桓池点头，转身上楼，进入房间锁上门，看向靠在窗边的左立兵，“说吧。”

左立兵直起身：“看着。”

他抬起手在身前一抓，这个手势桓池很熟，一些无法通过快捷方式取出的卡牌都只能通过打开背包，再取出卡牌化形的方式使用。

左立兵拿出一张散发莹莹光芒的卡牌，对着房间墙壁一甩，卡牌打在墙壁上，顿时化成青色光团爆开。

屋外嘈杂的人声，路上刺耳的喇叭声，以及楼下若有若无的谈话声都被铺满整个房间且闪了一下的淡绿色薄膜隔绝。

【高能卡牌：神域——说明：不可窥视、不可言说——效果：绝对空间】

“看到了？”左立兵问，“你试试。”

桓池摇头：“我试过。”

左立兵想了想，说：“身上有没有多什么东西？”

“没。”

左立兵皱眉：“你最近半年没玩贝鸥司？”

“每天都玩。”桓池抱着胳膊补充道，“除了昨天和前天。”

左立兵：“……”真是对不起了。

他脱掉外套，挽起宽松的袖口，侧过身给桓池看右手臂。

左立兵的手肘到肩膀那段有一条盘了三圈的黑色小蛇，脑袋朝上，吐露獠牙和猩红信子。

“这是我去年八月下线后发现的，对于它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没有头绪。”左立兵语气带着一点担忧，“下游戏前，我手里最后一张牌是高能卡牌‘神之妄’，图案就是盘柱大蛇。”

别的先不说，他合理怀疑左立兵对带‘神’字的卡牌有奇奇怪怪的执念。

桓池后退两步靠在墙上，眼神示意他继续。

左立兵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搞传销的，清清嗓子，继续说：

“据我所知，第一张卡牌出现在去年6月，那是一张幻象卡，能勾勒出想象中的场景或人，并借助卡牌精心刻画，和真的没什么区别。”

他看向桓池。

桓池自然道：“‘帑斯特林之书’。”

【神权卡牌：帑斯特林之书——说明：祂的认可即历史——效果：记录与创造】

“你确实不简单。”

左立兵看着他，

“那个月内凭空出现了不少原本不存在的人、动物和东西，警方查了很久都查不到来源，而那些多出来的东西两三天后就会从局部开始消失，能想象一个没有脑袋或没有腿没有内脏的，呵，人，按既定程序走在大街上的视觉冲击力么？

“那段时间进出精神病院的人都多了，都市怪谈从十几条冲到几十条，这也是我后来从别的玩家那里听到的消息。”

桓池沉默地听着，听到这里才开口道：“他在尝试。”

“对，他在尝试。”左立兵往窗外看，“第一个接收到卡牌进入现实世界这种荒唐离谱的信号的人，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安心，我当初被吓得好几天不敢出门，生怕出门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贝鸥司玩家。”

桓池：“呵。”

左立兵：“……”

这是几个意思？

“……所以我的意思是，卡牌什么时候能渗透你的设备进入现实，每个人的时间都不一样，这取决于和设备接触的时长，不过是否有隐藏条件，我也不太清楚。”

“你玩了多久？”

左立兵想了想：“一年多。”

桓池点头，示意他继续。

左立兵手一抬起，眼瞳中立马跳出一片模糊荧光，“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背包界面并非完全隐藏，在玩家的眼睛里能看到。”

桓池‘嗯’一声。

这个特性在游戏里就有。

“关于游戏方面，我作为一个没加公会的独狼，能了解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左立兵摊开手，“再来就是那天的四个人，他们追杀了我三个月……”

“停。”桓池手指着窗户，“你可以离开了。”

左立兵的话哽在喉咙里，眼里是浓郁的难以置信：“你不想知道怎么激活背包？”

桓池没吭声。

“不是……桓池，我现在很确定你对游戏一定很了解。”

“是吗？”

“是！而且我也很确信你了解几乎所有卡牌的外形和使用效果，对怎么利用、怎么回避它们也很清楚。”

“然后？”

“然后？你……你不想拿到你背包里的那些卡吗？”左立兵疑惑，“拥有这个普普通通的世界里所没有的能力？你不想吗？”

“没兴趣。”

左立兵张着的嘴缓慢闭合，两人沉默许久，他才低声道：“桓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

桓池眉头一动：“又想拉我下水？”

“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那天怎么就鬼迷心窍拖累了你……桓池，你现在还没激活背包，否则你就知道玩家在玩家眼里有多显眼了。”左立兵说，“我看你，就像在黑暗里看浑身涂满了荧光的人。”

咔嗒！

桓池摸出打火机，拇指掀开盖子，摁出一撮火苗：“不防御精神攻击、无法真正抽离世界，怕火，被烧后三天内无法使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左立兵抿着嘴：“桓池，这个世界已经变得疯狂，不要捂着眼睛不去看，逃避的行为会给你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我还是那句话，地址我留给你了，想通了就来。”

“等等。”

桓池直起身，“还有一个问题。”

左立兵缩回手：“什么？”

“现实死亡掉落，是仅限取出背包的物品，还是全部？”

“什么……”左立兵一愣。

桓池轻笑一声：“开启背包的玩家有一就有二，他们能不顾被其他玩家发现的风险追杀你三个多月，就为了好玩？他们必然有利可图，比如卡牌，比如稀有材料。

“既然现在还维持着和平的假象，那就说明没有开启背包的玩家占大多数，贝鸥司内死亡只会掉落取出背包的卡牌和物品，那么现实呢？

“既然你对此毫无察觉，一定是用什么手段保留了背包里的东西，那他们在杀了你之后什么都没拿到，会相信你是真的死了？你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左立兵浑身冰凉，脸上血色已经随着桓池的推测而褪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将恐惧的眼神投向桓池：“现实……会掉落背包内全部……”

桓池指了指窗户：“离开，不要牵连老唐。”

‘老唐’两个字让浑身颤抖的左立兵凝固一瞬，他死死攥着窗帘，呼吸因紧绷而克制又剧烈。

桓池没有催他。

等到满屋的淡青色薄膜退回左立兵手中变回卡牌形态，他手腕一压，卡牌消失，勉强恢复冷静的左立兵看了眼桓池，拉开窗户沉默地跳了下去。

房间内安静下来，桓池反锁窗户，拉拢窗帘，换上游戏服，转进贝鸥司专属游戏房锁上门，走到微亮地砖上站定，抬手拉下黑色细线扣上，闭上眼睛，意识沉淀。

不管这台设备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管那些人是谁，他现在已经暴露过一次，就绝不能抱着侥幸心理回避问题。

不知是不是左立兵在他身上使用过卡牌的缘故，桓池在他激活神域时竟然捕捉到了贝鸥司内才能感觉到的卡牌气息。

神域的宁静和稳定下夹杂着一股不安和刺激的躁动，虽然已经淡到几乎不可察觉，但作为和卡牌打交道四年多的老手，桓池还是判断出这股类似精神操控的气息来自左立兵。

也就是说，左立兵也是受人操控。

毕竟就左立兵所言，他已经被追杀三个多月，却敢大摇大摆继续留在左邱身边卖菜，那就说明他已经将身份隐藏好，只要不使用卡牌制造气息波动，那四个人就绝对找不到他。

左立兵沉默内敛，不爱说话，但他能在追杀中相安无事，足以说明他冷静果决，拥有藏匿的绝对自信，却在桓池出现的时候自乱阵脚，自愿暴露只为布下漏洞百出的计划，一旦某个环节出错，他们两个都会因此丧命。

他或许是事件的引发者，但其中的关键点是桓池。

——有人在利用左立兵将他拖进玩家狩猎的浑水，让他从虚假的和平里醒来，直面早就变得扭曲的世界。

桓池睁开眼睛，透过21号通道看向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

那栋建筑占地面积巨大，一眼望过去仿佛一座庄园，许多只能氪金购买的特效材料被建筑的主人当成砖瓦铺满屋顶墙壁，花园里种满稀有材料，刺眼的光大老远就能看到

这就是声名远扬的土豪建筑，顺位第一的众济会。

tip1

有一段时间，很多独狼玩家曾在地图区域拦截落单玩家，逼迫对方打开背包，通过眼睛查看并做挑选，威逼玩家取出自己想要的卡牌再杀人取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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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