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显把自己捯饬一新,换上大红织金仙鹤缎衣,腰上系一根玉带,头戴网巾,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仿若开屏的雄孔雀。
崔咏没口地赞他“玉树临风、潇洒不羁、富贵逼人”之类的话。
孙忠今日话少了很多,有些神不守色。
太后又传了信过来,召皇上速速回京师,可季显根本不当一回事。孙忠在宫里关系好的太监邱勇也派人悄悄给孙忠送来一封信,信上说太后震怒,认为他引着皇帝学坏,让孙忠将功补过,尽快劝皇帝回京。这把孙忠愁的啊,皇帝是主子,太后也是主子,两尊大佛都得罪不起。
他趁着季显心情好,稍稍提了提回京的事情。季显嘲讽道:“朝廷的事情自有内阁阁老们与六部主事商量着办,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影响!”
内阁那几个老臣,仗着是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对他处处看不过眼,每天都会挑出一大堆刺来。
更奇葩是,京师连着数日下雨打雷,都能说成是天子怠于朝政所致。这次他出宫这么长时间,阁老们上书劝谏的折子估计能把太极殿淹没。
季显本来是要去清凉山赴宴,孙忠的话让他大大扫兴,道:“孙忠,不如我先送你回京师?”
孙忠吓得浑身一颤,皇上没回去,他回去了,那他的小命就完了,连忙说:“小的哪也不去,就跟在您身边服侍。”
季显笑道:“那你得听话,你不听话,我要你干怎么?”
“听话,一定听话。”孙忠赶快说。
杨翰林在梅园宴请了许多官员与名士。季显一眼就看见了王琼姿的兄长王综,过去打招呼。
季显五岁出阁读书,先帝看重他的学业,时时过问,还让天底下学问最好的几人为他讲经释义,他虽顽劣,但学问是不差的,与众人谈起诗来,人人赞他少年美才。
王综虽然欣赏他的诗才,但终究觉得这不是正途,便与他谈些举业上的事情。
季显心中讪笑不已,道:“王兄,科举并非第一等要紧事,人生在世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做。”
“非也,”王综神色凝重起来,开始长篇大幅苦心劝导季显摒弃所谓的名士风度,诗词歌赋不过是野狐禅,举业才是人生在世唯一的正途,然后从孔子开始说起,再说到本朝某位贤臣,滔滔不绝。
季显就是想跟他凑个近乎,王综这么没完没了,简直比那些阁老们念经还可怕,真让人受不了。
好在崔咏及时出现,拉了季显就走,还不忘给王综赔个罪,“王兄,失陪一下,我父亲要见表兄。”
出了宴客的惠风居,季显吁气,“这王综可真是个老古板,张口学问,闭口举业,幸好王姑娘不像其兄这样。”
王姑娘就从来不说仕途经济的事情,两人说些诗词,各地风土,有趣的事情,还有上次游报恩寺聚宝山,王姑娘比她哥哥有趣多了。
“对了,王姑娘也来了吧,能不能找个机会见见?”季显说。
崔咏摇摇头,“表兄,女客那边我都让人查看了,王姑娘没有来,听说是身子不舒服,留在家里。”
王姑娘不在,季显就没心思应酬这些无趣的达官贵人,冷着一张脸,跨步向外走去。
“哎,表兄,等等,我跟我爹说一声我们先回去了。”崔咏在后面追着说。
季显理也不理会,崔咏只能派了小厮去告知他父亲,然后与孙忠追着季显的脚步出来。
自从那日游完聚宝山后,王姑娘态度大变,两人轻易连面都见不到。季显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宝蓝色牡丹纹荷包,百思不得其解。他心里埋怨王姑娘的冷漠无情,自他出生还没人敢给他这么大的委屈受!
季显暗暗道,自己非得让王姑娘捧出真心不可,然后再把她那颗真心狠狠地掼在地上,以此报复王姑娘。可是王姑娘的一颦一笑浮现在他脑中,他又觉得,只要她肯对着他笑一笑,再说几句软话,他就什么都不计较啦。
这位爷心情明显不好,崔咏与孙忠面面相觑,崔咏干笑一声:“表兄,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呀!这女人嘛,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对她太好了,她便容易恃宠而骄。”
“就是,”孙忠接过话头,“咱得稍稍忽视她,她知道您不是非她不可了,就不会再拿乔作势。”
季显拿眼睛去看孙忠,“你倒是懂得多!”
孙忠“嘿嘿”地笑,他虽然是个阉人,但在宫里还是有几个知冷识热的贴心人,自然明白这些女子的想法。
崔咏适时地说:“秦淮河枕仙居的袅袅姑娘近日风头大盛,在诸芳争艳中拔了头筹。表兄,咱们不如去枕仙居喝喝酒放松放松。”
季显无可无不可,随着他们去了枕仙居。袅袅姑娘如今是南京城的头牌大红人,轻易不接客。崔咏是秦淮河风月一带的常客,枕仙居的老鸨儿认得他,笑成一朵花儿,将三人迎进来。
三人之中以季显为尊,连崔咏这个兵部侍郎之子都殷勤的服侍他,可想而知他的身份。老鸨儿精明,唤了三位姑娘来服侍,把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叫婉儿的姑娘安置在季显身边。
婉儿身上的脂粉味道太重,她刚坐下来,季显就打了一个喷嚏,当即不悦起来。崔咏连忙责备老鸨:“袅袅姑娘呢?”
老鸨笑道:“袅袅正在梳妆打扮,您三位先喝点酒,袅袅稍后就到!”
季显平时就闻不惯这些脂粉香,今日若不是实在烦闷,才不耐烦来这枕仙居。他挥挥手,让三位姑娘都出去。
约莫一刻钟,袅袅姑娘抱着琵琶,千姿百态地走出来,手下拨动琴弦,叮叮咚咚地声音响起来。
袅袅姑娘姿容出众,低眉敛目,柔弱中带着一丝清冷孤傲。她浑身素雅,乌黑的头发上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比起时下装扮艳丽的伎子来多了一份清新脱俗。
几杯酒下肚,季显微醺,一手执酒杯,一手撑着头,目不转睛看着袅袅,渐渐地袅袅在他眼里就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为他弹琴,含情脉脉看着他,对着他笑,还斟了一杯酒送到他嘴边。
“公子,请喝酒!”女子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柔媚。
一阵浓烈的脂粉香扑面而来,季显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挥手一推,十分嫌弃地说:“臭死了!这还是秦淮河第一花魁吗,身上怎么这么臭!”
袅袅姑娘扔下琵琶,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老鸨儿进来,对三位客人说:“我们袅袅身上用的是胭香阁的脂粉,这可是南京城最好的脂粉店。”
这枕仙居也待不下去了,崔咏扔给老鸨一锭银子,三人出了枕仙居。孙忠小声地埋怨道:“崔少爷,我再三提醒你,咱们公子受不得那些庸脂俗粉,你看看你!”
崔咏小声说:“我以为袅袅姑娘与其他人不同。”他小心地瞄了一眼走到前方的季显,道,“表兄的眼光太奇怪了,我真不觉得王姑娘比袅袅好多少!王姑娘太硬,太有主意,就是一朵刺玫瑰,哪里比不上袅袅姑娘!”
孙忠笑道:“可别说,公子还偏偏就喜欢刺玫瑰!”他是皇帝,人人都顺着他,王姑娘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可不得让他更加惦记上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落在季显后面,又急急地追了上去。
穿过水西门,进入了三山街,这是南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道,店铺林立,人烟繁盛。酒坊、杂役坊、鞍辔坊、银作坊、书肆等等都集中在这里。还有小商贩摆摊子卖猫儿、狗儿,各色的鸟儿。
一个雪白毛皮的小狮子狗顽皮地从没关好的笼子里挣脱出来,只顾往前跑,没留神撞到季显的腿上,“哇呜”叫了一声,一口咬住他的裤子角,尾巴摇得欢。
小商贩趁机说:“公子,这狮子狗同你有缘。”
季显灵机一动,女孩子都喜欢猫狗的,“行,我要了。”
崔咏付钱,孙忠拎着老板递来的狗笼子。
崔咏笑道:“等回去后,我让我母亲把狗儿送到王家。”
季显满意地点头,突然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家织锦坊上。织锦坊卖各种布匹,同时也卖成衣、手帕、荷包等,几只宝蓝色牡丹纹的荷包躺在织锦坊门前的大案上,任人挑选。
崔咏、季显等人也看到了,季显腰间带着荷包与这织锦坊卖的一模一样……
崔咏说了一句傻话:“表兄,王姑娘绣的荷包同织锦坊的挺像的,哈哈。”
孙忠心里暗骂一声草包,这种时候竟然说这话,还嫌公子不够丢脸吗,就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才对。
季显顿时面黑如炭。
王琼姿对此一无所知,她就希望季显赶快忘记她这个人算了,反正南京城美女多不胜数,任君挑选。再说季显毕竟是个皇帝呢,总不能在南京住一辈子,过不了几日应该就会回京城了吧,到时候她就与这昏君彻底没关系了。
这期间,舅妈蒋氏来了一趟王家,对着小姑俞氏抹眼泪诉苦:“夫君一心要守着那什么婚约,想着将闺女嫁给邵廷玉。我们先前打算将佩兰许给程家,那么蕙芷只能许给邵家,蕙芷不愿意,佩兰为了她妹妹,情愿代她履行与邵家的婚事。她们都是我的心头肉,可怜!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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