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忱这一病,缠绵病榻半月有余。
隆冬一场大雪,苏忱收到了路景栩的请帖去雅集赏雪,是长公主举办的,苏忱不大想去,和那些才子佳人们坐一起吟诗作赋对他来说比在屋子里看话本还无聊。
至少看话本没人打扰他。
随意道,“夫人担心你在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闷坏了,让路大人带你出去走动走动,顺便多认识几个朋友。”
闻言,苏忱轻叹了口气,“既然母亲都这样说了,那就去吧。”
“公子若是不想去,我这就去和夫人说一声。”
“不必了。”苏忱微微摇头,“去吧,反正在屋里待着也没事,这雅集都有那些人去?”
“都是些富家子弟,公子应当不认识。”随意说,“我打听了一下,将那些公子小姐的画像收了来,公子可要看看?”
“看看吧。”苏忱从美人榻上撑起脸来,“士族子弟相交,多半也是因朝堂家族之利……父亲身为丞相,一旦我进入那些世家子弟之间,即便是不喜欢,也免不了必有的应酬。”
这就是应酬啊。
苏忱心底又叹气。
他看向随意手中的画像,随意在一旁开口,“这是袁尚书长子,袁规,人如其名,极重规矩,本来应该和路大人一同参加秋试,不过因为考前摔断了腿,昏迷了两天,错过了——公子生辰那日,袁尚书及夫人也来了。”
圆规?苏忱看着画上灰色长袍的男人,眨了眨眼,“这名字……挺别致的。”
“嗯。”随意不明所以,又往下翻,“这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沈桓之,与路大人袁大公子都是同期生,性冷,事事都争第一,和路大人袁公子极其不对付……不过他寒门出身,并无家族庇护。”
寒门出身,新科状元,沈桓之。苏忱看着那张画像半晌,移开视线。
他记得,沈桓之在起义军破城当日便进了起义首领的营帐,倒戈起义军,后更是在新朝进言,为前朝大将军平反并主动编写新史……
“这是……”
苏忱把该记的都记下了,临出门时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雅集,应当没有请薛,薛将军吧?”
“薛将军是武将,文人墨客的雅集,他去做什么?”随意笑道,“公子若是想谢薛将军,咱们另找时间登门拜访就是了。”
登门拜访?和薛逢洲共处一室?
苏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算了,我们快走吧,别让路观南等久了。”
苏忱刚出门,路景栩的马车就到了。
路景栩下来扶了苏忱一把,“放心吧,今日玉姨把你交给我,我绝不会让人将你欺负了去。”
苏忱说,“没有人欺负我。”
路景栩道,“若是有人不知道你的身份,难免不会做些踩低捧高之事,少不得受委屈,你就跟我一块,绝不会被人看轻了去。”
苏忱莞尔,“行,那今日我可得仰仗观南哥哥了。”
苏忱喊哥哥时带着几分调侃和亲昵,声音清越,与路景栩记忆中大为不同,却让路景栩愣了一下。
路景栩忍不住看了一眼苏忱,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眉心朱砂鲜红欲滴,琥珀瞳颜色浅而泛着光,温柔而多情。和小时候……还是不一样的,幼时天真无邪,如今却有着一张蛊人的美人颜。
路景栩一直知道自己这位小竹马很美,苏忱还在白马寺未归时路景栩就听过许多传言和说法,据说白马寺有一段时日香客格外多,那段时间就是因为苏忱在白马寺为香客抽签。
没听见路景栩的回答,苏忱侧目而来,“怎么不说话?不是说要罩着我?”
路景栩陡然回神,他压下心头那一丝怪异,笑道,“那自然,我罩着你。”
苏忱轻笑,他掀起帘子往外看,马车驶过闹市,行商之人来往如梭,行色匆忙。
“怎么了?”路景栩问,“想出去走走?”
“没有。”苏忱放下帘子,他抬眸看向路景栩,“你还没和我说你在户部干得怎么样。”
“我嘛……”路景栩说,“也就那样,总不至于被我爹骂无所事事就是了。”
苏忱微微一哂,“伯父他对你要求高。”
“不过是因为我价值比他那些不成器的孩子高罢了。”路景栩有些不屑,“我并不需要他多爱我,只要他对娘亲好,我自然愿意在外面给他留几分面子,演个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哥。”
苏忱迟疑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路景栩。
感受到苏忱动作间的安抚之意,路景栩忽地凑近苏忱,笑得不怀好意,“朝朝,等雅集结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苏忱歪了歪脑袋,“好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路景栩笑眯眯道,“总之你放心,观南哥哥我啊,绝对会保护好你的。”
苏忱:“哦。”
长公主府很快就到了。
苏忱借着路景栩的力道下了马车,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鼻尖很快泛了红。
路景栩抬手替苏忱将斗篷重新整理了一下,“等会儿就跟着我,随意可把你的药丸带着了?”
“放心吧路大人。”随意说,“我家公子的药都在我这里收着呢。”
“给我。”路景栩伸出手来,“今日朝朝与我一道,准你半天假。”
“不可!”随意顿时大惊,“上次我离开公子身边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便晕着回屋了,我怎么能离开公子身边?”
“那是因为他身边无人。”路景栩无语,“还是你觉得,我照顾不好他?”
随意欲言又止,他瞧路景栩那模样,看着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只是路景栩是主子,他只是一个下人,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苏忱看了看路景栩,又看看随意开口道,“随意,长公主府人来人往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把药丸给我,然后自己去逛逛也好。”
“可是公子——”
随意还想说什么,被苏忱打断。
苏忱说,“去书铺给我买最新的话本子,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自己买就是。”
随意有些失落,“公子也是长大了,不需要我了。”
苏忱:“……”
“既然公子吩咐我去买话本子,那我自然会办好的。”随意说,“公子若是有事要办的话,我没在身边也不知你习不习惯。”
苏忱笑了两声,“行了,快去吧。”
“是是是。”随意叹气,“我走了,公子。”
“等会儿买完东西之后你自行回府。”路景栩说又补充了一句,“你家公子有我,晚些时候我自会送他回去。”
随意:“路大人,我才是公子的贴身侍从。”
路景栩莫名,“我也没说你不是。”
随意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大步走了。
路景栩转头看苏忱,“你这侍从,脾气好像不太好,莫不是你太惯着他了?”
苏忱道,“我在白马寺的这些年全靠随意,他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侍从而已,更像是我兄长一般。”
路景栩不置可否,他不认为一个侍从会真心对待苏忱,不过还是因着卖身契罢了。虽然不信,路景栩也没说出来,他这些想法只会惹苏忱不快。
少时就是这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苏忱总是过分天真和善良。守在丞相府的乞丐都知道,若是小公子出行,他们得到的东西比在望京四处跑一天的东西还多。
也因此,苏忱被贼人盯上,那是路景栩第一次见苏忱犯病……
“路景栩。”
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路景栩不合时宜的回想,路景栩抬头看去,收了在苏忱面前的放松模样,笑得假模假样,“原来是状元郎。”
来人正是沈桓之,那位寒门出身的状元郎,随意后来给苏忱补充信息,说沈桓之颇得长公主青睐。
沈桓之的视线扫过苏忱,如随意所说,此人性子极傲,一副冷漠的模样,“路景栩,今日我来并不是为了这什么雅集,而是因为户部的事。”
路景栩嘴角笑意淡了些,他道,“户部的事自有户部处理,你又不是户部的,我与你无话可说。”
说罢,路景栩拉着苏忱就走。
苏忱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桓之,他总觉得……这沈桓之,有点眼熟。
难道他见过?
不应该,这沈桓之长得浓眉大眼,英俊小生一个,若是见过他应当有印象,或许是因为……或许沈桓之去白马寺进过香?
沈桓之察觉到了苏忱的目光后看过来,冷漠的眉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苏忱一怔后收回视线。
对了。他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沈桓之眉目间与薛逢洲有些相似,但气质却又不同。
沈桓之的冷是源于自身的才华而自负傲慢,而薛逢洲……想起初次见面时那双阴翳的双目,苏忱慌忙放空自己的脑子。
罪过罪过,想什么不好,怎么想到薛逢洲身上去了,他与薛逢洲,日后不要见面最好。
……
赵九牵着马等着薛逢洲出来后,立马迎上去,“将军。”
薛逢洲道,“今天又是什么事?”
“是丞相府。”赵九说。
丞相府?
薛逢洲瞥了一眼赵九,“继续,难道你打算让我读心?”
“丞相府有动静了。”赵九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小声密谋的语气道,“盯着小公子的人说,小公子去了长公主府参加雅集。”
薛逢洲脚步一顿,“雅集?”
“是。”赵九声音更低了,“苏小公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雅集,怕是别有所图。”
薛逢洲不可置否,“和谁去的?”
“路景栩。”赵九说,“路景栩接了苏小公子后一道去了长公主府。”
薛逢洲嗯了声,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行了,走吧。”
“走……去哪儿?”赵九连忙上马跟上,“去军营吗?沈修说今夜军营吃饺子,将军要不要去?”
薛逢洲没说话,却驱使着马往西市去了。
“这不是去军营的路。”赵九跟上来,“将军,咱们去哪里?”
薛逢洲淡然道,“长公主府。”
薛行舟(超不经意):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见老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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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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