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陈京瑜说的散步消食，范围仅限于客厅。他拉着周禾，从门口放的鞋架子开始，说到客厅里的沙发，在什么时候、花多少钱的买的，买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一件一件讲得仔细全面。

他介绍当装饰用的几支孔雀翎；“我有一天逛动物园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毕业之后就联系很少的高中同学，他在动物园工作。难得碰见以前的朋友，就约他下班一起吃个饭，刚好那天我看见大象打架，我就和他开玩笑说，要是象牙断了，能不能偷出来送我。”

周禾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

陈京瑜看着周禾，眼睛微微弯起，“他说不行，但是孔雀换下来的羽毛可以拿几根送给我。”

接着给周禾说装孔雀翎的瓷瓶：“这个是去看了一个唐代瓷器展，里面有一个花瓶的颜色和形状我特别喜欢，但是又买不起古董，就特意去了一趟景德镇，逛了三天，看见一个类似的，买回来放家里，搬下车的时候还磕了一下，有个豁口。”

陈京瑜把瓷瓶抬起来，给她看底下的豁口，接着讲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周禾感叹于他优秀的记忆力和口才，听着他讲了许多，突然发觉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一个人采买布置，没有其他人插手。

“叔叔阿姨都不帮忙布置？”周禾问道。

陈京瑜把手里拿着的一块石头放回柜子上，“我想全部挑自己喜欢的，没让他们帮忙。这些位置都空出来一半，你的东西随时可以放进来。房子布置好之后，请他们来看过，他们觉得不实用，说地方太空荡，房间太少，要是有客人要留宿，都没有房间。”

陈京瑜停顿了一下，看着周禾，“我说买给自己的房子，不想考虑客人，有客人要来，那就让他们住酒店。”

周禾笑一下。

陈京瑜在这里生活大半年，对每一个物品都很熟悉。

与其说是告诉周禾这些物品的故事，不如说是他在告诉周禾，这大半年自己是怎么样渡过的。

他一个人过得不错，买来自己住的房子，给周禾留了位置，就像她随时要住进来一样，水杯、拖鞋这类的日用品都买了两份。

陈京瑜讲话的时候，说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笑两声，周禾只觉得内心酸涩。

走完一圈，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周禾站到脚后跟发痛，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听陈京瑜兴致勃勃做最后的总结："时间过得真快，我感觉把这个房子填满，也没用多久。"

注意到周禾的动作，陈京瑜拉她去沙发，就势躺下，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脊背，“这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平平无奇，非常容易实现。

周禾埋首在他颈窝，摸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陈京瑜问她："今晚留下来吗？"

不行，周禾猛然撑起头看他。

已经消失一整个下午，小琼再见不到她，一定会告诉周领，周领拿不定主意，一定会找周文秉。

到时候免不了被八卦、被审问，周禾思考要怎么说得委婉一点，正好电话响了。

是周领打过来的，“路上遇见谁了？小琼说你现在还没回家，担心你，让我来问一下。”

周禾捂住陈京瑜的嘴巴，对着电话那头说：“大概九点到家。”

“行。”周领挂了电话，对着边上凑过来的小琼，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打电话都不敢，没用。”

“我下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你又没听见她说话的语气，我觉得她不想被我打扰。”小琼为自己辩解；“我怎么还会不识相地凑上去？”

“所以你就让我不识相地凑上去？”周领质问。

小琼心虚地眨眨眼睛，“她说马上回来，那就没事了。”

陈京瑜看着周禾近在咫尺的侧脸，箍住她的腰，直直看着她，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周禾抵挡不住这样的目光，下意识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商量道：“要不然明天见？”

视线内一片黑暗，陈京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她的手拉下来，另外一只在她腰上的手也松了力道，“你的衣服还没有干，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明天再把衣服给你送过去。”

周禾答应了，听陈京瑜说外面冷，于是任由他找了一件黑色的及膝外套给自己穿上，她站在镜子前，感觉这样一身穿搭出门也不算太奇怪。

“鞋子不换了，就穿拖鞋。”陈京瑜外套都没穿，拿起车钥匙和手机，牵着她就走。

在路上，陈京瑜貌似不经意间问起：“小琼是谁？”

他想起周禾送给他的相册，里面有一张对镜自拍，她刚刚理了个利落的寸头，涂上正红色口红，有种带攻击性的锐利美感。

只是照片背面有两句字迹潦草的话，引起了他的警惕，上面一句是签字笔的黑色字迹：被Monica亲了一口，美利坚人民果然热情。

下面一句是圆珠笔写的蓝色字迹：她说喜欢我，没人告诉我她是女同啊。

周禾愣了几秒，很不容易才为小琼找到一个职位名称，“类似于生活助理？”

第一次见小琼，是在大半年前，当时她正和周文秉在一家餐厅吃东西。

她恢复得不错，不想继续住疗养院，周文秉工作忙，不放心她一个人，让秦姐照顾她，又怕她无聊。

正好他们那一桌负责上菜的是小琼，看上去年纪小，后来才知道都没有满二十岁，活泼可爱，看谁都是一张笑脸，人也机灵，一顿饭下来，周禾想要加点茶水，要包纸巾，一抬手她就过来了。

结账的时候，周禾问她：“你在这里工作，一个月多少钱？”

虽然问题很冒昧，小琼还是如实回答了一个数字。

周禾笑着直接问她：“我动完手术需要人照看生活起居，不会太累，给你三倍工资，愿意来吗？”

小琼下意识摆手拒绝，看周禾的眼神，就像在看诈骗头目和拐卖贩子，她依旧礼貌回答：“我……不用，现在的工作挺好的。”

周禾没继续勉强，留了她的联系方式，回去之后仔细说明白工作职责，强调自己名下有公司，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给她交五险一金。

小琼有点动摇，餐馆都没给她交五险一金，说不定周禾真的是个守法公民。

后来周禾给她发去手术记录，约她出来玩的时候，带她去公司转了一圈，听见有员工纷纷叫她老板，小琼才松口，说要签一份正式合同才行。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周禾两三句说给陈京瑜听，“她就是个小孩，爱吃爱玩。”

“还爱给你涂五颜六色的指甲？”陈京瑜在一个红灯前停下，酸溜溜地说：“明明我这大半年也有时间。”

就宁愿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没轻没重都照顾不好周禾，都不愿意给他回个消息，不愿意叫他来照顾。

周禾举起指甲，忽略他的抱怨，“看着也还行吧，她刚开始练□□不能打击她。”

陈京瑜假笑一声，看着她那全靠一双手撑住的美甲没吱声，这水平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周禾对小姑娘真是包容到了极致。

根据周禾给的新地址，车子开到一处新建不久的楼盘。陈京瑜之前买房的时候也来这边看过，主打生态健康，绿化面积在整个市里都排在前面。

换个说法，就是偏僻，距离市中心都要将近一个小时车程。

进了小区，陈京瑜在周禾的指挥下七绕八拐，终于到了楼下，他把车停到空车位，替周禾拉开车拉了手刹门，“我送你上楼。”

这是非要知道她住哪一层哪一间的态势，周禾自觉亏欠，一双居家棉拖踩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叹了口气，等他锁好车门，说了一句好，“我住12楼。”

陈京瑜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到家门口了都不请他进去喝杯茶，很难讲得通。然而直到电梯停在12楼，周禾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梯两户的格局，周禾出电梯走向左边，停在房门前，“我到了。”

陈京瑜双手插在外套，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禾指着电梯口，“电梯要下去了。”

“我知道。”陈京瑜点点头，“我没打算下去，我说过可以整天陪着你的。”

接着朝指纹锁扬了扬下巴，“开门吧，站在外面凉。”

“你……”周禾语塞，沉默很久才找到一个理由，“小琼和我住在一起，不方便。”

陈京瑜点头，十分善解人意道：“那现在回我家也行，我家没有外人。”

小琼年轻活泼，好奇心远超常人，一定会抓着她问个没完没了，周禾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

陈京瑜一步步逼近，笼罩住周禾，握着她的手掌举到胸前，“哪根手指？要我一个一个试吗？”

周禾整个人被陈京瑜从身后抱住，右手食指往上抬了抬，他抓住这根做了黑色美甲的手指，朝指纹锁上按下去。

门开了，站在门口都能听见周领嫌弃的嘲笑声，“你这奇葩审美，还什么深海破碎之心，看你给我做完，丑得我这颗心倒是又破又碎，赶紧给我卸了，也就周禾宠着你，能忍下来。”

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这不是挺好看的吗？明明是你甲床太小，没有空间让我发挥。”

听到开门声，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齐齐转过头看门口。

“禾姐……”小琼看周禾身上的陌生衣服，还有她后面跟着的陌生男人，一时愣住。

周领对这个男人不陌生，甚至熟悉到令人生厌，他立刻收起见不得人的手指甲，看陈京瑜大摇大摆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眼神不善。

小琼求助似的望向周禾：“这位是？”

“他……”周禾才开了个头，就被陈京瑜笑眯眯打断：“我是她下午刚交的男朋友。”

小琼沉默。

周领拿起小桌上的一瓶卸甲油，急匆匆起身。

人从陈京瑜边上过的时候，陈京瑜看着周领手上亮闪闪的指甲，不紧不慢来了一句：“兴趣爱好还挺别致。”

周领没有回头，冲到一个空房间，开始卸指甲。

小琼看看周禾，再看看陈京瑜，急忙起身，“我去倒两杯水过来。”

就像恶作剧，陈京瑜如愿看见周领脸上出现惊慌，他站起来朝房间的方向走去，“好久不见了，我过去打个招呼。”

周领没想过他会追上来，所以并没有锁门，陈京瑜轻而易举推开门，笑眯眯看着这个谎话精，他昨天还说不知道周禾在哪里。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周领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手下动作没停。

“想不到吧，这么快就见到我了。”陈京瑜倚着墙壁，阴阳怪气道：“以后就不用再麻烦你告诉我周禾的下落，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躲着我花了不少精力吧，瞒得很不容易吧？”

周领停下卸指甲的动作，为自己伸冤：“她不让我说，我能怎么办？”

“说到底就是我们之间的友情不够深厚呗，大学四年我妈做的饭菜都还不够好吃呗，期末周我整理的考试重点不够全面呗。”陈京瑜还要接着往下说。

现在的情况是两人已经复合，走到清算这一步，只剩他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事已至此，虽然周领觉得自己没错，但是不如先认个错，“对不起，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以后我就给你当摄像头，行不行？”

“条件允许？”陈京瑜被气笑了，“你承诺的时候，能有点诚意吗？条件允许我就用不着你了，讲话就像是在放屁一样。”

周领终于把十根手指头卸得干干净净，他绕过陈京瑜，扶着门，出去前忍不住回击道：“你讲话越来越难听，人也越来越暴躁了，注意一下，她不喜欢。”

陈京瑜愣怔的瞬间，周领已经跑了出去，拿起外套，丢下一句“我有事先回去”，就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