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去公司看看的时间都没有，最近签的新人，连资料都不看，没想到你还有心思陪侄子吃宵夜。”秦景至今对周禾的空闲都还有一些惊讶。

他说的公司是两个人合伙投资的娱乐公司，旗下的艺人最近并没有什么丑闻，各种合作也在有序进行，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大事情。

“这不是在赚钱吗，几个主管也没说要跳槽，和品牌的合作也在继续，有什么可去看的。”

“全公司一大半的业绩都是靠时寻撑起来的，他要是出点事，整个公司都要垮。”秦景对她不以为意的态度有些不满，提醒她公司结构的不合理。

时寻是公司的招牌，也是当下热播偶像剧的男一，照这个热度，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再红个四五年没有一点问题。

周禾笑一下，“知足吧，两年前时寻走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几眼，公司不是照样开下去吗？小红靠运，大红靠命，强求不来的。再说不是一直在签新人吗，你要相信公司主管的眼光，也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会有人红起来的。”

秦景一向相信她，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即问起周禾家里的公司：“看来你几个长辈最近有些消停，不在你背后搞小动作了？”

说起这个，周禾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哪能啊，这公司一天不破产，他们就一天不消停，无所谓了，这个班谁爱去谁去。”

秦景听惯了周禾斗智斗勇的事迹，还是第一次听她话里全是疲惫和厌倦，“最近发生什么大事，让你这么失望？不就是你六叔开除了两个员工吗？你再叫回来不就是了？”

周禾皱眉看着他，“我就说你在我公司里装了摄像头，还不承认，这种事情你都知道了，还敢说没有？”

“打住，你可别诬陷我，你六叔当着客户的面，因为开会的PPT出错，大发雷霆开除两个中级管理人员，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死。就单单别人主动和我说起这件事情的，都不下三个，我要是再问得深入一点，他们都恨不得给我弄出一个当时的视频记录给我，你都不知道你六叔现在多出名。”秦景说得眉飞色舞，控制不住表情，一直在笑。

虽然当着受害者的面，笑声这么大很不道德，但是周禾一定知道他的笑不是嘲笑。

好吧，这就是嘲笑，但那也是嘲笑她六叔啊，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多出名，现在业界都知道我公司高管水平有多差。”周禾目不转睛看着他，直到他收敛起笑容。

良好的心态转移到秦景身上，这样管理混乱的公司都能收益为正，他手底下那些公司，说一句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也不为过。

他一改上车时的焦虑，突然很能理解周禾需要放假一天，出来散散心的状态，他安慰道：“你和你六叔完全不同，他管理有多烂，你就有多好，让你六叔早点退休吧。”

退不退休，不是她说了算。爷爷也劝他早点退休，他还不是我行我素，想要把剩余生命全部贡献给公司？

公司创办时间太长了，留下的老员工也不少，大多都是中高层，他们和提拔起来的下属，牢牢依偎在一起取暖，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撼动。

周禾不再说话，回到家丢下手里的东西，准备早点洗漱睡觉，刚打湿头发，听见客厅手机在响，时间长到自动挂断，挂断之后又有一个拨进来。

周禾关了水，要是打来第三个，她就裹浴巾出去拿手机，结果等了两分钟，客厅还是静悄悄。

不再关心电话，她打开花洒。

吹干头发，做好面部护理，睡觉之前习惯性看一下手机，周领发了一条消息，问她安全到家没有。

那两个未接电话，是陈京瑜打过来的，前面还发了一大串文字消息。

先是问她到家没有，接着又请教她一些选工作方面的事情，周禾草草看了一下，根据自己之前的经验和平时接触到的职业，列出他上面提到的几个工作的利弊。

刚发过去一条消息，陈京瑜的电话就拨过来。

周禾也懒得打字，直接在电话里和他说。自顾自说了几分钟，口干舌燥，周禾找杯子接水，问他：“你职业规划是什么？”

陈京瑜听得见她牙齿磕到玻璃杯壁的声音，小口喝水时的吞咽声，还有最后的叹喟声。

他喉咙发紧，有些渴，闭上眼睛顿了两秒。

周禾把这样的沉默理解为刚毕业的迷茫，“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很多工作你实际做起来，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喜欢，选一个有意思一点的，或者轻松一点的，或者钱多一点的，都是一种选择，你可以有很多尝试。”

“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周禾给他推荐一个岗位，“这个也还行，薪资过关，在你职业初期也能教你一些好的工作习惯，我工作中和这个公司的人接触，感觉风气也还可以。”

“你觉得我可以去当演员吗？”陈京瑜突然问。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周禾下意识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行？”陈京瑜反问，“我长的不够好看吗？”

周禾沉默，陈京瑜当然是受女孩子喜欢的，她经常听周领说学校又有谁和他表白。周禾听他继续说：“你不觉得我能红吗？。”

“能被看见的，永远只是少数，还有无数人被压在金字塔底端。”周禾不知道这是他一时兴起，还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

“开玩笑的，突然这么严肃。”陈京瑜笑出声，“是我突然想起前两天逛街的时候，有人给我递名片，说我有没有兴趣当明星，一看就是骗人的。”

周禾长长地出一口气，“秋招和春招没有签三方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在选工作。”

“面试过几家，当时账号缺人，打算全职的，就没有签三方。现在有两个同学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说要回来继续做下去，所以我没有之前那么忙。”

周禾打一个哈欠，困意上涌。

“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陈京瑜看她困了，也不再多说，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周禾没有多想，一觉睡到天亮。

抱着上班如上坟的心情，周禾在公司门口看见六叔春风得意地往里走。

她只当做没看见，低头摆弄手机，回复工作群的消息。

偏偏六叔要凑上来，作为胜者炫耀一番，“小禾，等等。”

周禾只得放下手机，立在原地，“什么事？”

“也不是大事。”六叔理了理衬衫，“前两天开除了两个下属，没生气吧？”

周禾瞟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年轻人啊，脾气不要这么硬，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你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处理事情还是能分得清利弊，这次你去告状也没讨到什么好吧？”六叔笑容里满是得意，“要我说啊，你一个女人工作这么拼命干什么，天天熬夜脾气都变得不好了，就应该学学你几个堂姐，早点嫁人，轻轻松松的，多好。”

周禾不觉得几个堂姐过的有多好。

她回以假笑，“六叔家的女儿比我还大几岁吧，不如先操心自家女儿，早日为堂姐找个听话的老公。”

六叔脸色一黑。

自己女儿是结过婚的，很快又离了。女婿还是他自己相中的，不顾女儿意愿，押着两人结了婚，没过半年女儿就满身伤痕闹着要离婚。从那之后，她就不待见老父亲，一见面就要咒他，到现在也不得消停。

“我的女儿不用你管，有时间不如管管你自己。”

周禾耐心讲道理：“我把自己管的不能再好，倒是有些人，自家事情都还没理清楚，就要伸手来管我，也不知道是谁多管闲事。”

六叔气得要发疯，拼命按捺住怒火，“不要以为嘴皮子厉害就能怎么样，迟早有一天让你栽跟头。”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周禾仰头一笑，姿态悠闲从六叔身边走过去。

嘴上功夫厉害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做生意又不是看谁更会吵架，但是每次把六叔怼得说不出话来，她就比做成生意还高兴。

前两天被逼离职的两个员工，周禾不介意在明面上和六叔对着干，她是亲自打了电话，让他们回手底下做事，但是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六叔讲话太过分，一点情面都没有留，再待下去也憋屈，希望她不要再挽留，可以提拔别的员工。

加薪都没能留下这两人，可以看出六叔当时说话有多难听。

周禾怎么能不生气，她恨不得指着六叔的鼻子骂他拿公司当儿戏，给她的工作添堵。

去年建好的分公司，换了几个管理人员，都管得乱七八糟，周禾接手三个月，人员基本稳定，效率也在逐步提高。本来日子过得很舒坦，偏偏六叔要掀起一点波澜，周禾也有时间精力陪他玩一玩。

月底有重要客户来参观，六叔不想让她出风头，周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也对此没多大兴趣。

只是临近期限，客户发来的审查报告，公司准备得马马虎虎，根本经不起细看，又把周禾从新厂叫回来顶锅。

这个客户有多重要，公司稍微有点工作经验的都知道，搭上这条大船，以后再也不愁淡旺季，订单会自动找上门来。

周禾也知道，经历过三轮送样合格后，对方才有下一步的审厂动作，由此可见条件苛刻。

但电话是爷爷亲自打过来的，她怎么不情愿，也要给点面子，于是周禾从安稳度日的状态里抽离，被迫奋斗起来。

将近一个月，周禾变得格外忙碌，周领好几次叫她出来玩都被拒绝，有一次他打包好饭菜送去公司，在她办公室外等了五六分钟，周禾头都没有抬一下。

周领还期待她感动得眼泪汪汪，夸他体贴，然后永远不再提来公司上班这件事，最好把那份录音也删掉。

结果周禾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装晚饭的袋子，开始吃晚饭。

吃得有点急，丝毫不像她平时细嚼慢咽的样子，周领问她：“现在快九点，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的晚饭。”

周禾咽下嘴里的食物，“对啊，太忙了，忘记吃。”

周领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你不饿吗？”

他要是晚饭推迟到九点吃，肚子要响三个小时，他不信周禾毫无知觉。

“开会到七点，接着在按照会议内容改文件，没注意时间。”周禾扭头看一眼窗外，似乎和七点没什么区别，远处的天空因为灯光显现出微微的蓝，像太阳没有完全落下。

“什么时候打算过来上班？”周禾想起眼前这个人已经毕业，最近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完全可以来公司当苦力。

周领一噎，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尬笑两声，“还早，我都还没有毕业旅游，不要催得这么急。”

“周领，我给的车你已经收了，你别想着，开我的车去别的公司上班。”周禾吃完晚饭，把打包盒收拾起来装进袋子里。

周领被她连名带姓喊得一激灵，“知你让我缓一缓，有个心理准备。”

周禾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把这话当耳边风，“我是说认真的，如果你没有去找别的工作，来这里上班真的不差，过个两三年，你有经验了，想出去另外找我也不会说什么。”

“其实我去秋招的时候已经签了三方，”周领看她脸色，不是很差，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八月底培训，九月开始上班。”

周禾没有多意外，她之前考虑过这样的情况，三方不是签了一定就要去，所有的合同都是一样，做不到约定的条件，按合约赔偿就是了，一点违约金不算什么。

只是周领看起来非去不可，神态里都是骄傲和向往。

周禾仔细问他岗位和工作内容，周领一五一十，说个清楚明白。

听起来不错，周禾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岔开话题，“车开得怎么样了？不会开进绿化带吧？”

“当然不会，”说起这个，周领可就兴奋得很，“我已经熟练掌握开车技术了，刚刚就是我一个人开车来的。”

“那还不错，送你的车不会被当成摆设。”周禾看了看还没有完成的工作，下了逐客令，“我大概十点半才能结束，你先回去吧。”

周领没有逗留，“等你忙完这段时间，我再来找你玩。”

周禾忙到月底，客户来的前一天，她再三检查所有的资料都已经备齐，内容没有出错，才放下心来睡了个早觉。

第二天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在大门口接到客户后，没有多寒暄，立即去会议室开始双方人员的介绍，说明时间安排。

周禾坐在会议桌一侧，听业务介绍公司历程，不经意间接触到客户的眼神，微笑颔首示意。

接下来是文件体系的审查，尽管公司每年接受大大小小无数次参观，老板对这一次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每个员工都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客户并不按照套路出牌，除了准备好的资料，时不时点名要看其他文件。

周禾留了一个机灵些的员工在办公室，有些不方便给客户看的资料，周禾会开口拒绝，有一些无关痛痒的，周禾就叫她立马打印送过来，整个过程十分顺利。

客户中除了中国人，还有三个外国人配备一个随行翻译。文件资料都是中文，几个话语权较大的外国人在一边干晾着，六叔在边上着急，推一把周禾，让她去搭话。

周禾躲开六叔的手，不等翻译说话，自然而然接上那位研发总监的话头，接着讲解。

客户就此分为两拨，一拨按照既定流程审查公司文件，一拨就现场状况向周禾提问。

六叔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那几个老外饶有兴致的表情，推断出周禾表现不俗。

很快客户这次行程的总结，就发到邮箱，双方就不符合事项需如何改变，何时改进，由谁负责进行了一番探讨，有一致结果后，双方握手，此次参观也接近收尾。

业务已经将晚饭安排妥当，周禾收拾东西准备上楼回办公室，陪客户吃饭聊天是业务的专长，她冷不防被叫住，还是对方那位研发总监，“周总有兴趣一起用晚饭吗？”

周禾没有办法说不，她回头笑着说：“当然。”

吃饭难免喝酒，这是六叔擅长的领域，把几个中国人灌得迷迷糊糊，三个外国人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也招架不住他的热情，碰了几下杯，喝下一些酒。

周禾意思意思喝了一点，在交谈中得知那位研发总监和自己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回忆起上学时的趣事和喜欢的老师，气氛倒也融洽。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主客尽欢，除了几个要开车不能喝酒的，几乎都醉了。两三个人站起身，大着舌头高声说话，有几个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周禾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要散场的时间点，于是发消息让周领来接。

饭店门口的热风吹得她头昏脑胀，踉跄两下，扶着柱子站稳，周禾和客户一一握过手，看着他们上车回酒店。

边上有同事问需不需要送她回家，周禾亮了亮手机，“不用，我叫了人，你们先走吧。”

于是饭店门口很快只剩她一人，也不管台阶干不干净，她缓慢蹲下，然后坐在地上撑着头。

周领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周禾，以及边上一个试图去拉她的男人。

周禾面无表情，甩开对方反复伸过来的手，看起来不是熟人。

车刚停稳，副驾驶的陈京瑜就开门冲出去，一把揪过那男人的衣领，把他甩开。

陈京瑜蹲下，扶着周禾的手肘，“有没有事？”

周禾往侧边退了一点，避开肢体接触，撑着额头，眼睛都没有睁开，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陈京瑜立刻起身，重新揪住那个想跑走的男人，朝他脸上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