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周禾给他发消息过来:“在开会,等我半小时。”
会议室被愤怒的斥骂声填满,周禾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看对面挨骂的六叔缩着脖子,想回嘴却找不到爷爷话里的破绽,时不时提着一口气要开口,又立马像被扼住喉咙般失声。
“你怎么管的人?污水超标是小事吗?公司为什么能买下隔壁的厂房,还不是因为它两年前超标排放被政府查到,要停工整改三个月,老板才卖了厂房?”爷爷拿起桌上的水杯,狠狠掷在六叔身上。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水已经变凉,没有多少杀伤力,周禾看着衣领被溅到的几粒水渍,随意用手拂过。
她把椅子往后挪了挪,金属的椅脚在地面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目光集中在周禾脸上,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在爷爷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也不知道是想让他喝口水缓缓,还是想让他再扔一杯。
“董事长,污水站在发现排污超标之后,立即通知在座的各位领导排查问题,停止生产,同时关闭污水排放管道,估计排放量不超过三吨。”立即有人帮腔道。
再有人说些什么东西,周禾已经没有兴趣听,她已经猜到结果,如果有人能顶六叔的位置,他一定会被换下来,如果没有,再怎么说也会降职,被发配去个闲职。
顶六叔位置的人不会是资历过浅的她,但是她有推荐人选,只需要挑个好时机,牵桥搭线把人推到爷爷面前。
周禾听他们吵来吵去只觉得烦,她想现在就回家,一点工作都不带回去,就在家里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等菜市场般的嘈杂停歇,明明没有什么话题好继续说下去,却因为爷爷坐着不动,没一个人敢先走。
周禾率先站起来扶着他,语气嗔怪,丝毫没有受到刚刚争吵的影响,“爷爷,今天我生日你都忘记,我要回家了。”
“生日?今天多少号?”
“你居然不相信我?”周禾搀着他的手,到了隔壁的董事长办公室门口,“那你自己走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理你。”
说完就真的松开手,看也不看他,转身朝公司大门走去。
周禾在上车之后,拨了陈京瑜的电话,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
或许是过隧道信号不好,周禾没多想,发动汽车回家。
*****
陈京瑜看着地上成排路过的蚂蚁发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钟老师来到监视器前看最后补拍的表情,前两条对比,看不出很大的区别,但是导演没有说要重拍,于是今天就此收工。
导演还在说陈京瑜的那一段眼神戏,“层次丰富,转变也很自然,他看着眼生,刚入行啊?”
副导演朝陈京瑜的方向指了一下,“刚入行,看着像毕业不久。”
“年轻人,未来可期。”导演赞赏地点点头。
站在他们身后的钟老师拉下脸来,他已经三十出头了,不上不下的年纪,脸上胶原蛋白流失,装嫩扮可爱被吐槽,转型被说没演技,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年轻、又有演技,那又能怎么样呢?没资源还不是糊一辈子?
钟老师揉了揉鬓角拉扯皮肤的假发套,伸长脖子凑到监视器前,语气惋惜:“这条好像光线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和早上的接上,而且我都已经脱妆了,看着很出戏,要不然这条还是删了吧,就用早上拍的。”
陈京瑜猛然抬头看向他们,期待导演拒绝他的要求。
然而导演想了一下,皱着眉毛,“好像是和早上的光线不一样。”
副导演立即说:“要不要把早上那条翻出来看看?”
“不用麻烦了,本来我要补拍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导演和副导演费心了,怎么还好意思浪费你们的时间?我订了饭和饮料,不如早点吃晚饭吧?”钟老师真心实意地建议。
“确实时间也不早了,其实早上那条拍得不错,是钟老师对自己要求太高,才说要重拍一条。”副导演说,“今天就到这里,先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剪辑的时候再看要不要剪进去吧。”导演关了机器,被两人围在中间,起身去休息室。
陈京瑜坐着看他们说说笑笑一起路过,第一次无比渴望权势和地位。
手机响了很久,他看着周禾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不知道要怎么样告诉她,今天没有办法回去给她过生日。
行尸走肉般回了酒店,中途接了两个外卖员的电话,说花送到了,说蛋糕送到了,陈京瑜听到自己的声音:“帮我放门口,谢谢。”
到了酒店之后,他接到同学的电话,“你下车没有?我下班了,在高中旁边那家肯德基等你。”
陈京瑜想起来,他托进入珠宝行业的同学买了珍珠项链,要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周禾,他本来可以亲自去拿,亲自为周禾戴上。
没有意外的话,本来可以的。
“我回不去了,你帮我把项链送到我女朋友手上吧。”陈京瑜挂了电话,把地址发给他。
酒店的桌子上干干净净的,东西都已经被他提前收进行李箱,陈京瑜从包里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他给周禾打视频,没有两秒钟就被接起。
周禾正在洗手,兴高采烈地想要问他到了哪里,但是看到他身后的背景,表情有一瞬间的疑惑。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陈京瑜还在酒店。
等抽了两张纸擦干净手,再找地方坐下,对面还是沉默,周禾问他:“打电话过来,又一直不说话,是要干什么?”
陈京瑜捂住脸,语气低落,“我有事情耽误了时间,没能赶上车。
周禾表情淡淡的,“什么事情?”
“男主演临时要加一条戏,我等了很久,拍了很多条都NG。”他好不容易平复心情,面对周禾时,委屈又涌上来。
“哪一个男主演?告诉我名字。”周禾问他。
陈京瑜看她一眼,低下头,说了一个名字。
工作上有突发事情,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周禾点点头,“没赶上就算了,一个生日而已,对我来说并不是很特别,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补上今天的晚餐就可以了。”
“哦,我回家的时候看见门前有蛋糕和花,你送的?”周禾起身跑出画面,回来时手上捧着一个小蛋糕。
陈京瑜看她拆了包装,点上一根小小的蜡烛,去关了灯。
周禾闭上眼睛又睁开,“你都不给我唱生日快乐歌?”
陈京瑜开始唱生日快乐歌,最开始声音还很正常,慢慢地,就有些哽咽。
一片黑暗中,淡黄色的烛光照亮周禾的脸,显得安静又美丽。
她为什么不生气呢?为什么不骂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为什么要这样好脾气地反过来安慰他呢?
内疚无处排解,周禾吹灭了蜡烛,陈京瑜在黑暗里无声流泪。
周禾开了灯,也许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也许没有注意到。她拆了塑料叉的包装袋,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陈京瑜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周禾好像真的觉得蛋糕很好吃,一直没停下来,也没有抬头看他。
快吃完一半的时候,周禾放下叉子,看着屏幕对面还在流泪的他,有点无奈,“我都没哭,你为什么还在哭?”
泪眼朦胧里,陈京瑜看见那个剩下一半的蛋糕:按照周禾的标准买的,不大不小,刚刚好够两个人吃,不会浪费。
但是只是现在只有周禾一个人,她只能吃一半,另一半属于他的,被剩下了。
陈京瑜鼻酸,心更酸,忍不住流泪。
他听到周禾那边的门铃响声,同时收到朋友发来的消息:“我到了,没人开门,你打个电话?”
“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到了。”陈京瑜说话还有点抽抽噎噎。
周禾起身去开门拿了东西,回来时把盒子放在一旁,没有直接打开,看着陈京瑜很认真地问:“难道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你一直哭吗?”
陈京瑜突然站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深呼吸几次,确认不会再情绪失控后,重新坐下,朝她挤出一个笑容,“拆开看看?”
一层一层的包装拆开,黑色丝绒中间躺着一条莹白光润的珍珠项链,只是扣头很小,周禾摆弄了好久,手都抬累了,还是没能扣上。
单手抓在脖子后固定,周禾看屏幕里的自己,问陈京瑜:“好看吗?”
“好看。”
周禾点点头,把项链放回包装盒。
“我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去。”说起这个,陈京瑜的心情又变差了。
“那就专心工作。”
以前他只觉得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是现在听起来,意味不一样了,要认真工作,才能掌握话语权,才不会像今天这样憋屈。
“我会的。”陈京瑜认真地说:“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看到我演的戏就想笑。”
周禾想起他演的太医,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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