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领发现陈京瑜每个月都有几天格外开心,问他为什么,只得到一个“去游泳馆”的答案。
有什么好开心的?以前又不是去不起游泳馆。
周领不理解。
让他更不理解的是,他爸妈以是个快毕业的成年人为理由,削减他的生活费,试图让他屈服,来自家公司上班,这让他本就贫穷的生活雪上加霜。
周领在陈京瑜宿舍说起这件事情,气得捏住他的肩来回晃动。
“你再不住手,我晚饭都要吐出来了。”陈京瑜试图让他恢复神志,“可能是希望你专心上班,督促你赚钱,培养你独立生活的能力。”
“上班?你说是不是小禾和他们说我不愿意去,他们才搞这样一出逼迫我就范?”
陈京瑜大一那年开始,就有收入能养活自己,没找家里伸手要过钱,逢年过节还给爸妈红包。
陈京瑜此刻不是很能理解周领的想法,也不理解周领爸妈的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维护周禾,“元旦的时候你都答应小禾去上班了,她没有必要再向你爸妈说这些事情。可能就是你爸妈觉得你长大了,花钱要量入为出,偶尔学一学理财。”
“真的吗?”周领将信将疑,“可是看着这一分钱不给的架势,让我独立是假,想看我饿死是真。”
“怎么会?你有手有脚怎么会饿死?”
从大一开始有收入的人,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周领也曾经短暂地加入过陈京瑜账号的创作队伍,然后因为觉得无聊,三天之后就宣布退出。
周领叹气:“你不懂。”
刚吃完的晚饭,陈京瑜不明白他为什么能立刻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周领说:“虽然我有手有脚,但是街上那些流浪汉也有手有脚,他们还是在街上流浪。”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陈京瑜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说道:“所以你下一步职业规划是要去乞讨吗?”
周领朝他翻白眼,这时身体才接收到吃饱饭的能量,砸得桌子发出“哐当”一声响,“我不止有手有脚,我还有嘴,找我姑开口要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事叫小禾,有事叫我姑。
周领说完,就找手机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我在开会。”
周领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边有人说了什么,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只听到周禾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做项目没有和我汇报过一次方案,现在找不到人背锅,就让我来签字?谁叫你拿给我签的?”
平静话音下隐藏的怒气直充周领脑门,他拿远手机,想说等她不忙,再打过去说事情,一看手机,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周领看着陈京瑜,陈京瑜看着周领,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要不还是晚点吧,她听起来心情不太好,骂别人没关系,要是连带着把我也骂一顿,那就不划算了。”周领心有余悸。
不知道周禾几个小时会消气,坐着干等也不是事,周领开了几把游戏,被随机匹配的队友往死里坑,骂骂咧咧摔了手机,猛地站起拽住陈京瑜,“走,陪我去操场跑两圈”
领口被粗鲁扯下,露出大半个肩膀,陈京瑜把他的手拍开,合上电脑推他出门,“先说好,我不当你的电灯泡,也不想认识其他女孩子,你要是像上次一样卖我,我这次一定转身就走。”
“你想当电灯泡我还不让呢。”周领因为心虚而加大音量,显得义正言辞,“什么叫卖你,我是看你单身这么久,好心介绍小美女给你认识,你还不知道好歹。”
陈京瑜都懒得理他胡搅蛮缠,认命穿鞋道:“是啊,也不知道是谁为了讨女朋友欢心,还想帮女朋友的室友脱单。”
“哪个男人要这样,低三下四讨好女朋友?我怎么不认识。”他彻底不认。
而周禾看着眼前战战兢兢,说不出一句话的女孩子,重新问了一次:“我在问你,是谁让你来的?”
女孩子欲言又止,最后归于沉默,低头不说一句话。
不得到回应,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周禾按捺住要发火的冲动,安慰自己,为难小职员没有什么意思,于是摆手让她走,“回去吧,让你领导自己来找我签。”
女孩如获大赦,同手同脚逃离了她的视线范围。
周禾继续工作。
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她接到周领的视频电话,看背景是在学校操场,偶尔有一两个运动装的年轻人从后面跑步过去。
周禾只好接通电话,手机靠在电脑屏幕前,边和他说话,边收拾东西。
“怎么了?白天有点忙。”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很久没和你打电话了嘛,有点想你。”
旁边传来几声低低的笑,是周领在操场遇见的一群朋友,在旁边看戏。
“你失忆了吗?昨天才一起吃的晚饭,有什么好想的?”周禾一点不领情。
“就是……这个你知道吧?”周领五根手指并在一起,占据一半镜头,委婉道:“最近网上很流行一些手势,看你和我有没有默契,能不能猜出我什么意思。”
手指并在一起,周禾熟得很,“我知道,意大利人说话的时候,就会做这个手势,之前我是不信的,但是上个月去了一趟意大利,发现这是真的。捆住一个意大利人的手,他就不会说话了。”
周禾装不懂:“怎么,不想当中国人,想当个老外啊?”
“不是这个意思,你再猜,你和我都是中国人,猜猜这个手势在中国的意思。”
周禾收拾好东西,靠在椅子上喝水。
周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发绳,绕几圈在手指上,五根手指小幅度分开,“你现在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吧。”
周禾摇头。
边上一个同学拉住一圈发绳,拉得长长的再松手,“他的意思就是说,手头有点紧。”
周领被发绳弹了一下,痛得跳起来,把手机匆匆塞给边上的陈京瑜,追去殴打已经跑出几步的同学。
画面一阵混乱的抖动,最后平静下来,屏幕上是陈京瑜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他翻转摄像头对着远处,声音带着笑:“周领去报仇了。”
昏暗里是两个拳脚相向的身影,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只有打打闹闹的假动作,没有真的动手。
等了两分钟,周领才跑回来拿过手机,额头上全是汗,他低声下气道:“施舍一点吧,你侄子最近喝奶茶的钱都没有了。”
“奶茶啊,二十一杯够了吧,现在给你转。”
边上同学起哄,“我也想喝奶茶”,“新出的口味还没有喝过”,“果茶也可以接受”。
周领顺着话说:“他们都说想喝奶茶,二十块怎么够?”
“什么关系啊,就叫我请喝奶茶?”周禾把东西收拾好,准备下班。
“姐姐要请我们喝奶茶了?”
“姐姐今天好漂亮啊。”
“姐姐,你忘记我们之前见过的吗?”机灵点的,已经开始嘴甜叫人了,剩下的再怎么迟钝,也都跟着喊。
只有陈京瑜看着手机屏幕,紧紧抿着嘴。
周禾在一声声甜腻的“姐姐”中,嘴角越翘越高。
周领睁大眼睛,提高语气,“叫什么姐姐?我叫姑姑,你们叫姐姐?哪来的脸给自己长辈份?”
“小侄子,长辈说话,小孩不许插嘴。”旁边一个同学顺坡上。
嘴上让他们占了便宜,□□上不能再让他们好受,眼看着周领又要重拳出击,周禾赶紧说:“行了,你玩吧,我要下班了。”
随后转了钱过去。
周禾拿包起身,她在办公室专门等了一天,也没看见有谁再拿那份文件找她签字。真是缺德,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情,推一个小职员来挨骂。
爷爷太能生,可惜的是,这么大一个家,居然没有人有自立门户的想法,全要挤在自家公司。
每家都不甘心放权,每个部门都有那么一两个关系户,周禾做起事来束手束脚的,很是不耐烦。
周禾曾经连续三个月,在爷爷面前明示暗示,公司迟早要被这帮人搞垮,她不如趁早找下家,这才获得了爷爷的支持。
有人撑腰,这一两年做事才硬气一点,她不知道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在公司碰见亲戚也很少得到过好脸色。
她以为至少会有表面上的和气,毕竟三天两头开会就要一起见面,但是能演、会演的周家人不屑于对她和颜悦色,他们只会在爷爷面前展示超绝演技。
周禾经常在白天,和人有一番工作上不同意见的碰撞之后,立马接到爷爷的晚饭邀约。
是的,她从始自终就认为双方只是观念不同,可以商量出一个满意的结果,虽然她十有**嫌弃对方想法太蠢,坚持自己的想法。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六叔。六叔把这类事情看得无比重要,有一次在爷爷面前情绪激动,扒着爷爷的裤腿,哭得快要撅过去。
多大个人了,孙子都要上大学了,还有事没事哭哭啼啼的。
周禾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几乎要立即打电话请医生来检查,对方是不是提前大脑退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六叔眼泪鼻涕一起流,表情实在滑稽,朝着爷爷诉苦:“爸,我这个班没法上了,小禾在公司天天和我作对,今天十几个人开着会,她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当着底下员工的面说我没能力思想僵化。”
周禾上班的时候,穿高跟鞋太久,现下就算换了拖鞋,脚还是有些难受,她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为自己澄清:“六叔真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事,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没能力思想僵化?我只是说要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时代在进步,科技也在创新,公司转型需要年轻人。”
“年纪大”几个字点燃了六叔的脾气,他指着周禾的鼻子骂道:“什么年轻人,那是你的人,给你当眼线,别以为我不知道!”
爷爷皱眉。
六叔一副无知无觉,一心诉苦的可怜样,还不知道说错了话。
周禾让他死得明明白白,“六叔,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能为公司创造效益,就是个好员工。我刚进毕业,爷爷就告诉我,公司最怕的就是内斗,尤其是自家公司,都是叔叔姑姑在里面,伤感情更伤财运。什么叫那是我的眼线,我只是觉得那个年轻人适合那个岗位,所以才推荐到你那边。六叔你把我想的这样不堪,我真的很伤心。”
说完还有模有样地揉眼睛。
爷爷喝一口茶,声音带着上了年纪而有的微颤,开口道:“现在竞争越来越大,公司也要跟上时代,总是要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你也不小了,是时候享享清福。”
六叔愣住,跌坐在地上,起或不起,都很尴尬。
周禾扶他起来,给他台阶,“年轻人嘛,不懂规矩也正常,如果员工说话做事有一些地方不得体,让六叔不高兴了,该骂还是要骂。关键是骂过之后,还得要好好教教他,多传授一些经验。”
闹剧就这样结束,六叔之出了爷爷的董事长室,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心有不甘地朝她放狠话:“走着瞧!你能风光一时,不能风光一世。”
看他又恢复到平时在公司和她吵架的样子,周禾这才没有负担地想:终于不要找医生了。
周禾笑容和蔼,语气温柔,“风光一时也是一时嘛,不像六叔,自从碰上我,好像一次都没有风光过呢。”
六叔被气得几乎吐血。
周禾也不想这样咄咄逼人,她甚至不想要这份工作。最开始时,那些亲戚只当她又是想要分一杯羹的闲杂人等,谁也想不到,周禾早早就被按照接任人来培养。
能像今天这样硬气,全靠爷爷之前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支持,不然她只会落得一个被孤立的下场。
亲戚只当她醉心名利,所以才努力钻营。事实上她除了这一份工作,还有涉及其他领域的投资,赚的钱足以她挥霍一生,实在不需要,有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来维持生活。
赚钱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难事。既然想要钱,为什么不选一种简单些的方式,非要选一个地狱级别的副本呢,周禾没理由这样选。亲戚对她的误解实在是太深,也从来不肯听她好好解释。
久而久之,周禾不再试图解释。
其他的事情堆起来,周禾没有再想这一份应该由谁拿来给她签字的文件,很快把注意力放去别处。
比如说五月份周领的毕业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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