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靠在座椅上，听手机响了几秒后，才接起电话。

相对于周禾的手机随意摆放，对面屏幕上是陈京瑜精心找好角度的脸庞。

在周禾下楼的时候，吴阿姨给陈京瑜发了条消息，一五一十，说了今天晚饭发生的意外，意思是让陈京瑜好好解释，重新说一遍与何赖皮有关的纠纷，不要让周禾对他们有误会。

当时陈京瑜已经不是小孩了，家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他。

陈京瑜得知周禾已经听过一遍事情经过，当即说道：“你已经和她说过一遍了，为什么还要我再说一遍呢？”

“我和她说的时候，她没什么表情，估计是何赖皮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吴阿姨在泡蜂蜜水，突然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小禾第一次来吃饭之前，你说她只是公司小领导，刚刚何赖皮对她可是毕恭毕敬，客气得不行，还说什么以后有机会合作，你是不是骗我了，小禾在公司职位不低对吧？”

陈京瑜沉默一下，解释道：“是我怕你们有压力才没说实话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职位？”吴阿姨步步紧逼。

“我听她的下属叫她周总。”陈京瑜摸摸鼻子，又拨拨头发，浑身不自在。

吴阿姨瞪他一眼，“以后有什么事情，不准再瞒着我和你爸。”

陈京瑜忙不迭点头，挂了电话。

时间距离吴阿姨说周禾下楼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应该还没有开车起步，陈京瑜带着任务，在看清周禾脱力靠在椅背上的姿态，与脸上疲惫的表情。

陈京瑜下意识问道：“今天是不是很累啊？吃完饭还要麻烦你送我爸妈回家。”

周禾支着脑袋，看了下仪表盘上的时间，缓缓摇头：“还好，十点不到而已，我平时在这个时间也没睡觉。”

她靠近屏幕，看自己的脸，“有这么憔悴吗？”

“当然没有！”陈京瑜立即否认，“你的脸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累？”周禾笑着看他，非要一个答案。

“眼神。”陈京瑜斟酌用词，“你平时的眼神都很锐利，只要看一眼，就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刚刚看起来很柔和，像是没睡醒。”

周禾半张脸映在灯光里，浅浅勾起嘴角，接受这个解释，“那你打电话过来，是找我有事吗？”

一般情况下，周禾都很忙，陈京瑜已经习惯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集中起来，找个双方都有空的时间一起说完。

虽然他已经习惯，但听她这样问，还是觉得有点委屈：难道没事就不能给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了吗？

但看着她的脸，陈京瑜不打算再和她说母亲交待的陈年往事，来打扰她的心情，他摇头道：“没有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可是我准备开车回家了。”周禾把车载蓝牙连上。

“那你就听我说吧，想回我，就回一句，不想就算了。”陈京瑜开始挑一些周禾感兴趣的话题来说。

周禾专心开车，很少说话，静静听他的声音。

“你有一个日记本。”快到家的时候，周禾突然打断他，“棕色，带密码锁。”

“啊？”陈京瑜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妈妈说，是你高中时候写的日记。”

陈京瑜大惊失色：“我妈拿给你了？”

“你很紧张。”周禾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我不能看吗？你可以没有秘密，这是你的原话。让我回忆一下，才两个月不到，你就要反悔了？”

“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陈京瑜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周禾笑一下，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两人角色互换了。

“等时机成熟，我打算自己拿给你的。”陈京瑜脸色僵硬，思虑再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算了，既然已经在你手上了，你想看就看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准嘲笑我。”

“你妈妈帮你好好收着呢，她自己都只是看了个时间，就连忙合上，怎么会不经过你同意，就看你的日记内容呢？”周禾问：“时机成熟是什么时候呢？要不然，我给你相册的时候，你给我日记，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笑的东西。”

陈京瑜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抿嘴不说话，这显然不是他心里的“成熟时机”。

周禾看他为难的样子，退一步，“等你准备好的时候，我们再交换，这很公平。”

陈京瑜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周禾到了自己家楼下，停车笑话他两句，挂了电话，回家洗漱准备睡觉。

第二天，陈京瑜没能躲过吴阿姨的盘问。

为了避免后续再有什么误会，陈京瑜一五一十说了周禾的工作；“她在自家公司上班，其他花时间比较多的，就是我签约的这家娱乐公司，至于她还有没有其他产业，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一直很忙，我觉得是有的。 ”

得知周禾是陈京瑜签约公司的合伙人之后，吴阿姨问的第一句话是：“她是你领导？你和领导谈恋爱是被迫还是自愿？”

“妈妈！”陈京瑜大喊一声，“你在想什么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有人做欺男霸女的事，强迫我谈恋爱吗？是我先喜欢的她。”

和周禾之间的事情，陈京瑜没和家里人细说过，吴阿姨不知道他高中就认识周禾。

对面沉默一段时间，就在陈京瑜觉得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吴阿姨担忧的声音传过来，因电流显得不太真实：“小禾家的条件，听起来比我们好太多，我担心你们以后会因为这个有矛盾。”

“不会的。”话说出口，陈京瑜也有些不确定，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一路上的变数太多。

“不会的。”陈京瑜又说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安慰吴阿姨，还是在安慰自己，“我去她家见过家长了，她哥哥没有反对。”

他不确定是真的没有反对，还是觉得周禾谈个男朋友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结婚对象，不是未来的丈夫，所以才没有表示反对。

显然吴阿姨也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但也没有反驳，只是转移话题，“你真的要过年才能回家啊？”

陈京瑜点头。

“那你今天晚点给你爸打个电话，和他聊一聊，他昨天心情不好喝太多，早上起来吐了一次，现在十点钟还在继续睡。”

陈京瑜答应，挂了电话。

也许昨天让周禾参加生日饭局是个错误的决定，陈京瑜想，他多希望没有何叔叔这样的人和事出现在周禾视线范围内。

周禾是因为他，才需要应付这样的人际关系，她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一个原先话都用不着多说两句的潜在供应商，因为他的关系，需要周禾在饭桌上逢场作戏，听他自诩长辈，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垃圾话。

她不该受这种委屈。

好像周禾靠近他的生活一些，就会离他更远一点。陈京瑜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吓了自己一跳。

他很快从消极的想法中挣脱出来，只要周禾说在一起，那其他人的意见就不重要，就算是有困难，他也会努力克服。

天气越来越冷，街道的路灯挂上红色的中国结，商场也换上喜庆的装饰，顾客提着大袋小袋的年货回家。

就在周禾快忘记自己还有个男朋友的时候，陈京瑜提前一天回来了。

周禾下班回家，手上提着一份热腾腾的海鲜粥，刚开门就觉得不对劲。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高，明显是开了空调。而早上出门前，她已经把空调关掉，虽然手机上装了远程控制空调的软件，但是下班路上她并没有进行任何操作。

冬天天黑早，在一片黑暗中，她想，没有哪个小偷在盗窃时，觉得太冷需要把空调打开暖和一下。周禾一颗心落回胸膛，低头看见地上的一双球鞋。

有点眼熟，她不太确定是不是陈京瑜的，因为按照他一周前的说法，明天才到家。

镇定地打开灯光，换了鞋脱下外套，周禾提着包和海鲜粥来到客厅，看见有一个人影侧卧在沙发，盖着白色的薄毯，一件黑色的外套堆在脚边。

粥放在茶几，发出一声轻响，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

周禾扶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看清楚这位不速之客是谁。

陈京瑜在室内还包着围巾，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闭着，周围的皮肤泛红，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把鸭舌帽拿下来，打算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帽子还没有摘下，陈京瑜先睁眼，软绵绵抓住她的手，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你怎么才回来？”

“等很久了？我才下班。”这幅半睡半醒的样子，周禾很难对他说重话，所以没提他应该明天回来才对。

陈京瑜在沙发上蹭两下，闭上眼睛，“我都睡着了。”

周禾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脸，“出汗了，热不热？怎么开了空调还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都不摘？”

陈京瑜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过敏了。”

“看看。”周禾用另外一只手掀他的口罩。

陈京瑜一个翻身，把脸转去另外一边，“不好看。”

“我不笑你。”周禾向他保证。

完全从睡梦中醒来，陈京瑜转过来半张脸，露出一只眼睛看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委屈。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陈京瑜才慢慢全部转过来，一张脸完全置于她手下，安安静静看着她，眼睛有点红。

周禾先把帽子摘了，看见他额头红肿，密密麻麻，全是小小颗的红疹，再把围巾和口罩摘下来，下半张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整张脸红得像喷发的火山。

陈京瑜抓着周禾的手按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舒服得让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涂药了吗？”周禾感觉到手底下的皮肤格外滚烫。

陈京瑜闭着眼睛，点头。

周禾只在他脸上的小部分位置摸到黏糊糊的药膏，“全蹭到口罩和围巾上了，药放在哪里？我给你重新涂一次。”

陈京瑜手伸进毯子里，窸窸窣窣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药膏。

周禾放在手上捏了捏，站起身，被陈京瑜拉住，“你去哪里？”

“拿棉签。”周禾晃了晃他的手，示意让他松开。

陈京瑜看起来不太高兴，没有放开，“那不涂了。”

周禾没有办法，拿茶几上的湿纸巾擦了手，挤了一块药膏在他脸上，用手慢慢抹匀。

涂了药，脸上凉凉的，陈京瑜枕在周禾腿上，拿湿纸巾给她擦手，从手指摸到手腕，突然说：“我用了一个去角质的啫喱，睡一觉起来，脸就变成这样了。”

他发际线周围还有一圈汗，周禾随手拿了本书翻开，给他扇风，“那以后不要再用了。”

“医生说要一个星期才会好，我今天是第三天了，开始脱皮，你看见了吗？”陈京瑜仰起头，让她看得清楚一点。

周禾低头看了一眼，点头，“吃东西了吗，饿不饿？”

陈京瑜对她的视线转移很不满，一个仰卧起坐从她腿上离开，立即翻身面向她，膝行一步，扑到她眼前，控诉道：“你都没有认真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