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劫

紫色的雷电毫无预兆地降落,劈落山壁碎石,宗红叶屏息凝神,这是她第一次一人在外面渡劫,还是从前渴望的元婴劫数。

从前看别人渡劫时她羡慕异常,常常想,如果能达到这种修为她死在雷劫之下也甘之如饴。

宗红叶从没想过她的元婴雷劫会是这般匆匆忙忙。

要不是手上还有一颗魔族内丹,怕是真的会命殒于雷劫之下。

宗红叶飞身一跃,抓住一丝雷电,雷电在手心里作乱,手变得鲜血淋漓,雷电也渐渐不敌。

元婴雷劫又如何,她会渡劫成功。

骤然响起的惊雷倏地在下一瞬消失,周遭静得发寒,劫数好像在惊雷起灭时消失,倏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

“红叶、红叶。”

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红叶,为何不理我?”

“又生气了吗?”

“师父是无意的……”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等等,我和你一起搬到碧冼峰。”

“红叶?生气了?”他的声音很郁闷,“为什么还不理我吗?”

宗红叶紧紧阖上的双眼动了动,她八岁时和宗礼一起搬到了碧冼峰,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师妹,你交了新朋友?”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朋友比我还重要吗?我们很多天没见了。”

“……”

“不,红叶,我不忙,这是你避而不见的借口。”

一句又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响在耳侧,很多片段在识海里一拥而上。

宗红叶微皱起眉头,放在膝侧的两手动了动,仍没做出什么举动。

“红叶……还是不理我吗?”他叹了一口气,“我很伤心,你认识几天的朋友也比我重要吗?他们背叛了你,你还替他们求情。”

“红叶……我很不开心。真的,很不开心。”

不开心……?

宗红叶睁开了双眼,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这是束月山玑玉峰,后峰有一大片草地,她幼时每每不开心会用一个隐身咒藏起来,等宗礼来找他。

她的视线落在她幻化出的他身上,清俊如山的眉峰,总是深邃含情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不笑很孤高、笑时又温柔的唇瓣。

他身姿飘逸,皎若白玉。

师兄?

和师兄一模一样。

她视线凝住,一言不发地僵在原地。

宗红叶知道这是修士在渡劫之时常会遇到的心劫,金丹时便会遇到,奇怪的是她没遇到,而是元婴时才有。

“师兄。”

宗红叶目不转睛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走上前,想要抱住他,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又将手背了回去。

她下意识地问:“师兄,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的识海里、我的劫数里?”

她不是问他,而是在问自己。

“因为……红叶,你在想我。”眼前的宗礼微微一笑,“我也很想。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声音微停,再度说话时语气有些严厉:“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让师父重新给我找个师妹。”

他的声音很慢很严肃,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说的话。

宗红叶垂下眼眸,低笑:“你觉得我心里的是这么想的?”

对方没说话,而是靠近一步:“你知道我说的话是实话。修行人不该直面内心吗?”

宗红叶歪了歪头,抿紧唇,刻意垂眸淡笑:“我一直坦坦荡荡。”

宗礼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睁眼说瞎话,那闭上眼是不是能坦诚些?”

她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温热的感觉触之可及,他仿佛好像真的是他。

“我还不够坦诚吗?”她再一次问自己。

“不够。”他回答时几乎没有犹豫。

宗红叶被牵住手,他们朝碧冼峰而去,下一瞬,场景换了。

“你又一声不吭离开,为什么不回信?我没收到你的纸鸢。”

他垂着眼,侧过四分之一的脸庞,眼尾耷拉下去,露出常有的忧郁颜色。

宗红叶看着他,她确实在想他会不会以为她又偷偷离开,还是说宗长朔威胁的话是真的,他真要她在修仙界中“死”。

这样还好些,至少宗礼不会以为她又不告而别。

只是这样的话,下次相见会有些麻烦,宗长朔一定不会让她轻易见到他,他一定会百般阻挠。

“我也没能收到你的纸鸢,我好想看一看你和我说了什么,你在北境是不是遇到了困难,不过是你的话,应该不会有觉得难的时候。”

宗红叶静静说完,神色落寞,又忽而轻笑一声。

“你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

他应和她:“为了保护你。”

宗红叶笑出声,真像他会说的话,嘴角倏地拉平,也不太像。

他不会这么说,他只会温柔地摸摸她头,是她这么觉得。

宗礼也笑了,嘴角划出浅浅的笑痕,眼睛也微微弯起,笑意直达眼底。

“师妹,就算离开也不要交任何朋友好不好?我只想你有我一个朋友。你有其他朋友的话,我会嫉妒,非常嫉妒。”

他凑在她的耳畔,低声轻语。

宗红叶靠在他肩上,似梦似幻,渐渐回忆起从前。

“很久之前,我们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谁也分不开谁。”她低声轻喃,“十五岁时一切都改变了,我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是最明显的对照组。”

“你二十岁时结婴,我刚满十五岁,还在练气期打转。那一年,我很不想理你,因为他们总将我们做对比,把本来就算不上优秀的我衬得更加平庸。”

“我不想和你走在一起,故意疏远了你,我不理你,在内门相熟的人也都刻意不理我。我在外门结识了一些朋友,你虽不开心但也没说什么。后来,你发现我们足足有一个月没说话,你故意出现在我和朋友面前,朋友故意讨好你,大约觉得成功接近你,又开始疏远了我。”

“其实我也想明白了,他们本就没有打算真心与我做朋友,我只是他们接近你的跳板而已。你没有错,可我很介意,我所有的朋友都在你出现后与我疏远甚至是反目。”

“你很得意。”宗红叶缓缓笃定道,“我知道你成功让我孤身一人,让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你对这件事很得意。你以为你识人最清。”

“事实也证明,你确实是对的。”她无奈自嘲,“我无法分辨他们的真心与假意。不过现在我变得聪明了些。”

他们这时还没有变得如后来一般,充斥着一个彼此都自欺欺人的谎言。

宗红叶想起什么,蓦地低语:“就算我对你很蛮横,你也从没说过离开我。”

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可以有恃无恐地做任何事。

“红叶,绝情丹真的对你没作用吗?”

沉浸在思绪中的宗红叶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宗礼松开她,抬起眼眸,静静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好像已经看穿她最真实的、已经隐藏得彻底的秘密。

宗红叶心惊,脸色微微苍白,缓缓垂下眼,默默不语,她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宗礼,而是她最真实的内心。

他怎么会问这……她默念着二字:绝情……

宗红叶语焉不详回答:“当然没有,他们给我下了咒。这种咒术无解,除非我的修为至元婴。所以我从那刻到现在说的都是实话。”

宗礼浅浅一笑:“所以说,那丹药对你起了作用。你忘记了对他的感情,从前你欺骗了自己。从你忘记对他的爱时,也是自我欺骗的成功。”

宗红叶愣住,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你错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这丹药自然也没让我忘记过爱,是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情。”她下意识地反驳,“是你错了。”

现在或许有,但从前完全没有,那时她只把他当作哥哥而已。

宗礼缓缓一笑,摇头,轻声说:“你忘了,你是先吃了绝情丹又被下真言咒。而不是先被下咒再吃了丹药。”

宗红叶一时语塞,直接反驳:“这顺序不重要。我知道我的感情。”

宗礼依旧不依不饶:“不。”

“不是。”

“你不知道。”

他没说一字,顿一下,视线压迫地看着她。

“丹药让你失去了对他的爱,真言咒把假话变成真话,你心底最清楚。”

宗红叶眉头拧起,高声道:“你闭嘴。不要说话。我不知道。”

宗礼站在那里,真的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质问她,为何撒谎?为何连自己也要欺骗?

宗红叶垂下眼,她从小便依赖师兄,甚至把他当作兄长,年龄小些时常常因私心把他喊做哥哥。

可以说,她一直仰慕他,渴望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那么努力修炼,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他一起飞升。

她十七岁时认识了一个外门男弟子,宗礼异常生气,从各个方面证明此人心怀不轨,最后自然也同过往朋友一般,反目成仇。

师兄还是和往常一样,待她最好。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不对,他或许喜欢她,首先感到的是开心,她也很喜欢师兄。

这种爱意似乎又回到了身体里。

宗红叶躺在宗礼的腿上,不知时间过去几何,眼睛酸涩地眨了眨,原来她喜欢过师兄。

后来,这种念头被按了下去。

她被宗长朔叫到长清殿,他忽然明里暗里地暗示她,宗礼是她的哥哥,从小把她当作妹妹看,她这么心怀不轨是大逆不道。

而且,他说,她其实并不喜欢他,只是利用他而已。

她充其量只是把他当哥哥而已,这么装作喜欢他,是害人害己,若真的喜欢,更是害人害己。

宗长朔这么对她说。

宗红叶完全听进去,开始反思,她意识她可能真的如宗长朔所说,她的欺骗不过是为了不失去这个长久的“依赖”。

她刻意疏远宗礼,这一次的疏远似乎有了用,他果真也不理她,任由她离开。

宗红叶只如愿了一阵,事实告诉她,她无法离开宗礼。

她最讨厌看他和别人谈笑风生时总是态度温和,他这样,宗门里无一人不喜欢他。他身边总是太多人围着,她已经找不到见他的时机。

这么八面玲珑的他让她不自觉生厌。

宗礼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她。

是他食言。

宗红叶开始讨厌宗礼,恨她名义上的父亲。

不,她讨厌所有人,他们都虚伪、都说谎,也包括宗礼。

谎言由此诞生,她说喜欢他。

宗红叶此时此刻彻底明白,也许……实际上这并不是谎言,是她欺骗自我的手段。

她真的失去了对他的爱意,而这种爱意又在后日里一点点重新生长。

宗红叶看着静静在一旁的宗礼,目光惆怅地落在他的表情上,轻轻一笑:“你说的是真的吧。”

她叹息一声,直面自己的内心,缓缓伸手抚摸他的脸,手心的触感消失,眼前人化为虚影,穿过手掌。

耳边一声惊雷作响,宗红叶的双眼微微打开,从怅然的情绪中抽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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