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流血。
所有仙门弟子第一次见到这样惊悚的奇景——魔气如巨剑贯穿了沧澜山上空,苍穹裂开一道恐怖的口子。
尸体堆积,倾落的雨水被死亡气息染成了浓稠之血。
“想活命,很简单。”说话人的嗓音很轻,但在漫天遍野的血味里显得阴森,“让江月白出来见我。”
四下鸦雀无声。
穆离渊看着那些惊恐惧怕的面庞,又微笑着补充了几个字:“我想他了。”
“放肆!”
终于有忍无可忍的弟子吼道:
“你这个魔头怎敢这......”
这句怒吼没能喊完,回话的弟子便身首异处!
人群爆发开一阵惊呼。
魔鞭割断了最前方仙门弟子的脖颈,带着血沫肉屑的毒蛇重新飞回主人的手中。
穆离渊坐在尸山的顶点,坐姿很随意,甚至嚣张——敞着双膝,沾染鲜血的手臂搭在膝盖,暗金黑袍被吹起时如乌云翻滚。
他慢条斯理地用指腹蹭了脸侧迸溅上的鲜血,送进唇间尝了下,淡笑着说:“味道不错,比魔族怪物的血好喝。”
诛邪阵中的修士弟子个个脸色煞白,但没有人松剑撤阵。
即便他们的双手都在剧烈颤抖。
“让江月白来救你们啊。”穆离渊垂睫擦拭手背的血滴,轻声说,“他那个心怀苍生的大善人,不是最看不得这种场面了,嗯?”
“你怎么能这样直呼仙君的名字......”诛邪阵最前排的沧澜山长老嗓音颤抖,“你、你别太嚣张......”
“江月白。”穆离渊站起了身。
这个略有突兀的动作吓得对面的修士想要后退。
穆离渊一步步向前走,很温柔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江,月,白。我为何叫不得。我偏要这么叫,你们又能如何?嗯?”
阴寒的魔气逼近,修士们的队伍错乱地后撤着。
步履移动,光影错位,血月的光晕落在穆离渊的侧脸,勾勒出鼻梁与薄唇俊美的线条。
——这张脸似乎是四下尸山血海里唯一的温柔。
天际一声魔鹰长啸,穆离渊身后无数魔兵黑雾化形落地,洪水漫延般迅速占满了山谷。
夜空上升起恐怖的血月,仿佛流血的眼睛注视着即将被屠戮的生灵。
黑红交错的长剑在穆离渊手中一点点显出形状,好似漆黑晚风中张开的腥红巨口。
强烈的魔气翻滚着淹没诛邪阵,阵中修士弟子们个个七窍喷血,一排排向后跌倒在堆积的尸山里。
“如果江月白不出来见我,今夜,我就把沧澜山,”穆离渊抬手,九霄魂断剑的剑锋对准了沧澜山巅,深邃的眸底倒映着烈火,一字一顿地说:
“夷,为,平,地。”
......
“夷为平地?”
破碎的紫藤花瓣随风翻舞,穿过陡峭的天幽峡、飞过宽阔的云渡河、飘进寂静的饮梦谷。
花瓣滑下白衣,落在苍白的手上。
江月白抬起眼,长睫覆着一层薄雪,淡雾蓝的双眸仿若霁雪晴空的颜色。
通传弟子满身是汗:“是......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好大的口气啊。”江月白淡淡道。
一点鲜红的血绽开在他手腕冷白的皮肤上。
格外刺眼,像一朵带毒的花。
江月白面色平静地拿过帕子,将顺着手臂流下的血渍擦了,拿过剑起身。
饮梦谷地处沧澜山最深处,这里有最清澈的水和最纯净的风,但今日谷里的风都是微咸的......
因为山门外的战事太惨烈。
也因为在此重伤闭关的人流的血太多。
梦虚洞口结界消散,垂下的藤枝被银白的剑柄挑开。
江月白穿过长廊,步履无声,花枝间白衣朦胧,如同飘过一阵雪雾。
梦虚洞外候着的两排弟子们齐齐俯首:“北辰仙君!”
“让山门外的弟子全部撤回来。”江月白神色平淡地吩咐,“我亲自去见他。”
弟子们还未答话,便听到一道男声——
“雪归!你绝对不能去!”云桦快步走来,微微压低声音,“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一个人去见他?”
寒风吹动紫藤枝条,在江月白的侧脸落下朦胧的影子。
无言的对视之后,江月白微动薄唇:“还有别的办法么。”
云桦喉结滚滚动,抓着江月白手腕的手指松了一下。
江月白只留下很轻的一句:“看好各峰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守卫弟子们纷纷让开道路,刀剑碰撞与脚步错乱的声音充盈了本该幽静的饮梦谷。
云桦回神转身时,江月白的身影已经消失。
凉风吹过,云桦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方才握过江月白手腕的五指上,染满了淡色的血。
......
赤红火焰从原野一路烧向冰河、爬上雪山,波涛翻滚的长河反射着赤月的颜色,化作沸腾的无尽血海。
癫狂的魔气如同猛兽,在血肉之躯中放肆冲撞,诛邪阵的阵型溃散,修士们在炽热的血海中挣扎,魔气侵蚀的空气变得滚烫,把将死的身体烧得通红......
一片凉雪在炽火中忽然坠落。
紧接着是随风而来的磅礴雪雾,连绵巍峨的雾墙拔地而起,如同飞速生长的雪山!
银白色的剑气从天边尽头拉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崖彼端,隔开了魔气与弟子。
剑气惊鸿游龙,破开所有污秽魔障。
在远处的杀气蒸腾的黑袍魔剑前化作一阵风雪!
纷杂四散落,瞬时寂无声。
穆离渊神色微凝,抬起眼,视线穿过层叠的尸山血海,落在刺眼的一点白——
长剑如冰,纱衣若雪,在腥风中片尘不染。
“只要你想,我自会来,传音告诉我就好。”江月白收了风雪夜归剑,隔着血雾望向对面,“何至于此。”
魔息在上空渐渐聚拢,补上被风雪夜归剑斩开的缺口。魔蚀结界重新凝聚,黑夜巨幕垂下残星。
穆离渊从江月白出现的那一刻,就没有再动过一分一毫。
只静静望着江月白。
“只要我想。”穆离渊的长发在晚风中恣意飘扬着,血月投射在巨石之巅,黑金衣袍好似披着一层朦胧血纱,“如果我还想做别的呢。师尊会答应么。”
江月白只淡淡说了句:“别叫我师尊。”
穆离渊闻言露出了个笑。
紧接着山巅上的黑影骤然消失——
阴风卷起,魔雾聚拢,身形瞬间出现在江月白咫尺之近的身侧!
在对方的白衣上映出一个压迫的高长阴影。
“那我该叫什么。”穆离渊微微俯身,在江月白耳边问,“名,还是字。嗯?”
字句被恶意咬碎在齿间,像是压抑的暧昧呢喃。
江月白侧身,对上了穆离渊那双沉若深潭的眼眸。
——曾经不及胸口的少年,如今要微仰头才能对视。
穆离渊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变化。
于是他故意又向下俯身了些,轻声说:“我很喜欢师尊的名字,可惜别人不许我叫。师尊允许吗。”
“你想怎么叫都随意。”江月白的嗓音一直没什么起伏,微微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放过无辜的人。”
又客气疏离地在末尾补了句,“魔尊大人。”
“无辜?”穆离渊负后的手里紧紧握着杀气张扬的魔鞭,嗓音却依旧温情款款,缓缓逼近了一步,“和师尊有关的人,每一个都不无辜啊。”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江月白腰侧的风雪夜归剑不断发出震颤嗡鸣,雪白剑气在黑夜里绽出一道道极浅的流光。
魔息太烈,仙剑要战,却被苍白的手指束缚在剑鞘内,不能动弹。
“你到底想怎么报仇。”江月白终于抬起了眼睫,“说出来,我满足你。别再发疯了。”
随意又淡漠的语调,仿佛是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坏孩子。
穆离渊无言地看着江月白平静的表情,良久,挑了下眉:“我想杀光沧澜山所有人。师尊满足我吗。”
晚风吹过,江月白感到手腕微凉。
温热的血迹正顺着他的袖管缓慢爬出来,在寒风里变冷,又沿着风雪夜归的剑柄往下流。
江月白不动声色地将流血的手藏在身后:“他们不欠你什么,换一种。”
“可我就想师尊亲眼看着门下修士如何惨死、看着沧澜一派如何覆灭、看在乎的一切化为乌有。”穆离渊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着,颇有点无理取闹地意味,“我想看到师尊痛苦的样子,师尊不能满足我一下吗。”
江月白抬眼:“何必如此麻烦。想看我痛苦,直接对我来不是更简单么。”
穆离渊对上江月白望向他的眼睛,眸光极其细微地颤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
“清灵山谪仙台,我用北辰仙君的传音口讯召集各派。”江月白面不改色地说,“你可以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亲手杀了我报仇。够解恨么。”
......
如何报仇才能解恨。
这件事穆离渊已经想了整整三年。
直到夙愿成了梦魇,他还是没有想好。
或者说,没有找到足够解恨的方法。
三年前,穆离渊意外得知自己原本竟是魔族后,几近崩溃——江月白,这个他当从小感恩戴德的恩人,竟是屠杀他魔族同族的仇人!养他这么多年竟是为了一直吸取他体内的天魔精元。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拯救、什么恩情,只有残忍的利用。
那日他放了一把火,绝望幻想着也许大火燃尽,再睁眼这只是一场噩梦。
烈焰燃了整整十日十夜。
暴雨过后,人间晚晴,夕阳下只余狼藉遍山。
所有人都来围观着他这个可笑发疯的魔物。
穆离渊流着泪撕了江月白亲手为他抄的剑谱、折断了江月白亲自为他炼铸的佩剑......
而后提着杀气四溢的魔鞭一路走进了江月白的寝殿。
从头到尾,江月白都没有用任何仙术阻拦他,甚至屏退了所有峰主和弟子。
直到穆离渊的赤羽魔鞭劈裂了院内千年紫藤、布满倒刺的鞭尾刺进江月白胸口——风雪夜归才一剑霜寒,破开了他周身魔气。
“自今日起,”江月白身着掌门仙君的仙袍,冷漠坐在殿前,没躲向着心口而来的魔鞭,任凭身前血雾四溅,淡淡说,“你我两不相欠了。”
护主而出的风雪夜归剑并没有伤到穆离渊,剑锋只停在穆离渊喉结。
穆离渊咬牙说:“......不可能!”
江月白单薄的双唇间有隐隐的血色:“你还想如何。”
“我要当着仙门二十六家的面,将仇人千刀万剐!”穆离渊通红的双眼盯着江月白,一字一句地说,“报仇雪耻人之本性,师尊不就是这样教我的吗!”
冷剑归鞘,一声颤然轻鸣。
江月白收回了风雪夜归剑,望着他的眼神无波无澜 :
“好,我等着那一天。”
......
穆离渊也等着这一天。
在魔界深渊煎熬的每一个夜晚,他都靠着这句话支撑着剧痛的身体。
用传世魔武炼铸的九霄魂断剑,让三界闻风丧胆,威力足以毁天灭地。
但他只想用这把凶剑,杀一个人。
然而当这日真正到来的时候,穆离渊忽然觉得,就这样杀了江月白,太仁慈了。
剑落见血,身死魂灭。
只有一瞬的痛苦。
他不想要这样的复仇。
他受了江月白十年的欺骗,他起码也要折磨江月白十年才够。
太阴魔蚀凝结成星月结界,夜晚寒风不止,飘荡的发丝绕在江月白的眉眼。
穆离渊良久静默无言地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多年过去,这双眼眸依旧如昔年诀别那日一样。
淡漠,无情。
又在冷漠里透出一丝惹人浮想联翩的味道。
“谪仙台。”穆离渊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师尊,那是你们仙门的地方,若到时二十六家围剿,我岂不是又要栽进师尊的圈套里,嗯?”
江月白轻哂:“魔尊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还怕区区几个仙家。”
“怕啊。”穆离渊叹口气,“我心思单纯,以前总是上师尊的当,一上就是好多年,如今杯弓蛇影,看谁都没安好心,况且......”
江月白:“况且什么?”
“况且......”穆离渊微微停顿,俯身,贴近江月白的耳侧,“我根本不想杀你。”
冷风呼啸,哀嚎遍野,凶猛的腥风血雨瞬间淹没过了这句话。
但这样耳鬓厮磨的距离,江月白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音。
“师尊要活着啊,”穆离渊放缓了声音,别有深意地说,“我对着一具尸体能做什么呢。”
江月白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变化:“你想做什么。”
“我想,”穆离借着这个气息交错的位置,微微向后移动了下眸子,看着江月白的侧颜,“带师尊回魔界......”
“做我的,”他用极低的气声,一字一顿,“仙奴。好吗。”
再次排雷:
1.恨海情天狗血风味,很多反转,如遇奇怪之处,还请稍安勿躁,都是伏笔;
2.受杀过攻全族,血海深仇是真的,复仇也是真的,两个人疯起来待对方毫不手软,看不了相爱相杀的千万慎入;
3.受表面温柔,内心掌控欲极强布局一切,攻看起来疯疯癫癫,实际是被受玩弄鼓掌的重度恋爱脑小笨狗;
4.排雷是根据评论区反馈不断修改的,我可能没法事无巨细排到,也建议各位读者阅读前翻翻评论区/话题楼自行排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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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不想做坏人,因为怕遭报应。”
“后来我做了坏人,才发现所谓报应,不过是所有人都对我念念不忘。”
多情风流剑客受 x 很疯的疯子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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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霜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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