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了秋,云虚洲内雨便没再停过,而此时上清山间的阶梯上,挤满了来参与登仙考的人。
为首的青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拉开别人好大一截,但显然,她也已是强弓之末。
越往上攀登,疯狂涌入她身体的灵气就越多。她幼时受尽苦楚,身体根基受损,根本负荷不了如此强烈的灵气,走到这儿已是竭尽全力。
终于,再又一次抬起腿后,便双腿一软,“咚”一声倒在台阶之上,满眼不甘的昏死过去。
而此时的上清山顶,一直关注着她的白胡子老头见此情景,遗憾地摇摇头,道,
“可惜了。这丫头灵根虽好,体质却极虚。当初测灵根时我便劝过她,没想到她竟还能一路到这儿。”
谢清夷听出来他话间的含义,回头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若是连仙梯的灵气都适应不了,就算入了门,也抗不过之后的洗髓锻体。”
白胡子长老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闭上嘴不再多言。
可穿黑衣的长老见少女倒下,原本紧张的神色才骤然一松,看向谢清夷时满脸的谄媚,“掌门,犬子也是单品木灵根,是医修的好苗子。”
谢清夷不理他,垂眸不出声,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神游还是在看山下的阶梯。
黑衣长老狠狠的咬咬牙,可原先闭上嘴的白胡子长老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咦,那丫头又动了?”
*
仙梯之上,少女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下,随后抬起头,昂首向四周望去。
江逐月只感觉身上还留有被人一剑捅穿的疼痛,龇牙咧嘴地撑着身起来,皱眉打量着身上的衣服。
她竟然没死?
前段时间她奉仙盟之命,前往中洲封印魔族。原本这样的事她早已做过千万回,几个金丹期的魔修也绝不是她的对手,可这次却大意出了岔子。
几个魔族死前竟设计将她困于法阵间,她刚准备强行破阵而出,身后便飞出一把剑。当时她因大战已力竭,那人修为竟与她又不相上下,才被捅了个对穿。
她只来的及将计就计将阵法彻底封上,又给还在宗门的两个徒弟发去灵识通讯,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过眼下的这双手细嫩,除几个刚被擦伤的口子外没有一个茧子,一看就不是她那双因自幼习剑布满老茧的手。
而且这身体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江逐月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猜测:她不会是夺舍了某个小辈的身体吧?
夺舍之事在修仙界并不少见,但走正道的修士大多对此嗤之以鼻,其中就包括她。
凡人踏上仙途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死了便是死了,干什么夺舍的缺德事?
江逐月扭头看下四周的环境,只是一眼,她便认出这大概是某处仙门的登仙梯。
做为如今九霄剑阁的阁主,江逐月在每次门派收徒时都会亲历一次这样的场景,只不过眼下,她大体是从考官便成了考生。
登仙梯为凡人入仙门的最后一考,凡是通过次关者从此便是仙们弟子,大部分走到这儿的人都是死也不愿放弃的。
江逐月现在还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五脏六腑的疼,心中就有了猜测。
但登仙梯上的灵气浓郁,对未道的凡人来说是要命的东西,往年因身体受创又死活不愿退出考核而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原身大体也是这样,或许又恰逢她的神魂飘过才被吸引了过来。
想到这儿,江逐月心底的石头终于放下,但多少还是有些愧疚。
不过既然这是原身最后的执念,那她就帮她通过。
江逐月神魂强大,这些灵气砸在她身上跟毛毛雨似的,可她刚疾步登了几层台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前面的,你给我站住!”
江逐月脚步一顿,再确认前面除了她再无一人后便扭头看向身后。
来人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个头很高,远看像个长得不错的少年,但等他走近,才发现他眼尾上吊,精于算计的感觉和十几岁的年纪显得十分违和。
徐若青大步走到江逐月面前,弯着腰几乎喘不过气。
从登仙考开始,他的双眼就从未离开过她,只等着她一落单就准备动手挖去她的灵根。
可谁曾想她却越爬越快,他也只能加快速度。要不是之前吃了爹给的丹药,早就承受不住这山间的灵气了。
方才远远的见她倒下,他还以为终于给他逮到机会了,结果他还没走几步就又爬起来了。
江逐月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搞不清他想干嘛。
每次登仙考都有想骚扰对手的人,但基本所有的门派都有自家的大能在上面盯梢,一但动手就是出局。
徐若青看着她谨慎的样子,冷笑了声。突然从腰间抽出一面小铜镜对准江逐月的眼睛,下一秒,四周的环境便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就连后来追上他二人的人也穿透他们的身体而过。
“幻花宝镜?”江逐月眼睛一眯,看下徐若青手中的东西。
如今修仙界的宝器共分天、地、玄、黄四等,每等又分上中下三级,其中天品为最上等,如今在世的也不过两只手的个数。
而此刻他手中的这块镜子已是地品上级,具说可以将人拉入境内世界,与外界彻底隔开。
不过会有人冒着被除名的风险专门拿来对付原身,难道只是为了登仙考?
“你倒是有见识,不过可惜了,谁让你是木系单灵根,如今只有死的命。”徐若青看着她猖狂一笑,从腰间抽出一张爆裂符便朝江逐月砸来。
江逐月连忙侧身躲过,又下意识的伸手朝那张符划去,下一秒,手中竟凭空出现一道光影,和爆裂符撞在一起,爆发出强烈的光。
站在徐若青的角度看,便是江逐月的身上打出的光保护了她。
徐若青咬牙,眼神暗了暗,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上怎么会有保护她的法器。
除非,是她那个在九霄剑阁当弟子的哥哥留给她的。
不过无所谓,一个无权无势的凡人,等他扒了她的灵根,这宝物就是他的了,不会有任何知道是他动的手。
而江逐月惊讶的看着手中飞出的剑气,心中升起不可思议的猜测,立刻在识海中呼道,“青溟?”
很快,识海便传来“嗡嗡”的剑鸣声。
江逐月此刻几乎乐开了花。
自百年前她被创世剑选中后,便从医修转为剑修,自此她便再没有与它分开过。创世剑以剑主的身体为载体,只有剑主身体泯灭,才会消失寻找下一任主人。
如今它还在这儿,不就说明她的身体还好好的吗!
但江逐月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徐若青显然失去了理智,手中的符纸没有章法地朝她打来,几乎把镜中世界砸烂。
江逐月如今神魂离体,不能凝出剑身与他较量,但借助剑气拖延时间还是可以的。
况且她知道幻花宝镜的能力与使用者的修为挂钩,以眼前这个小子的能力,至多能撑半盏茶的功夫。
江逐月眼神一眯,边躲避符咒边向他靠近,但徐若青显然没意识到。
只等他用完最后一张符便闪至他身前,一脚将他踢飞。
徐若青被打飞的同时,周围的镜像世界破裂开来,在外人眼中只能看见徐若青像是踩空一般狠狠向后倒去。
江逐月看着狼狈之极的徐若青,看他的眼神和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想她纵横修仙界这么多年,想要她命的人不知有多少。可那些人最后要么没再敢在她面前出现,要么去了另一个世界。
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她绝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这人。
徐若青被打昏了头,上清山顶的众长老也是一脸的茫然。
“徐长老,你家这小子怎么回事,站都站不稳?”白胡子老头凑到黑衣长老身边嬉笑道。
“姓丘的关你什么事?”徐长老也是一惊,没想到徐若青竟然没得手,一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怒骂,一边小向谢清夷望去,希望他没有察觉。
可谢清夷却突然脸色一白,随后身体一颤,竟当众吐出一口鲜血来。
众长老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再无人关注江逐月和徐若春,一窝蜂的向谢清夷挤去。
而谢清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摸了下唇角,看着鲜红的指头,双眼罕见的出现了几分茫然与无助。
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心头血,他为她点的魂灯,灭了。
谢清夷立刻转身,冷脸看向众人,道,“我有要事要去趟中洲,择师考一事等我回来再议。”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不行!”可徐长老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徐长老此时满心都是自己的计划,唯恐拖久了情况生变,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这,往年择师考都是在第二日便举行的,拖久了,只怕弟子心生不满,届时影响了宗门的名声……”
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找补道,“再,再者掌门你的身体……”
四周寂静,无一人应和,但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不少人都赞同他的说法。
谢清夷冷脸看了众人一眼,只觉得心中愈发的烦躁,不耐地张口道,“你们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商量?”
这声音似魔音传入众人的耳朵。
下一秒,当在他面前的徐长老直接飞了出去,重重地打在众人身后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谢清夷收了手,墨发飞出,清冷出尘的容颜此刻竟有了几分妖治。
随后,在众人噤若寒蝉中转身离开。
而看着徐长老的惨样,这次无一人再敢开口,众人皆知,只是谢清夷给他们的警告。
是啊,这些年来他们的好日子实在是过的太久了,都快忘了如今这不问俗事的掌门,百余年前是和如今的逐月剑尊一样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了。
而此时的仙梯处,江逐月率先一步登顶。
她回首望去,便刚才与她打斗的少年真面色苍白的落在身后不远处。江逐月面色不变,显然,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最后一道剑气只不过是让他吃点苦头,她并没有下死手。不然他破罐子破摔,她也无法向众人解释青溟剑的存在。
见有人登顶,众长老这才反应上来,连忙向她递去一块玉牌,并道,“恭喜小友通过上清宗登仙考,此后便是上清宗弟子了。”
江逐月刚准备接过,听见他的话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这是哪儿?”
长老不解,但还是又说了一遍,“云虚洲上清宗。”
江逐月一怔,放下手猛地倒退几步,只觉得耳朵嗡嗡。
她躲了他这么多年,结果到最后竟是自己送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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