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扫荡着夜晚的山林，几乎要吹进骨缝里，将人浑身上下冻住。
沈立心咬着牙，勉强找到一处背风的粗壮杨树，踢开地上腐烂的树叶，把捡到的枯枝垒了垒，从怀中掏出火刀火石，用力地敲击起来。
她当然不是挑在冬日寒夜上山打猎，十岁起就时常上山的沈立心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火光乍现，沈立心连忙把火石往火绒上送了送，然而又是一阵寒风刮过，那零星的暖色闪了闪，倏地消失了。
连年收成不好，日子过不下去，连野菜树皮也成了珍稀佳肴，平民自然就打起卖妻鬻子的主意，沈父也不例外。在卖子的浩荡队伍里，他还算有点良心，没把女儿卖到窑子里，而是卖给了村里李家的少爷。
然而沈立心不愿意。
又是一点火星，这次成功地在火绒上安了家，冒起一簇小火苗，沈立心将火往枯枝下掩了掩，火便茁壮地烧了起来。
那李少爷是村里出了名的混账，成过三次亲，妻子一个比一个活得短，村里人畏惧李家那在镇上当官的大儿子，不敢吱声，可谁都知道那些可怜的姑娘是怎么死的。
沈立心彼时正在院里劈柴，沈天明揣着装着定亲礼的布兜，哈着腰把李家的家仆送出院门，回过头冲她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牙：“沈盼儿，不枉你老子养你一回！”
他喜滋滋地从布兜里摸出一枚铜钱放在耳边，屈指一弹，得到了清脆的金属音和莫大的幸福，出门打酒去了。
他下定决心把女儿卖去送死，甚至不用过问本人的意见，这件事仿佛是天经地义。
沈立心不明白，但她知道她不愿意。
不愿意叫盼儿，不愿意为爹盼来儿子，不愿意成亲。
她叫沈立心，这是娘给她取的名字。
树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沈立心伸手挑了挑树枝，让火烧得更旺些，却突然听见树林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响。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还是野兽？
沈立心皱起眉，她迅速踩灭了火，闪身藏入树影中，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声音还在继续，沈立心辨认出这是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前者较轻，而后者杂乱又急促，脚步极重，不似寻常野兽。
在明亮的月光下，沈立心隐隐约约发现，眼前的这片树林，似乎正在冒着异常的黑气。
还没等她继续观察，一道巨大的黑影自阴影中冲了出来！
沈立心屏住呼吸，心脏剧烈鼓动起来。
眼前是一个身形极其巨大的生物，它双足着地，双手则在空中不停地胡乱挥舞着，身上正溢出一团团诡异的黑气。最令人惊惧的是它那张扭曲的面容，其上，一双血色的眼睛瞪得浑圆，血色的巨口正愤怒地发出吼叫，可除此之外，无论是耳鼻眉还是其他都没有了。
沈立心上山打猎数年，什么大型野兽都见过，可如此诡异畸形的，她实在没见过。
任何人面对未知的可怖生物都不可能保持冷静，沈立心也不例外。
血液冲上了头颅，沈立心死死咬住嘴唇，正要悄悄向后逃去，那怪物却目标明确，仿佛早已发现了她，眨眼间，已经张开巨口，冲她藏身的地方猛冲过来！
沈立心急忙一个健步向旁边闪去，那怪物扑了个空，一头撞在了杨树上。
约有二人合抱粗的树木轰然断裂。
怪物却似未伤及半分，只一个扭身，便又向沈立心扑来。
沈立心只得匆匆往旁扑去，幸而那怪物巨力有余，敏捷不足，复又扑了个空。
只是躲猫猫游戏毕竟不能一直玩下去，几个回合下来，本就饥肠辘辘又疲惫的沈立心已是两眼发黑，气喘吁吁。
怪物却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它如同发怒的公牛一般横冲直撞，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沈立心急急喘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她自打生下来就有一股怪力，六岁那年捉住圈里逃跑的牛，十岁就上山打猎，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野猪。
这些年时常上山，各色的大型野兽见了个遍，凡是被她盯上的，没有能逃脱的。只是近两年闹旱灾，山上的野兽渐渐死绝了，她成天饿得发晕，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了。
可如今眼看就要丧于怪物之口，惊惧交加之际，她不知从哪又涌出了一股力气。
与其被耗尽体力命丧于此，不如殊死一搏！
这怪物难不成会仙法？左不过就是只大些的野兽罢了！
眼看怪物又一次向她冲来，沈立心下定决心，伸手攀住树枝，向上一跃，脚尖一踩，躲过怪物的冲击后，纵身跳到了它的背上！
怪物嘶吼一声，身体剧烈甩动，沈立心紧紧攀住它的肩膀，捏紧拳，奋力向怪物头部砸去。
“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怪物哀嚎起来，眼见甩不掉沈立心，它便用力将背部往树干上撞去，沈立心不管不顾，一手勒住怪物脖颈，一手用足力气，又是狠狠几拳。
浓稠的鲜血溅到了她的眼睛里，伴着腥臭刺鼻的气味。
双眼刺痛，沈立心却死命瞪着眼，咬住牙，按住怪物的头颅，狠命一掰！
随着那双巨手无力垂下，怪物轰然倒地。
沈立心狼狈地摔在了泥土中。
......死了？
沈立心剧烈地喘着气，犹不放心，揪起怪物那满头乱糟糟的毛发，见它满脸的血，紧闭双眼，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沈立心往后退了两步，踉跄着倚在了树干上，后怕与疲惫一齐卷来，她闭上眼，用袖子擦拭着流出的血液。
寒风仍在呼啸，沈立心揉了揉突突作痛的太阳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她折回方才生火的地方，重新生了堆火，从背上拿下包袱，翻出了一块糙饼，努力啃食起来。
怪物静静躺在原地，似乎已经死了。不一会，最后一股黑气从尸体里冒出，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尸体像缩水了一般，迅速地小了一圈。
沈立心不由得惊奇地睁圆了眼睛。
她边嚼着饼边上去踹了一脚，尸体被她踹得翻过身来，却见那诡异的面容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端正的脸，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若是此时有过路的人，光看这具尸身，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惨遭歹人杀害的可怜人，万万想不到他曾经是多么畸形可怖的怪物。
沈立心眨眨眼。
娘给她讲过不少志怪故事，可就算故事里中了邪、被精怪附身的人，也从没听说过会变成这种怪物。
百思不得其解，沈立心余光一瞥，却看见远处似乎有什么白色的身影正在蠕动。
说起来，刚才她听见的脚步声，可不止那怪物一个。
沈立心动作迅速，上前一把揪住这意欲逃跑的小野兽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
原来是一只白狐，它身上有着两道深深的血痕，仔细看还附着几缕浅淡的黑气。它一双蓝色的水瞳冒着水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其中全是哀求意味。
沈立心铁石心肠，摸了摸肚子，露出真诚的笑容：“我正巧饿了。”
面前女子脸上尽是魑怪的血迹，此刻露出的这个笑容，更是凶神恶煞，令狐胆寒。
狐狸颤了颤，突然发出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无尽的恐惧：“你，你是人吗？”
人能够徒手打死一只魑怪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面前的强悍生物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的狐头拧下来。
恐怖直立人问他：“是不是你把那怪物引过来的？”
狐狸心虚地缩成一团：“怎么怎么可能呢，我我只是一只路过的狐狸而已！”
果然是只奸诈的狐狸。
引着怪物到她面前，自己躲起来，事后还欺骗她！
沈立心眯起眼，一手掐住狐狸的脖子！
狐狸立刻尖叫起来，嘶哑着喊：“饶命！恩人！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啊！”
“不需要做牛做马，把你的肉给我吃就行。”
这是正常人说得出来的话吗？！这女人果然不是正常人吧！！
狐狸被掐得气短，两眼上翻，话像车轱辘一样往外倒：“我有钱！我给您钱！我还知道很多秘密！我还能带您去找仙人，让您可以修仙！”
修仙？
沈立心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是了，既然有扭曲的怪物，有会说话的狐狸，那有仙人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她可以修仙？
狐狸拼命呼吸空气，话音却不敢停，生怕下一刻就被掐死：“修仙，是的，修仙！我认识仙人，我可以为您引荐！”
“你说的话当真？”
狐狸对天发誓：“当然是真的！”
沈立心把狐狸放了下来，威胁道：“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把你杀了，皮剥下来卖，肉烤熟了吃。”
狐狸抖如筛糠，忙不迭地点头，被沈立心拎到了篝火旁。
恐怖巨力女人从她的包裹里掏出了一块饼啃，问他：“那怪物是什么？”
狐狸这回打死也不敢扯谎了：“那是魑怪，生前是人，吸收了过多浊气，就变成这样了。”
“你为什么把他引到这里来？”
狐狸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恩人，我也是被追杀得走投无路，看见您这有火光......”
沈立心懂了。
在娘讲过的故事里，狐妖往往貌若天仙，却阴险狡诈，忘恩负义。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但这狐妖口中的修仙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世间真的有仙人吗？如果她成了仙人，可不可以救活娘？
狐狸趴在她脚边，一副乖巧至极的模样，那双清透的蓝眼睛一眨一眨的，还用尾巴来蹭她。
貌美倒是真的。
沈立心伸手摸了一把这狐狸的皮毛：“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道：“萧钰。”
难怪狐狸皮值钱，蓬松柔软顺滑，手感确实好。
沈立心摸了一把，又摸了一把。
就算这狐狸骗了她，剥了这张皮应该也能赚上一笔。
萧钰半点也不敢反抗，摸到后面，沈立心干脆把他抓起来搂进怀中，从头到尾巴揉搓一通。
在火光的映照下，这女人沾满鲜血的脸更吓人了。
萧钰小心翼翼道：“您真的是普通人吗？”
沈立心打了个呵欠。
赶路加上搏斗，身体一阵阵发重，困意席卷，沈立心懒懒道：“嗯。”
你是说你一个普通人空手打死了一只魑怪吗？
萧钰看了看远处安静的尸体，心里万般怀疑，面上却讨好道：“恩人，我看您英姿勃发，武力高超，天神下凡，一定是天资卓越，绝对不是普通人，您去修仙，一定十年飞升！”
叽里咕噜吵得她头疼，沈立心掐住狐狸耳朵，威胁道：“我现在要睡觉，要是你敢跑，我一定杀了你。”
“哈哈，我怎么可能跑呢？”萧钰干笑。
“最好是。”
说完，沈立心双眼一阖，便枕在树干上沉沉睡去。
萧钰小心翼翼地甩了甩尾巴。
沈立心没反应。
他试图挣开她的桎梏，可这女人一股怪力，居然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萧钰焦虑地扣树干。
他当然是骗沈立心的。
仙人追杀妖族在四方界人尽皆知，也就只能骗骗凡人了。
可这人难道真的是凡人？他毫不怀疑沈立心能一拳打爆十个他的脑袋。
等沈立心醒了，要他带她去见仙人，他的谎言就难以为继了。可偏偏他的灵气被禁锢了，还挣脱不了这个人的怀抱！
沈立心对他的小动作浑然不觉，依然沉睡在梦境中，手上的力度却半点没少。
萧钰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万般恐惧萦绕心头，可最令他害怕的还是——那人迟早会追上来。
他的脖子上还有她留下的镣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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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是说凡人空手打死魑怪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