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雪孤岛

清晨,一辆灰色雅阁驶出市区沿着国道往东南方向开去。天刚擦亮,路上都是雾,能见度很低,但好在没再下雪。

道路两旁都是枯黑的树,树上挂着乳白色冰晶,沿途望去十分壮观。轿车大灯扫过冰棱子,光亮亮反射回来,比任何高超技术雕刻的水晶吊灯还要璀璨美丽。

靖霖把车开到雾溪山下,目光发空地看着外面倒伏在地上的花藤,拿出昨天买的面包慢吞吞地吃。

是香甜松软的香蕉面包,在饥肠辘辘的清晨如同某只温暖的大掌抚慰着胃部。靖霖想到梁翊昨天跟他说的话,让自己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与常常听到的怜悯同情不一样的语气,声线温柔得类似某种偏爱。

结婚之前自己的资料也会一应寄给他,他看见一片空白的家庭表格会怎样想?

靖霖还是个小婴儿就被扔到大马路上,院长捡到他时正值阴雨蒙蒙的春天,所以给他取名为靖霖,把那天定为他的生日。幸好是春天,若是今天这样的天气,不出一个小时应该就冻死了。

靖雪活了下来,实属一种幸运,活着或许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运气。

与其他孩子不同,他从来都不好奇自己的父母是谁。能把尚未断奶的婴孩扔到雨天的马路上,就算有天大的苦衷都不能被原谅的。

他不会去奢望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只是努力去争取能够获得的。从前,他不觉得孤儿的身份有什么难堪,但是面对梁翊以及他的家庭他总会觉得相形见绌。

梁翊和梁家人都很好,好到他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享受家人般的温暖。

巴掌大的一个香蕉面包很快就吃完,他把包装纸叠整齐,挎上相机包推开车门出去。半张脸陷在围巾里,只露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在外面。

他举着相机拍了几张,一边回看刚拍到的照片一边往山上走。雾溪山海拔只有两百多米,山体浑圆坡度平缓,远看如同一个躺下的雪人肚子。

山中很静,只有徒步鞋和岩土摩擦的细微声响。走到半山腰一处休息庭,他停了下来往下看。

星梦孤儿院只剩几面危墙孤零零立着,墨绿色的冰火昙花藤攀上黑墙,如同罩了一层防尘罩的家具。花苞在积雪下显出星星点点的红,看来今年真的会开花了。

冰火昙曾经在梧城很多,但是后来政府发现其提取物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后就大量摧毁了,孤儿院这边比较偏,没什么人记着就留了下来。

因为转运和提取的成本极高,后来又研发出效果更好更易得的麻醉药物,就没有人再管冰火昙了,只当作景观偶尔派人来打理一下。

靖霖拿出相机拍了一张完整的鸟瞰图。

看完整体遗址后他下山走近孤儿院,拦在外围的黄黑色警示胶带已经掉落,他大步跨过去走到废墟中央。

十八年过去了,废墟上开出了花,但是记忆仍然被血腥包裹,鼻尖恍若还能闻到空气中尘埃、血液与汽油翻滚的味道。

靖霖的手颤了颤,像是冷极了猛地插入口袋里。然后他摸到一个**的东西,是一个木头小猫。他那天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塞了进来,没想到就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往里面走,大致还能分辨出建筑布局。遵循记忆走到图画教室,他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又把手套摘了。思考片刻,把木头小猫拿出来解开上面的圆环挂在羽绒服的拉链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闭上双眼,沉下心来凝聚力量。精神触丝从指尖散落顺着花藤铺陈开来。

S级向导除了可以通过接触读到人的想法外,还能读到死物沾染的浓烈情感。不过这比较耗费精神力,而且还要求物品沾染的情感非常浓烈才行。

非常奇怪的,他只听到了一道很细微怯懦的哭声。就算这里变得荒芜,而且有多人曾前来勘验、赏花,三十七具尸体的怨念也不该如此平静。

靖霖睁开眼,眉头紧锁。

他转而摸了摸挂在羽绒服上的木头小猫,汹涌的感情瞬间把他淹没,恍若还能看见梁翊坐在书桌前拿着刻刀耐心勾勒的模样。

梁翊,为什么要这么认真?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甩了甩头。验证得出不是他的能力失效,稍事片刻,他放下木头小猫重新去感应断壁残垣。还是只有一道清亮亮的泣音,靖霖额角逼出冷汗,竭力听清。

小孩带着哭腔惊慌地呢喃:“小雪,青青,院长你们在哪儿......”

那是他的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的痛苦停留在这里,其他人的都消失了。靖霖心底隐隐升起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迅速点开手机拨给邢一鹤。

气温实在太低了,屏幕刚按亮就自动灭了,再按一次就关机了。

他往轿车方向飞奔,途中脚滑摔了一跤又迅速爬起来往外跑。奔跑过程中气喘呼出的白雾就像大火升起的烟。

一刻不停回到车上,他哆嗦着用冻僵的手打着车,然后打开暖气,把电话拿到出风口吹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才能开机。

这个时间正好是上班的时候,邢一鹤在车上接的电话,环境音有车辆颠簸和鸣笛的声音。

靖霖:“邢司长我知道他们杀那些孩子做什么了。”他的声音很喘,显得十分急迫。邢一鹤沉着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靖霖重重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些人想要脱离人体创立精神图景。”

“什么?”邢一鹤的嗓音罕见地拔高,非常惊讶。

靖霖清了清喉咙,告诉他这里什么精神波动的痕迹都没残留,又把自己的推测详细说明。

“他们当时把所有人的脑袋砍了下来,目的应该是大脑。曾经有哨兵死了之后,他的向导用生长所需的营养液把哨兵的大脑保存下来,触碰的时候还能产生精神链接。”

“我怀疑那伙人的目的是为了让原本不能觉醒的普通人类用他人的精神力觉醒,孤儿院没有人管,而且小孩子的意志不坚定很容易转移给别人。”

这是十分大胆的猜测,耸人听闻。邢一鹤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回应,只是问:“你旁边现在有人吗?”

“没有。”

“那你马上回来。”

“我想再去验......”

“这是命令。”邢一鹤沉下声道。

靖霖愣了愣,“是,长官。”

电话挂断后,靖霖按照邢一鹤的指示马上开车回酒店。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要下雨了,雪天下雨更不好走。见此,他把油门踩尽,车身甩过扬起一阵灰白色的粉尘。

拐过一个弯,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一道蓝色的高大身影,那人伸出长臂举着个大拇指,身后有辆冒烟的皮卡。

纠结两秒,雅阁慢了下来,缓缓在那人面前停下。

靖霖按下车窗,朝那人喊:“需要帮忙吗?我回市区。”

那人重重点了点头,回去皮卡上拿了一个小小的行李包过来。他坐到副驾上把脸上的面罩摘下来,漂亮的蓝色眼眸闪过天边最后一丝日光。

“靖霖上校!你怎么在这儿?”邵铭恩非常高兴,连带着他那张漂亮的脸都生动起来。

靖霖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回去接着看路,他也有些意外,问:“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服刑吗?”

“我把赔偿都补上了,而且另外举报了几个不法交易,戴罪立功被判了缓刑两年。”他声音很轻快,看上去因为得到缓刑很开心,“缓刑期间我申请回家乡做志愿服务,所以我就回来了。”

靖霖点点头。

“哥哥你呢,你怎么会来梧城?是有什么任务吗?”

靖霖抿了抿唇没答,邵铭恩马上理解道:“噢不能随便说是吧,我不问了。”

还没回到市区,半路就下起雨,夹带着雪汹涌滚落。车盖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让人怀疑这辆小小的雅阁可能马上就要解体了。雨刮器来不及把雨雪刮走,又下了一层,能见度变得更低,几乎是摸石头过河的境况。

邵铭恩拍了拍他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亮着灯牌的灰色建筑物,“要不要去那里躲一下再走?”

靖霖眉头微皱,他想赶紧离开,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暂时停车休整。

那栋建筑是一间自助式汽车旅馆。靖霖把车泊好走进去,邵铭恩朝他露出无奈的神情。

“怎么了?”

邵铭恩晃了晃手上的房卡,说:“只剩一个房间了。”

昨天老板娘说了梧城最近都没有旅客,而且刚一路开过来也没见到有其他车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满员。靖霖走过去划开房间页面,所有格子变成红色显示有人。

邵铭恩把房卡给他,“或许很快天气就好了呢,我们先上去吧,哥哥。”

房卡插上去,灯光哒一下亮起。房间内暖气很足,受冻变僵的脸和手指有些刺刺的痛感,逐渐恢复知觉。

是间单人房,比靖霖在市区开的那间要小很多,浴室是磨砂玻璃隔开的。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就再没有多的家具。随着开门关门加速了空气的流速,房间内的灰尘扬起来,鼻黏膜有些难受。

从天花板往下的墙纸长了淡淡的灰白色霉菌,加重了呼吸道的负担。

邵铭恩长得很高,跟梁翊差不多,在逼仄的小房间内存在感很强。靖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心底隐隐担忧。他拿出手机查看本市的下雪情况,信号转来转去页面更新不出来。

“先休息一下吧哥哥。”邵铭恩说着抬手虚虚点了点他眼下,“你长黑眼圈了。”

“不碍事。”

信号中断,车辆开不出去,这栋灰扑扑的建筑变成了雪海里的孤岛。而他被迫跟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困在只有七平方的小房间里。

邵铭恩站了起来,道:“楼下有自动贩卖商店,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嗯。”

不知道他去买了什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回来。靖霖起身给他开门,邵铭恩抱着一大包东西进来。

“幸好我去得快,刚买完单陆陆续续来了人,方便面和面包都没了。”他有些得意地撅了撅嘴,像个小孩子。

塑料袋悉悉索索地响,他从里面拿出毛巾漱口杯等一次性用品给靖霖,“听其他客人说这场雪至少会下到明天,我们得在这里住一晚上了。”

心中最不愿的事情发生了,靖霖感到更加焦躁,不过他隐藏得很好。

“谢谢,多少钱我还你。”

“不用了哥哥。”

靖霖走去到挂羽绒服的墙边拿出钱夹抽了一张大钞给他,“房间也是你开的,我是公职人员,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给的东西。”

邵铭恩无奈地笑了笑,“真的不用,我这条命都是哥哥你救回来的,如果这么一点小钱都跟我算清楚,我会很伤心的。”他的脸极具欺诈性,做出欲哭的表情莫名让靖霖想到了以前孤儿院里总是缠着他要一起睡觉的伙伴。

见他还是举着钱,于是邵铭恩靠近两步,随手戳了戳羽绒服拉环上的木头小猫。

“这应该也是别人送给上校你的吧,怎么我只给一条毛巾你也不能收?”

刚刚情况紧急忘记摘下来了,靖霖愣了愣,随后垂下眼,妥协了。

邵铭恩有些开心,问他要什么颜色的。

片刻后,靖霖突然声音很轻地说:“不是别人。”

“什么?”邵铭恩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购物袋的兹拉声也停了。

靖霖沉声道:“是我的哨兵送的,不是别人。”

后来某一天,梁翊想起上校大人第一次开房不是跟自己,于是强制把上校大人塞进比小旅馆更窄小的车厢里酱酱釀醸。

累趴的上校:你听我解释

梁翊:你说

上校:我们只是在房间里玩飞行棋

梁翊:不然?

然后又开始新一轮酱酱釀醸。

终于,上校明白了,梁翊就是故意借题发挥,只是为了让他答应在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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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各位报告,明天要去玩(理直气壮脸),后天再见噢(亲亲我的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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