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刁难后,叶之瑜一度以为自己做不久了。
今天让他做饭,明天就会要他跪着捡钱。
叶之瑜是脾气好,但并非毫无底线,总有受不了的时候。
等到了那时候,就该辞职了。
然而自那之后,江左晗没再为难他。
李大婶听了描述,也觉得奇怪:“大少爷吃东西很苛刻的,而且他从来不吃早饭,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关系。”叶之瑜很会自我安慰:“江太太偷偷给我塞了红包。”
李大婶心下了然:“现在小年轻心气高傲,受不了委屈,她怕你撂挑子不干了……我听太太说,这次考试小少爷进步明显,她对你十分满意。”
江太太不是江左晗的生母,管不了他。
为了留住家庭教师,只能在别的方面补偿。
其实叶之瑜没想过轻易离职。
江家的人都蛮好的。
江太太热情开朗,江爸爸沉默寡言,但不会为难人,江佑晨可爱懂事。
除了江左晗。
但一个江左晗,忍一忍就忍一忍。
总之,瑕不掩瑜。
时间一天一天过着。
直到变数降临。
在叶之瑜在江家当家教的第七个月,致人死亡的传染病正悄悄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到了春节前后,首次进入爆发期。
全球死亡无数,病毒犹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大家毫无准备,各大医院接诊了感染者,却反被传染,无数医生护士死于病毒,后来医院瘫痪,机场、火车站停运,一时间全部陷入混乱。
那几天叶之瑜正好有空,天天给江佑晨补习。
江爸爸在国外谈生意,江夫人陪着一起去了,现在被困在国外回不来了。
而李大婶,也被困在了老家。
所以江家除了他,只剩江佑晨和江左晗。
病毒爆发后,江夫人给叶之瑜打了个电话。
李大婶不在,他们一时半会又回不来,家里的两个儿子,是否能否帮忙照看一下。
江爸爸的父母已经病逝,江夫人家里的老人倒还健在。
但他们惧江左晗。
从前帮女儿带外孙留下的心里阴影,如今说什么也不肯去江家了。
江夫人思来想去,还是叶之瑜这孩子最合适。
勤劳踏实,晨晨喜欢,至于阿晗……好像也不排斥。
叶之瑜却有些为难。
快过年了,留在江家,妈妈怎么办?
江夫人立即表示,钱不是问题,一切费用由他们承担,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妈妈接到江家过年,
“叶老师,你看啊……天寒地冻的,我们家还能开地暖。”江夫人循循善诱:“厨具被子应有尽有,独立影院随便看,叶老师你是知道的,晨晨是特别懂事一孩子,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故意避开了江左晗。
江夫人继续道:“回国后,给你涨课时费。”
叶之瑜妥协了:“……行吧。”
江夫人出国前,还刚给他发了五千块奖金。
吃人家的手短,拿人家的手软,他不好意思拒绝。
电话里,江夫人也松了一口气。
她带孩子太累了,才想放松一下。
结果一出国回不去了,真是倒霉。
现在晨晨有人帮忙看着,她可以安心一些。
叶之瑜打包了换洗衣物,跟妈妈一起住进了江家。
再往前推个二十年,叶妈妈也算个美人,叶爸爸在时,赚不到几个钱,但十分宠老婆,会花一个月的工资,给叶妈妈买裙子,请她吃大餐,这也导致了家里存不到什么钱,叶爸爸死后,叶妈妈苍老了许多。
叶妈妈翻出了十年前老公给她买的正装,小心翼翼地问:“瑜瑜,妈妈这样穿,不会给你丢脸吧?”
“怎么会?”叶之瑜知道她有点社恐,不然也不会二十多年待在家里不愿出门上班,安慰道:“雇主家里没有其他人,就两个孩子,他们不会嘲笑你的。”
“噢噢……”叶妈妈点了点头,接着又犹豫道:“你上次不还抱怨,他们家的大儿子不好相处吗?”
“放心吧。”叶之瑜合上行李箱:“他夜不归宿的,只要小区不封,江左晗就不会待在家里,我们不用天天面对他的。”
闻言,叶妈妈安心地笑了。
江家在郊区有一栋老宅,市区也买了别墅,可惜为了方便孩子上课,就近买了套学区房,三百平方,有阁楼,平时补课,就去阁楼上补。
叶之瑜和妈妈把阁楼整理出来,放上自己的日常用品。
本来阁楼就大,有床有沙发,书柜旁摆着一架复古的钢琴和一盆盆垂丝茉莉,一看便是江夫人精心装饰过的。
整理完房间,黄昏形成一道残霞,已经傍晚了。
刚巧,叶妈妈买菜归来。
“妈,菜市场不安全。”叶之瑜取出一半清洗,再把剩下的放进冰箱里:“你别总出门,网上买多好。”
“那怎么行呀?”叶妈妈摘下口罩,柳眉一竖:“网上价格贵,东西我也看不到,怎么知道他会不会以次充好?”
叶之瑜解释:“菜不好可以找客服换的。”
“妈习惯了,改不过来。”叶妈妈提起蓝色塑料袋晃了晃:“喏,瑜瑜最爱吃的河虾,才四十块一斤,妈妈跑了三个菜市场才挑到的河虾,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你网上买,能买到吗?”
叶之瑜脸一烧,低声道:“这不是在自己家,你怎么尽买我爱吃的?”
“诶呀。”叶妈妈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一激动给忘了,你快去问问,那两个小孩喜欢吃什么?”
江佑晨在楼上看动画片。
叶之瑜敲开房门,揉揉他的脑袋:“饿了吗?”
小孩垂帘了一眼自己瘪瘪的肚皮:“嗯……”
“想吃什么?”
“排骨、鸡翅膀,鱼汤……”
都是些家常菜,对他和妈妈来说不难。
叶之瑜心理负担没那么大了,又象征性地问道:“你哥呢?”
“哥哥喜欢西餐。”江佑晨想了想:“牛排意面之类的。”
“他今天不回来吧?”
江左晗生活状态一向混乱,浑浑噩噩。
常常夜不归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又什么时候回家,只要酒吧还开着,就彻夜狂欢。
叶之瑜下意识认为他不会安分地待在家里。
“啊……哥哥就已经回来了,只不过……”
江佑晨眨了眨眼睛:“一直没有出过卧室。”
叶之瑜一愣:“是吗?”
“恩……”江佑晨点点头,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努力回忆道:“前天凌晨回来的,我跟哥哥打招呼,哥哥都没理我。”
现在是傍晚五点。
前天凌晨到傍晚五点,少说二十多个小时。
竟然一步都没踏出过卧室吗?
叶之瑜心中渐渐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晨晨,有你哥的房间钥匙吗?”
江左晗的卧室一片黑暗,打开门后,才有一丝光亮照进来,他不开窗户,地暖也一直开着,空气沉闷,床上,薄被下露出一簇银发。
“江左晗?”
将杯子掀开一角,叶之瑜看见他苍白且病态的脸孔,额角的虚汗渗湿了刚刚挑染过的银发,眉心似有万般痛楚般紧蹙。
往常见他都是一副乖张不羁的模样,第一次见到虚弱成这样:“你身体不舒服?”
江左晗遮住眼睛,没理他:“关灯。”
叶妈妈有偏头痛。
偏头痛的时候惧光,不允许卧室里有一点亮光:“是头疼了吗?”
他碰了碰江左晗的额头,不正常的滚烫。
“体温计在哪里?”叶之瑜问道。
“少管老子。”江左晗拍开他的手,声音沙哑虚弱,听上去凶,其实没什么力气。
他只想安静地躺着。
但耳边又不断传来絮絮叨叨的盘问,搞得头都快炸了。
江左晗很烦躁。
叶之瑜只好问江佑晨:“你知道吗?”
江佑晨想了想:“妈妈房间里有。”
叶之瑜把体温枪放进江左晗耳朵里,三十九度八。
……再烧下去,离火化的程度不远了。
要不要送医院?
可现在的医院很危险,很容易遇到感染上传染病的病人。
而且……现在暴发的传染病症状之一,就是持续不断的高烧。
一天两天三天,逐渐摧毁免疫系统。
然后,蔓延到脑子,损坏神经,变得疯疯癫癫,直到死亡。
叶之瑜戴上口罩,又给江佑晨拿了一个。
江佑晨神情紧张:“哥哥……是被传染了吗?”
“不一定。”叶之瑜对他笑笑:“病毒在B市暴发,我们作为邻市,只是接收了一些病人,昨天早上我市发布的病例,只有几十个而已。”
“可是……”江佑晨垂下脑袋:“今天的病例,已经上涨到一百多人了……”
叶之瑜:“……”
江佑晨呆呆道:“叶老师,笑不出来可以不笑的。”
“先吃粒退烧药吧。”叶之瑜叹了口气,问江左晗:“你起得来吗?”
回应他的是几声沉闷的咳嗽。
他看到江左晗双眼紧闭,被虚汗渗湿的额发黏在一起,异常红润的嘴唇微微张了张,说了什么很轻但听不清。
现在这种情况,再怎么凶,也变成了纸老虎。
叶之瑜陷入两难。
如果江左晗的高烧因为被感染,他和他妈妈继续待在这里,恐怕逃不掉。
可他走了,以江左晗现在的情况,不是被烧死,就是被饿死。
他不喜欢江左晗。
可也没办法见死不救……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发了一会呆,等回过神,已经站在妈妈身后了。
厨房里,叶妈妈忙忙碌碌,她安静的听完发生的一切,竟然一点都不慌张、害怕,而是淡定地将蛋打碎、搅拌,倒入锅中:“瑜瑜,你跟他接触的时候,没戴口罩吧?”
叶之瑜愣了愣。
“说不定只是普通的流感呢?”叶妈妈柔声道:“你看,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担心了,你小时候一得流感不也浑身痛、站不起来吗?后来吃了感冒药,休息几天就恢复了,我们收了雇主的钱,总不能一遇上事就卷铺盖走人吧?至少先观察一下。”
妈妈一向如此。
温柔坚定,又生性乐观。
当年爸爸诊断出肺癌,她也没有过多焦虑,而是想着如何救治。
医生说没救了。
她四处求医,最后靠靶向药让爸爸多活了一年。
叶之瑜倒出一些生米。
叶妈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饭已经烧好了。”
“煮点粥。”淘完米,叶之瑜按下电饭煲的开关:“他吃不下饭,总不能白白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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