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未置一词,只是胳膊平举,手握成拳,置于凌云意身前。另外一只手虚虚地护在凌云意身后。
凌云意按着他手背,借力从车架上跃下。
长长的衣摆翩然掠起,宛如鸟雀的尾羽,轻飘飘地撩过那人眉眼。
他却仍旧不动如山,只看着凌云意落地站稳,方移开手臂,引着凌云意踏入客栈之中。
折腾这么一会儿,其他人早已将住店事宜打点好。
这间客栈整体面积不小,自后门进入,左右各是东西厢房。
再往里走,是连通客栈正门的餐堂和上房。
因着这两年姜国和东越的战争,来往商人渐少,客栈透着股萧条破败的味道。
凌云意这还是第一次出宫,好奇地探头探脑。
只是刚踏入院中,他便一眼瞧见有些破溃的门墙,眉头不由得拧紧。
踏入房中之后,更是满脸嫌弃。
房间里虽说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坑坑洼洼的桌面甚至有些掉漆,茶盏茶壶也是最普通不过的粗瓷。
凳子上连个软垫都无,凌云意试着坐下,骨头与凳子接触,咯得双臀有些发痛,他又坐立难安地站起。
抬头瞧见方才那人似是打算一言不发地离开,凌云意忽然张口问道:“你叫什么?”
对方眸间似乎掠过讶异,拱手道:“回禀殿下,属下名曰步溪归。”
“步溪归?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名字。”凌云意嫌弃地撇撇嘴,“你去跟你们管事的说一声,我不想住这儿。”
步溪归面上半点恼意也无,应声后便转身离开。
春莹跟着进来,一屁股坐在凌云意对面的凳子上,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猛喝一口,又状似无意地问站在一边的凌云意:“殿下,他去干嘛了?”
“不知道。”凌云意摇摇头,打量着屋中的其他陈设。
除却桌椅板凳外,帘幔和床褥看起来也格外陈旧,像是浅碰一下,都会长出满身红疹。
帘幔上甚至还落着不少灰尘,叫凌云意脸上厌恶嫌弃越发明显。
好像这客房不是给人住的似的。
不多时,店里的小二把饭菜送上来,齐整地摆在桌上。
只是那菜色实在说不上好,青菜发黑,肉色发白,一看便让人倒尽胃口。
凌云意耐着性子浅尝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肉腥而味淡,菜发苦,米饭更是硬得硌牙。春莹,你拿去让人给换一换。”
春莹眉头紧拧,不愿起身:“哎哟我的殿下,您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您是要去东越和亲,不是去享福的。现在您就受不了,以后入了东越宫中,条件只会更差。”
“您还是消停一会儿,将就吃上几口吧。”
她说着,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又将桌上饭菜往自己碗里拨了大半。
凌云意神色恹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半天也吃不下一口。
还没行至东越,便遇着这如许多的麻烦。
也不知道他这和亲之路,日后会是怎般光景。
春莹却吃得心满意足,抬头瞧见凌云意仍旧闷闷不乐,把剩下的饭菜往凌云意面前推了推:“殿下,您多少还是吃两口吧。总不能晚上再让人给您做。离了姜国,没谁会再惯着您……”
她话还未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没想到有人会来,凌云意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
春莹却像是有些不满,嘴里咕哝一句,随手擦掉唇边的油光,这才走过去开门。
等在门口的正是跟在步溪归身旁的婢女。
她一手抱着厚重的棉被床褥等物,另一手提着个食盒,手臂稳稳不动。
瞧见春莹过来开门,嘴角勾勒出浅淡笑意:“我有事要找小殿下。”
春莹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拒绝,凌云意的声音自门内响起:“你进来吧。”
秀荣轻轻撞开春莹,踏入门内。
目光轻扫屋内景象一眼,眉头即刻略微皱起。
“殿下,奴婢名唤秀荣。方才步将军说您不愿住在这里。淡整个寿阳只有这一处客栈,只能麻烦您委屈一日。”她将软垫垫在凳子上,又将食盒里的东西置于凌云意面前,“这是奴婢方才借了客栈灶房给您做的,您先尝尝如何。若您不喜欢,奴婢等会儿再给您做点其他的。”
“将军?”凌云意似是有些意外,茶棕色的眸跟秀荣对视。
“……是。”秀荣笑笑,“自新弗至康平,毕竟数千里之远。您金尊玉贵,又是未来君后,我们自是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将军武艺高强,定能护得您安全无虞。”
凌云意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去看菜色。
似乎是顾及他的口味,菜色整体偏清淡,食材尝起来很新鲜,味道也是恰到好处。
凌云意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吃相却仍旧儒雅,很难看出他是饿了三天的。
秀荣见他愿意吃饭,脸上露出点喜气,转身麻利地替凌云意铺床。
春莹在一旁无事可做,没忍住跟秀荣搭话:“唉,你也勿怪……殿下被圣上惯坏了,实在有些娇气。往日里还要更麻烦些呢。”
秀荣抬头扫她一眼,低头继续整理床铺,语气冷淡:“不管主子如何,都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置喙的,还请姑娘慎言。”
无端碰了个软钉子,春莹撇撇嘴,不再试图跟秀荣搭话,又回到凌云意对面。
凌云意饭量倒也不大,将秀荣送来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便将碗筷推到一旁。
秀荣将碗碟收进食盒,对着凌云意笑笑,转身离开房间。
春莹将门关拢,又趴在门口听了许久。确定门外不再有其他人的声音,便转身回房。
凌云意此刻正在翻看秀荣带来的话本,神情全神贯注,好似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春莹有些看不过眼,语气愤懑道:“东越人可真是诡计多端。若非他们,您也无需受这般罪,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因着这点小事,便对东越人改观啊!”
她这一番话说得恳切,凌云意却是看话本入了迷,似是根本懒得搭理她。
“殿下!”春莹按着凌云意的手腕,将凌云意的手和话本一起按在桌上,迫使他抬头看她。
她眉头紧蹙,努力放软声音:“殿下,您可别忘了。东越与姜国有国仇家恨。我姜国多少子民,皆因东越人死在了黄沙之上!”
“他们只是从指缝里漏点小恩小惠,便能把你收买。若是让圣上,让姜国百姓知道,该对您多失望!”
闻言,凌云意深深地看了春莹一眼。
他其实没什么表情,茶棕色的瞳孔在灯盏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干净明澈,一眼便望得到底。
不知为何,春莹却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有些畏惧。
但很快,她心中便浮现出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就这么一个被宠爱得楞头呆脑的皇子,如今已是姜国皇室弃子。
居然还敢这么看她?
压不住的火气在胸腔中四窜,春莹咬牙,还想在说点什么,凌云意却收回视线,认真道:“嗯,我知道。”
那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眼前的凌云意,又是一副好哄的模样。
春莹悄然松一口气,只当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您早些歇息吧。”
她抱起秀荣换下的被子,独自去了外间。
不一会儿,外间便传来一阵格外响亮的呼噜声。
凌云意坐在窗边,将窗户打开,眺向窗外,
时值十月下旬,但寿阳气候温润,天气还不算太冷。
院中种着幽昙花,浅淡的香气随着迎面的微风飘入屋内,让人心旷神怡。
凌云意眼底隐约还带着几分快意。
远处的天空不再被宫墙分割,显得无比宽广阔大。
点点寒星洒落其中,宛如落入纸面的细沙。
客栈楼下似乎亮着盏灯,勉强将院中景象照亮些许。
凌云意低头,恰巧跟站在院中的步溪归目光相对。
那张脸生得极为英俊,浓眉压眼显得有些凶。
碍于白日里扶他下车的交情,凌云意犹豫着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外间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噜声,将凌云意将出口的话打断在嘴里。
拧眉朝着外间的方向看去一眼,凌云意再回头看向窗外时,院中已是空无一人。
他了无意趣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远处漆黑的原野。
不一会儿,门口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呼噜声陡然中断,紧跟着,是几声不满的嘟囔。
“又怎么了?”春莹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外脸生的小厮,语气不怎么好。
“步将军说,殿下万金之躯,此地又不大太平。”那小厮道,“我多少会些拳脚功夫,派我来此守夜,换姑娘到楼下休息,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春莹酣梦中被人吵醒,语气颇为不耐烦:“姜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里需要守夜?”
说着,她便要将门关上。
小厮却抵着门板,不容置疑道:“姑娘,还是换一下吧。”
眼见对方坚持,春莹不满地咕哝两句,抱着被子下楼。
小厮踏入屋内,合上门板。
隔着屋中厚重的帘幔,小厮恭敬道:“殿下,奴才彭庄,特来为您守夜。明日一早便要出发,还请您早些歇着吧。”
凌云意从窗外收回目光,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上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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