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月光格外亮堂,看着像是月圆之日。郁熹谨慎地贴着墙根疾行,偶有动静灵敏地蹲下身或闪身进小巷,尽量不让人发现她的身形。
据那妇人所言,以及小姑娘对张胡子不加掩饰的厌恶,可以判断此人绝非善茬。时雨落到他们手中,又丧失行动能力,定然不会好过。
但她还是想不通,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若真是寻求仙君的庇护,法子未免太粗暴了些,就不怕得罪仙君吗?
若不是,又为何像是有计划般突然上门,非要把人抓走?
未知的缘由总让人意乱心慌,郁熹的影子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让她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越接近目的地,四周越是安静,与郁熹想象中闹哄哄的场景截然不同。在经过一个转角时,郁熹刚踏出半步,又立马收回,藏身于角落暗中观察。
眼前石头砌成的围墙绵延了两处院子那么宽,缝隙里还翻出新泥,不难看出是刚修好的。石墙约有一人半高,完全遮住了里边的光景。
院门两侧的柱子上,赫然挂着两面宽大的三角旗,上边草草写着一个“张”字,落笔狂野,匪气扑面。
看样子这就是张胡子的据点,而让郁熹突然停下的原因,是门口还站了两个人。
有守卫并不奇怪,但他们的模样却有些怪异,郁熹借着月光将他们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左边那位身形瘦削眼窝凹陷,硕大的眼袋挂在眼底,眼圈一周都是青褐色,看着像是好几天没睡过觉。
而右边那位全身浮肿,整个人像是被轮胎撑开,竟显出几道明显的分层线,脸颊肿大如发面馒头,像是在水里泡过几天几夜。
按理说这样的身体,再怎么也该有几分虚弱之态,偏生这二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眼睛宛若狗崽见到肉一般亮得出奇,提着根棍子不断在门口梭巡。
走了半晌连一只路过的鸟都没有,发面馒头有些懈怠,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吭哧吭哧:“不是说今晚有大活动,为什么就我俩要来守门。”话里话外都是抱怨。
黑眼圈嗤了一声,也放下棍子在旁边坐下:“肯定因为我们是新来的,故意欺负我们!”
忿忿地朝门内看了一眼,发面馒头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用力拍了下石板:“都怪那个死老太婆,走那么快,让我们都找不到吃的,才不得已来投靠南街。”
黑眼圈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淫邪:“早知道就先把那小丫头绑了,逼着孙巧慧把存货交出来再说。而且那小丫头养得好,不管是卖出去还是留着,都好得很。”
四周鸦雀无声,微风将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到郁熹耳里,听到熟悉的名字,她总算明白过来,这两人正是东街的人。
昨日还只是鼻青脸肿,今日怎么就这副模样?
强忍着二人的污言秽语,趁他们此刻挨得近,郁熹果断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小的圆球,先在嘴里放了片东西,又点燃引信至快到底时,才放在地上轻轻滚了过去。
小球体量不大,滚动起来无声无息,到两人面前时引信彻底燃烧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突然裂成两半,释放出大量的白雾。
发面馒头本就大口喘着气,接触到白雾很快就倒了下去。黑眼圈反应过来正要捂住口鼻,被郁熹借着烟雾的遮挡,用发面馒头的棍子从背后敲了他一闷棍。
虽然这一棍没能把人敲晕,却也让他头晕目眩下意识大口呼吸,正好将白雾吸了进去。
第一次干这种事,郁熹难免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眼见两人已经昏迷不醒,心道齐锦不愧是修士,给的东西就是好用,可惜只有两个。
她还想再给两人一棍子,又怕把人敲醒,才略带遗憾地向门口走去,谨慎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听了一会儿,确保里面没有丁点声音,郁熹先将木门慢慢推开一条缝,瞧了瞧没见到人影,再蹑手蹑脚钻了进去。
只是还未站定,眼前像是有手电筒扫过般炫目,照得她本能地挡了挡眼睛,心也凉了半截。
怎么会有这么亮的白光?她被发现了?
心里忐忑不安,郁熹等了半晌也没其他动静,慢慢张开手指露出一道缝隙,目光微讶。
人影是没见到一个,但院子里竟摆了数十口大缸。每口缸都大得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许是盛满了水,反射出的皎白月光活像大灯泡一样。
不止这些大缸奇怪,整个院子的布置也非同寻常,像是硬把几间屋子合成一个大院,房间东一个西一个,地上还残留着某些房屋的废墟。
郁熹半蹲着身子往前移,慢步走到最近的水缸前,做好心理准备后扶着缸身站起,身子微微前倾,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往里看了一眼。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浮在面上,郁熹还没来得及捂住嘴免得自己叫出声,只见水里的那张脸也一脸惊恐,长得还跟她一模一样。
人吓人,吓死人。
嗐,原来只是她的倒影。
背上汗津津的,全是一路走来吓出的冷汗,被微风一吹,郁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晚上的放十几缸水,搞得怪冷的,也不知这张胡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郁熹心里腹诽片刻,在水缸的遮挡下继续往内走,全然未觉被她碰过的水缸,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开始泛起层层涟漪。
房间有七八个,郁熹也不知时雨被关在那一间,只好先选最近的一间再挨个看过去。偌大的院子听不到一点人声,郁熹心里起疑,却也来不及思考更多。
心里想着最好全都睡着了,郁熹鬼鬼祟祟地溜到窗户下,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洞,再半蹲着对准小孔,眼睛一睁一闭地看向屋内。
好黑,这是郁熹的第一反应,也不知外边的月光为何透不进去,总不至于像她曾经吓人时那般,在窗户上粘了黑纸?
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郁熹总算看清屋里有两张床,上面各躺着一个四仰八叉的人,看着也是一胖一瘦。
没见着时雨的身影,郁熹又猫腰走向下一个房间,没想到一连看了四五间房都是如此,这些人的睡姿出奇一致。
莫不是有什么讲究?时间紧迫,郁熹只能将疑问放在心底,走向了最中间的一间房。
这间房的外表瞧着与其他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尚在远处时,郁熹就觉得这间房要亮一些,如今靠近才发现是月光畅通无阻地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
郁熹突然生出一种直觉,时雨应该就在此处。
即便心里有所准备,但当她透过窗户眼见到时雨时,还是控制不住地心里一震。
屋内月华一泻而下,像一束圣光笼罩住正中央的人。只见他青丝如瀑,双眼轻合,月光毫不吝惜地为其编织出一身羽衣,清透的光晕柔柔地覆在面上,宛若一尊澄净的白瓷。
月光为羽,柴火为巢,他就像是初化人形的白孔雀,翩入人间。
时雨察觉到一束视线落到身上,睁眼望去,恰好对上一只被惊艳得波光粼粼的眼。
在他看过来的一刹那,郁熹第一次深刻地理解到美颜暴击四个字的含义,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捂住心口防止跳动过快。
她知道这张脸生得好,却没想能到这种程度!都怪她语文素养太低,现在只能在心里以一连串尖叫的“啊”表示激动。
呜呜,感觉给他一双翅膀都能直接飞走,老太奶,她何德何能,这也吃得太好了!
还是时雨先回过神,薄唇轻启:“郁姑娘?”
他心里的震惊一点不比郁熹低,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此处?
为什么心里想着的人,睁开眼就能在面前?
郁熹擦了把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再狠狠看了两眼试图将这一幕储存在脑海里,供日后反复回味,才偷摸挪到门口。
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郁熹鬼鬼祟祟地靠近时雨,突然觉得自己偷感过重,不像是来救人的,更像是来偷宝贝的。
稍微直起身,郁熹将食指放至唇间示意噤声,又从怀里掏出瓷瓶,用气音道:“解药,你先吃,我们再出去。”
时雨抬手想接过瓷瓶,却牵扯出一阵锁链摩擦的窸窣声,郁熹这才发现时雨被粗大的铁链绑住了。
见他行动不便,郁熹直接拔开塞子倒出一枚药丸,贴着时雨的嘴喂了进去。
温热的掌心覆在唇上,时雨微微张嘴含下药丸,一触即分,却滋养得心中那只蚂蚁张牙舞爪。
郁熹料想只要时雨一恢复,应该有机会解开锁链,不由用眼神示意:“如何?”
而本来就无大碍,只是将计就计的时雨干脆直接捏断了手上的桎梏,睫毛微颤:“郁姑娘怎么会来此处?”
“这还用问,当然是来救你的,嘘!”郁熹紧张地示意时雨小点声。
似是轻叹了一声,时雨压下心口那只蚂蚁,出言提醒:“郁姑娘不该涉险。”
郁熹生怕外边的人会醒来发现,见时雨还坐着不动说些有的没的,直接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扯了起来:“别乌鸦嘴,我们现在赶紧出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郁熹刚拉着时雨转身走到门口,对上了外边无声无息聚集起来的十多人,身形看着比外边的那个发面馒头还要浮肿。
硕大的影子在地上连成大片阴影,郁熹紧张地松开手,从绑腿处抽出一把匕首,拦在他面前。
“时雨,没事,我会保护你。”
眼前的人明明额头发汗,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双腿兢兢,却还是捏着把匕首坚定地站在他面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心口的蚂蚁猛然壮大,就是这一瞬间,他突然不想让她同其他人一样,叫他时雨仙君,让她模糊在无数个寻求他帮助的凡人之中。
她不受他庇护,她应知他本名。
“叫我斐青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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