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熹不知后面说了什么,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记得睁眼闭眼都是白晃晃的人骨,晚上还做了噩梦。
梦里血流成河,无数人瘫倒在地,露出森森的脊骨或腿骨,而宿骨浑身上下全是溅落的血点,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白发往下滴,汇成一条蜿蜒的血迹。
她们在哭号,她们在咒骂,而宿骨置若罔闻,哼着小曲挨个剔肉刮骨,看起来心情极好。
下一刻,他拿着刀具的手一顿,毫无预兆地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天真浪漫的笑容。
“接下来轮到你啦。”
心脏在胸腔狂跳不止,恐惧充斥脑间,郁熹被惊醒时满头大汗,从背部升起一股冷意。
是她太过天真,竟有过他或许不是坏人的想法。
密室里的每一具白骨都像一个响亮的巴掌,嘲笑她的无知,让她刹那看清了现实。
她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被判处了另一种死法。
昔日种种化为泡影,她得以窥见宿骨懒散外表下,残忍冷酷的本性。
鬼修忠于**,在他们眼里,人命不过是随意摆布的工具,不值一提。
窗外还一片漆黑,郁熹不知是什么时辰,却已经没了睡意。
从梦中醒来,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夜看到的场景,每一个扭曲的亡魂都曾是鲜活的生命。
胸口发闷,她索性起了床,打开窗户坐在一旁发呆。
等天边出现一抹亮,晨光熹微之际,郁熹目光逐渐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宿骨下楼时已临近午时,见郁熹还在堂内剖竹条,不由凑近:“缓过来了?”
“先前救人时不是胆子挺大,怎么昨日就被吓到?”宿骨撇撇嘴,对她昨晚的反应颇为嫌弃。
忍住后退的冲动,郁熹尽量表现得和之前一样,故作不满:“那么多人骨,我只是个凡人,当然会被吓到。”
“不过你昨晚说要收我为徒是真的吗?见魂期又是什么?”
略带探究地打量了郁熹一眼,还没等她寒毛竖起,宿骨收回视线往旁边的椅子一靠,抽了根竹条在手中把玩,语气漫不经心。
“昨日只是一时兴起,觉得你资质不错,但真要入我们师门,还须经过考验。”
“至于见魂,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喏,这个拿去看。”
宿骨手上一闪,桌上出现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只有两个大字——“鬼道”。
将东西拿出来后,宿骨朝外看了一眼,黝黑的瞳孔映着淡黄光线,自言自语:“今日阳光不错,可以晒一晒啦。”
说完转身又上了楼。
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面前,郁熹才缓缓松口气。刚刚保持镇定已经竭尽她毕生的演技,不免有些疲惫。
深呼吸几下,郁熹尽量放平心态,伸手拿起桌上的册子。
这应该是一本鬼修入门级教材,大概讲了修鬼道的原理和品阶,而见魂就是类似于修真界的筑基期。
视线一页一页划过,郁熹看得认真,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修仙讲究清心寡欲,重在修心而后飞升成神,而修鬼却是重欲,只要不断满足自己的**便可进阶,归途是成魔。
而鬼修的**,往往同人有关,和鬼类似,怨、恶、灵、血、魂、气、欲,是他们的力量来源。
因此鬼修总爱同鬼为伍,修为越高的鬼修,手上必然沾染着更多的血海深仇。
鬼修,还真是另人反感到恶心。
压制住内心起伏的情绪,郁熹牢牢记住册子上的内容,又继续干起了手上的活。
一刻钟后,宿骨再次出现在面前,怀里还抱着一具完整的人骨。
这具人骨远比她昨日见过的莹白无瑕,每根骨头仿若白玉一般隐隐泛着光泽,一看就是被人悉心养护的。
郁熹看得出宿骨的重视,起身靠近:“需要帮忙吗?”
收拢手臂往旁边挪了挪,宿骨是一个拒绝的姿态,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必。”
郁熹也不强求,只是跟在他身后出了小楼,想看看他要干嘛。
抱着一兜骨头走来走去,宿骨最终选了阳光最盛的空地,从芥子戒里取出块柔软洁白的皮毛,将白骨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动作轻柔,宿骨从头骨到趾骨一一摆放整齐,郁熹看得出这具人骨瘦小,虽然特征不是很明显,但大抵是一具十岁左右的少女骨架。
这让她想到了昨日宿骨反常救下的少女,身形似乎同这具骨架有些相似。
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郁熹上前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却被宿骨制止。
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宿骨一脸警觉,语气不善:“别过来,不准靠近心心!”
停下脚步,郁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具尸骨果然是他口中的“心心”。
如此看来,宿骨应该很在意这个人,甚至能因为她,救下一个人。
想到自己的计划,郁熹在原地站定,露出纠结的神色:“你说的考验是什么?”
宿骨眉毛微挑,难得分给郁熹一个眼神:“你真想修鬼道?”
她不是时雨的同伴吗?怎会对鬼道感兴趣?
郁熹重重叹了一声,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支支吾吾:“也不是想吧,只是修仙一途到筑基至少要好几年,如今我都是见魂期,不修鬼道岂不是浪费。”
生动诠释了一个贪图安逸不想吃苦的墙头草形象。
宿骨却没立即相信,而是微眯着眼慢条斯理:“每到一处你都要留下线索,不是很期望他来救你吗,又怎会突然倒戈?”
心里咯噔一声,郁熹不知原来他早就发现,思考片刻干脆顺着他的话:“就是因为他这么久还没找过来,我突然发现仙修不过如此,而且求人不如求己。”
宿骨未言,似是在思考她话里的可信度,又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既是如此,你先帮我解决了时雨,再谈入门之事。”
若郁熹真的叛变,宿骨想到时雨会露出的表情,不禁有些兴奋。
高高在上的仙君大人,不仅救不到人还惨遭背刺,他对叛徒还会手下留情吗?
啧,真是恶趣味,郁熹心里唾弃,面上却是乖巧,但也没立即应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嗤,有什么不好的,你以为那仙君就是什么好人?他手上沾的人命,不一定比我少。”
宿骨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郁熹却总觉得他对时雨仙君的态度有些奇怪。
先前他说是为报仇,但郁熹从未见他有过类似愤慨的情绪,好像只是讨厌这个人。
暂且按捺心中疑惑,郁熹话锋一转,试探道:“昨天我没看仔细,今日想想那些东西还挺有意思,我可以再进去看看吗?”
扫了她一眼,宿骨嘴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抛了个小蛇的骨雕给她。
“多看看也好,想想你要修的道。这里边有我的一抹灵力,可以直接打开入口。”
“不过可别拉开那扇小门,里面是我师傅的骨架,如今还怨气缠身呢。”
得了想要的东西,郁熹再次站在那扇铜门前,心态已经发生变化。
如今她面对宿骨唯一的优势,是他不知她还有招魂的能力。斐青珵的伤也不清楚好没好,又被他刻意消耗,说不准还剩几成实力。
她不能坐以待毙,全指望斐青珵解决,现在她也有能做到的事。
深吸一口气,郁熹缓缓打开铜门,主动面对宛若炼狱的场景。
视线一一扫过每具骨架,郁熹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骨都禁锢有亡魂,而留下的全是灰魂。
灰色代表心有执念,颜色越深执念越重。郁熹鼓起勇气,照着册子上的方法在周身运气,片刻后指尖竟真的缓缓聚起一抹鬼气。
这是属于她的鬼气。
将这抹鬼气注入离得最近的亡魂,在两者气息交融的瞬间,郁熹看到了她死前的景象。
亡魂都被宿骨下了禁言咒,她现在还不会解咒,只能用这种方式交流。
眼前闪过一幕幕场景,郁熹见书中的方法有用,一列一列挨个看过去,将所有魂体死前的记忆都看了一遍。
她却不知只有亡魂愿意,或是施术者的修为远大于鬼魂,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看到记忆。
脸色逐渐苍白,额头冒出冷汗,郁熹第一次施展术法尚不熟悉,一次性动用不少鬼气,体内的经脉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意。
她却顾不上自己,微蹙眉心,思考起刚得出的结果。
原以为死前越厉害的人,执念会越深,却没想是那些生活最为简单朴实的人,执念更深。
灵魂发出一声声泣音,眼角流下两行血泪,不甘的亡魂声嘶力竭地叩问:“为什么?”让郁熹几度差点支撑不住。
思绪产生共鸣,郁熹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如往常般吃饭做活睡觉,明明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她们?
越是无辜,越是不解,恨意越深。
凭什么随意毁掉她们的生活,剥夺她们的性命?
郁熹胸口发闷,心里被点燃一片怒火,像是承诺般一字一句低声安抚:“我会帮你们,让你们有得以报仇的机会。”
刹那间,亡魂挣扎更甚,像是深渊里爬出的厉鬼,渴望吞噬仇人的血肉。
骨架后边有张桌子,上边搁着雕刻的工具和笔墨纸砚,和一堆未成型的骨雕。
郁熹无心再看,只拿走纸墨,挨个描摹起选定的人。
她要将这些怨恨,通通还给杀人凶手。
日夜在房里扎着纸人,郁熹尽量减少和宿骨的接触,宿骨也没有搭理她的心思,两人短暂地相安无事。
直至两日后的深夜,宿骨轻叩门扉,语气愉悦。
“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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