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春日的日光透过窗柩，散落在静心殿的御案上。

空气中随之泛起金色的尘埃。

舒服的微风顺着窗隙，溜进了殿内，缓解了殿内肃重的气氛，宛若给人带来了希翼。

此刻，静心殿内的人却静不了心。

孙松杉一脸菜色，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冷汗顺着脖颈流到脊背，流到胸前。

一炷香前，他还被关在镇抚司内，满心期盼地等着人来救他。

没想到救自己的人没等到，却等来了取他命的人。

他差点就被毒酒穿肠破肚。

他也早该想到的，弑君乃诛九族之罪，他一个小小太医又何如能逃得了呢。

好在临死前，他还有机会开口，为家人争取活的机会。

孙松杉以头抢地，一声又一声，在静心殿内回响着，“臣有罪，是臣毒害了马权贵，也是臣将缺少的药材放到马权贵房里的。”

“说！是谁指使你怎么做的？”萧翊重重地拍了下御案，不怒自威。

孙松杉浑身发颤，磕磕巴巴回道：“是…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苏景溪，是她找到臣，让臣嫁祸马权贵的！一切都是她指使我做的！”

“她为何让你嫁祸马权贵？还不如实招来！”

孙松杉抖着身子，汗如雨下，“臣有一日替太后看病，太后说她经常头痛夜不能寐，想让臣开一剂猛药方便入睡，于是臣便在药方里加了一味曼陀罗。之后太后头痛病有所缓解，她便常派苏景溪前来抓药熬药。后来马权贵曾向臣透露先皇所服之药有问题，还说先皇的药里多了几味药材，其中有一味正是曼陀罗。臣惶恐不已，本想着将此疑惑告知院使吴明。”

说着，孙松杉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可臣还没来及告知吴院使，苏景溪就找到了臣，说太后要见臣，太后以臣的家人作要挟，让臣把取药簿上少的药材放进马权贵的房间。臣别无他法，只得照做。”

“知晓此事的人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孙松杉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苍白，“除臣之外，没有别人知晓了。”

说着，孙松杉又重重叩了声头，“恳请圣上开恩，饶过我的家人，他们都是不知情的。”

翌日，孙松杉写下认罪书，承认是自己下毒杀害了马权贵。自知难逃其咎，御牢中上吊自尽。

同日，首辅之子王兰溪被押进大牢。

与此同时，多名女子敲响了京兆尹门前的鼓，她们以自己身上的伤痕为症，状告王兰溪侵犯残虐良家女子。

这一案子又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人证物证俱在，所以案子很快判了，判王兰溪于秋后问斩。

王道元听闻，急火攻心，吐了一大口血。

再次回到朝堂上，头发白了大半，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昔日荣光不在。

这一局终是他输了。

是他小看了萧翊，也是他过于贪心。

两朝首辅，让他早就不甘坐在这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首辅位子上，他想要的是凌驾于皇帝之上。

他早该想到的当年的小狼崽子是喂不熟的，甚至还会被反咬一口。

一招失策，满盘皆输。

隐患早就在了水城埋下了。

“当年若不是王茂竹那该死的儿子起了贪念，我王家决不会落得这般下场。”王道元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随后王道元凄声一叹，目光幽幽看向“王茂竹”，“圣上这颗棋子埋得可真是够深的。难怪臣派人翻遍了整座了水城，都没找到他，原来竟是移花接木。这一局，臣自愧不如！”

谁能想到，王道元找了多年的程好，竟然成了王茂竹。

当年，程好杀了王行令后，便一直没有机会逃离了水城。

后来萧明帝派神捕柳隐声前来捉拿程好，同行的官员中还有一人，锦衣卫顾闻。

顾闻先一步找到程好，并和他达成交易。

顾闻替他解决王茂竹，而他则扮成王茂竹，在了水城担任太守，并将王道元在了水城一切的动向传递给顾闻。

十年间，程好为了彻底取得王道元的信任，替他做成了不少事，他的手上也沾上了不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自知罪孽深重，所以这么些年来，他始终以了水城百姓为先。

当了水城变得欣欣向荣时，他所做的便有了问心无愧的归处。

后来官窑坍塌，匠人们因而丧命，他意识到王道元要准备除掉他了。

所以他将计就计，将心底的谋划告知了顾闻，然后借着书生张素的手，捅破王道元在了水城的所设的一切阴谋。

好在他们成功了。

他这颗被皇帝藏了十年的棋子，终于重现天日。

他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做回程好，光明正大地守在程家人墓前了。

此时，镇抚司内。

程好抬眸，一缕日光穿过上方的窗柩，照在他的身上，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生是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我想做的事都已了结。但有一句话，我想了又想，还是想对圣上您说，就当是了水城太守对您的述职，您且听上一听。”

“臣任一城之主，尚有顾不到的百姓。您贵为一国之主，更有顾不及的地方。但天下乃万民的天下，万民亦是您的子民，还望圣上凡是多为他们考虑呐！”

二月二十日，诸事皆宜。

这日，首辅王道元在朝堂上提出请辞回乡。

紧接着，皇帝派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太后前往菩提寺礼佛，为先皇诵经祈祷。

同时，凉定王萧错领兵五千正式启程前往凉州剿匪。

又过了没多久，天下大赦，皇帝改革科举制，废除以往只世家可科考的条例，改为不限门第，能者居之。

这让后来不少寒门子弟登科及第，有了一个可施展其抱负的平台，也为天启朝堂注入了一股新生力量。

而这股力量，散落在天启的角角落落，一代传一代，最终带着天启走上了百年强国之路。

——

再回到萧错启程的前几日。

柳江风在茶楼上看到了叶泽兰，同样叶泽兰也注意到了柳江风。

自三花镇一别，已有一月有余。

叶泽兰看到他时，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看着他穿上了鲜少见到的玄衣劲装，眉眼间的冷意，让她又觉得些许陌生。

但当楼上的人露出了熟悉的笑脸时，心底那股浓烈的思念彻底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欢愉。

接着，她不由得奔向柳江风，然后来到他的跟前，朝他笑了笑，“师兄，好久不见。”

柳江风敛起眸中强烈的情绪，面色平静地扯出一抹笑，“好久不见，小叶子。”

殊不知，他藏在袖口里的双手正微微发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之后，二人回到了二楼茶楼。

叶泽兰这才发现原来柳江风是有人作陪。

但听自家师兄的语气，好像并不愿意让她与眼前这个叫萧三的男子接触过多。

而那男子也在没多久后就离开茶楼了。

不过她并未对此放在心上。

闲谈中，叶泽兰将近日发生的事捡了几件告诉了柳江风。

其中最重要的两件，一是在羊关峰下发现的白骨，二是朝廷对于王茂竹最终的审理结果。

她本想着问下柳江风对这两件事的看法，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师兄，你来北凤城是找到当年柳叔父被害的线索了吗？”

这也是她压在心底一直想问的。

因为她想要帮他，想要同他一起查明当年的真相。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柳江风不愿意，也不想她冒险参与其中。

所以她只能表面探听消息，然后再悄悄收集线索查案。

故而关于她来北凤城的缘由，她也只说是陪新交的好友杨涌来北凤城办事，并未将药王谷谷主李思明在北凤城的线索告知于他。

叶泽兰以为他不会对她多说些什么。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柳江风在北凤城找到了线索，但却是以跟朝堂中人合作为前提拿到的线索。

而他们云门派有一个门规，那就是门中弟子决不能参与朝堂之事，若有违背，直接逐出师门。

然这还不是叶泽兰听到最糟糕的结果，更糟糕的是，柳江风已经于两日前主动写信告知了他们的师父宋疏怀。

或许不出两日，江湖上人人便会知晓云门派二弟子柳江风因违背门规，被逐出师门。

事到如今，已无挽回的余地。

自从她彻底恢复记忆后，她便知晓当年柳叔父被害一事早已在她的师兄心里成了一个死结。

若结不解，便成心魔，一生难除。

所以无论柳江风做了什么，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一边。

即便柳江风狠心说出让她离开的话。

翌日，凉定王萧错启程凉州剿匪，柳江风亦跟随在队伍中。

与此同时，叶泽兰得知柳江风的合作者是三皇子萧错。

于是，在队伍启程前，叶泽兰找到柳江风，想要问个明白，为何非要参与到皇储之争当中。

柳江风对此未作解释。

于是叶泽兰当众单方面宣布二人同门情谊已断，至此分道扬镳。

不久，二人决裂这一消息传遍江湖。

同样在江湖上吵的沸沸扬扬的还有柳江风叛出师门一事。

这两则消息一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江湖上必说的饭后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