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戏台子上正演着戏，长胡子的大汉哇呀呀叫着，用人中上黑黑的胡须，遮住吊死而变长的舌头。

大汉手里攥着把大刀，上头不伦不类地坐着位“大人”，下边有穿囚服者跪着。

大人跑出一根竹签子，大汉便又哇呀呀叫起来，朝大刀上吐出一口血，像是模仿吐酒，随后大刀抡圆了朝囚犯砍去——

“咕噜噜……”囚犯的头滚出去老远，一直顺着围观的鬼脚下，滚到了谢离的必经之路上。

脑袋不再滚动后，那张青黑的脸正好面对着谢离，眼珠子滴流转，直勾勾看着面前这个好闻的人。

来鬼市的鬼都知道，这里上头压着生人的街市，他们不会闹事，也闹不起来，常常有阳火弱的人误入片刻，他们也顶多是吓对方一下。

谢离踏入鬼市的那一刻，整个鬼市都被惊动了。

跟厉鬼与古董店外的那些不一样，鬼市的鬼都是“良民”，他们遵守神官的规则，也对人不算完全恶意，因此轰动却并不想加害谢离。

但惊吓肯定少不了。

谢离也确实有些被惊吓住了，但他面色如常，而鬼怪吓人的招数实在单一，不是断头就是断胳膊断腿，还有把自己舌头拉长当着他的面跳绳的。

被吓着吓着，谢离就有些麻木了。

他径直走过这些故意为之的鬼怪，目不斜视，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一直走到长街尽头。

在活人的眼中，谢离便是从头走到尾，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长街上有多少鬼怪横行。

很快的，谢离走出夜市，却没有立刻从鬼门出来——他的目的可不是去鬼市被吓上一吓。

谢离接下来的行动，需要避开那些无所遁形的电子眼，相比于生人世界，只有不同寻常的路才能供他走。

在电子眼中，谢离走出夜市，右拐进了一条巷子，巷子有个视线中的死角，而尽头是一堵被封死的墙，无法翻越过去。

谢离正是在这个死角，悄无声息从鬼道而入，踏上了另外一条世界之下的通道。

这条通道鬼物横行，邪祟肆虐，谢离身上的符咒用掉大半，这才来到了原定的目的地——还停放着宋萍淑棺椁的体育馆。

说起这件事，宋家也确实遭到了不少人的诟病。

人都死了，非不让棺椁下葬，宋大师生前风光了一辈子，死后却迟迟无法入土为安，所谓的追悼会结束后，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离开了，但棺材还停放着。

宋家包下了体育馆一个月的使用时间，棺材就放在里边，没有被带走。

体育馆借出去给人办追悼会就算了，眼看着还得停灵一个月，这像什么话？一个月人都臭了，这体育馆还要不要了！

但是没办法，宋家的能耐近两年越来越大，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卖手工制品的工作室，能做到如今这地步，竟然是谁都不想轻易得罪了。

于是征用体育馆的事情，就这么被默认了下来。

谢离悄无声息出现在体育馆内，在电子眼拍不到的反面世界，他身后无数鬼魅叫嚣着想要一拥而上，但都被谢离身上的符箓击退。

他的时间不多，于是谢离赶到棺材一侧，尽管体育馆内没有开灯，但良好的夜视能力还是让谢离看清了眼前的画面，他找到白天那枚聚煞符，手心覆盖上去。

聚煞符能聚阴汇煞，使得亡魂的怨气久久无法弥散，与之相反的，是道家往生咒。

谢离掌心若有微光：“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1）引用

仿佛有古朴的洪钟声遥遥响起，由远及近，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耳边，让人整个心神都为之一荡，就连谢离身后叫嚣的鬼怪也缓缓停下了动作。

往生咒，所听者皆受其惠。

孤魂野鬼神智不清，最容易被谢离身上的气息蛊惑，往生咒让它们混沌的脑子短暂清醒了一瞬，有的原地顿悟，找到了往生的通道，有的执迷不悟，双眼再次被猩红覆盖。

谢离没有再管它们，在他的掌下，原本棺材上镌刻的纹路缓缓消失，待往生咒念到第九次，那道聚煞符终于完全失效。

此刻四下皆静，谢离轻轻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往生咒并不是单纯地念，其中耗费的灵气跟精气无法估量，谢离现在有些乏力，但是状态倒还不错。

聚煞符消失后，对鬼怪的作用力也不再有，谢离身后的鬼怪们动静也小了些。

他伸手去摸索棺材上的缝隙——

无论是嫁衣，还是宋家的那些破事，谢离其实都并不打算亲自掺和进去，至少明面上他不会，毕竟再怎么说他都只是个突如其来的外人。

所以，得要本人来。

既然他们用了聚煞符催尸，钉棺这种无异于封印鬼魂的行为自然不会有，棺材像谢离预料的那样，并没有被棺钉封上，但却也没办法推开。

很快谢离就发现了其中关窍，同样小儿科的符咒，谢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知晓它的目的是锁棺，想要找到解决办法也轻易地如同喝水。

半晌之后，棺材盖被谢离推动了。

原本沉重的棺盖此刻却轻如泡沫，谢离碰了碰，还没有使出任何力道，棺盖就已经朝一侧滑开，随后落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哐当——！”

谢离站的位置恰好能看清里边的状况，随后他面色隐隐发白，与其中睁眼的尸身对视。

宋萍淑死的时候将近九十岁，宋家给出的死因是患癌，而一个患了癌症，理应形销骨立的人，死后躺在棺材中的模样，却是返老还童，鲜活得如同还活着一般。

这已经不仅仅是诡异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如果不是谢离恰巧在搜索的时候，看见过宋萍淑年轻时的照片，而众所周知宋萍淑没有血缘上的子女，怕是都要以为死的是宋萍淑的女儿了。

人死后能返老还童吗？谢离面色不太好，在心中将这个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知道宋家有没有给宋萍淑找遗容整理师，在谢离眼中，宋萍淑此刻双唇血红，一双睁着的眼睛中，瞳孔漆黑硕大，几乎要将整个眼白挤压消失。

即使是病逝，因痛苦而死去，怨气也不至于如此浓重，宋萍淑这模样距离化厉只剩一线。

“应该是聚煞符的作用。”谢离蹙眉，也算他来的及时，但凡再晚上几天，宋萍淑怕是就要被生生催成厉鬼了。

将一个怨念不深的人，死后魂魄困住无法往生，生生催成厉鬼，这种手段居然是施展在至亲身上的……谢离眼神有些替宋萍淑可悲。

宋萍淑的状态不算好，虽然尸身鲜活，但那是因为要化厉影响到了尸身，实际上她的魂魄被强行锁在躯体里，谢离看着对方领口露出来的黑色诡异纹路，料想应该是某种符咒，具体效用跟聚煞符类似。

他没有动宋萍淑的尸身，而是隔着一道棺材，在口袋里摸出张黄符——这符是谢离离开那家店铺前当场画的，原本是做两手准备，却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黄符贴在宋萍淑眉心，她豁然闭上了眼睛，随后谢离道：“起。”

黄符下的双眼再次睁开，这时宋萍淑漆黑的瞳仁范围明显有缩小，她就这么闻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走吧。”谢离轻轻道：“我带你去见宋笑笑。”

谢离说完这句话，朝体育馆监控的方向看去一眼，宋萍淑动作僵硬，在黄符的作用下，随着谢离的动作一起，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朝同一个方向转过头。

谢离走的是鬼门，电子眼无法捕捉他的踪迹，但棺材和尸体都是在电子眼下存在的，无论是棺盖打开还是诈尸，这都无法避开监控的眼睛，但谢离不在乎，拍不到是他动手的就行。

他又把鬼门的入口设定在体育馆的大门处，宋萍淑跟在他身后，模仿着谢离的每一个动作。

她尸身僵化后骨骼在行走间发出咔咔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明显。

经过鬼门，踏出体育馆，却没有出现在外边的空地上，宋萍淑的身影也消失在监控的眼中。

（1）引用自带价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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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