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川地处南方，十月天气还热着，即使是半夜也不会冷。

这会儿起了风，风从半开的玻璃窗外吹进来，那边卫生间不知道是不是管道坏了，洗手池上一直有水声传来。

滴答……滴答……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对于睡眠过浅的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吵闹。

谢离躺在沙发上，长时间的作息紊乱让他眼下泛青，他此刻双眼半合，将滴答着的恼人声音尽收耳中，眼睫不受控制地下垂，随后双眼缓缓闭上。

滴答……滴答……

耳边的滴水声似乎变大了，甚至在恍惚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那声音扭曲变质，落下的不再是清脆的水滴声，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步步走来，赤着脚踩上了粘稠的液体。

有一股风吹进来，窗边的纱帘发出挲挲声，十月的天气，这股风掠过谢离时，却冷得像是直接跨越到了十二月。

室内温度下降得很快，纱帘的声音也密集起来，仿佛人焦躁的脚步……

谢离的困意骤然一扫而空，但他没有睁眼，甚至眼睫连颤动的弧度都没有，即使这时候有第二个人在场，猛然凑近了观察，也发现不了他已经清醒。

‘啧。’谢离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有点想轻轻地死去。

在这样寂静又吵闹的时间里，突兀的铃声骤然割裂空气——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梵语古朴的呢喃声，即使经过了电子加持后稍微有些失真，但仍然能够荡涤污秽。

‘嗡——！’

空气中胶着的东西凝滞了一瞬，细如蚊呐的痛呼声一闪而过，冷气聚成一团后瞬间崩散开。

很久之后，青年才慢吞吞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露出的皮肤上，鸡皮疙瘩还迟迟没有消下去，谢离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然后睁眼接通电话。

“谢先生你好，这里是山海律师事务所，我姓毕……”

电话那端的声音没变，还是之前那个骗子打来的，连说的话也一字不差。

但这次谢离好像生出了点耐心，他侧躺在沙发上，抿唇听了下去。

等那边说完自己的台词，谢离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拉不到业绩，他们是不是会……”打你。

后边两个字谢离斟酌着没说出口，防止对面因为这通电话，遭到无妄之灾。

对面听出他的未尽之言，似乎是被噎到了，随后向他强调：“谢先生，我们是正规律所。”

“嗯嗯，你说是就是吧。”谢离一边随意应付着，一边将反诈app上的条款重温一遍，把上边的举报电话在心中背得滚瓜烂熟，随后开口：“地址？”

电话那头：“京南街88号。”

骗子窝点开在闹市？够大胆，要不是谢离无父无母一穷二白，根本不会有什么店铺继承，怕是真的会上这个当。

“下午……”谢离看了一眼显示的时间，锦川最近日出时间在六点半，他至少得睡够七个小时——

“下午一点半之后，我过来找你。”谢离道。

举报没有实证，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受理，白天去看看，就当回报对方这一通及时的电话了。

电话随即被挂断青年离打了个哈欠，眼里又浮现三分疲色。

谢离从小到大倒霉惯了，他的简历很漂亮，但毕业之后却屡屡碰壁，学校宿舍不能再住之后，要不是有个交好的学长临时收留，他怕是早就该露宿街头了。

但也不能在人家那边赖着不走，谢离将租到房子的消息发给学长，表达感谢后，想着白天去将自己的行李给拿走。

四周再次变得寂静，谢离将下滑的眼镜扶稳，干脆站起来，挨个点亮房子里所有的灯。

“啪！”按动开关的声音格外响，谢离的脚步声也十分突兀。

他在这亮堂的灯光下，伸直双臂抻了个懒腰，然后又窝进沙发里，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看起了央视爱国纪录片。

随意点开一期，右下角显示，这是他重复看的第387次。

半夜邻里已经休息，整个小区只有谢离家还亮着灯，等日出时闹钟响起，播放了一整夜的纪录片终于被关掉，青年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窗外的光照进来后，一点点从窗沿爬上青年的衣摆，楼下渐渐开始有行人来往，谢离在人声中熟睡。

七个小时后闹钟准时响起，谢离睁眼时眼神还有些朦胧，阳光晃了晃视线，他拿起眼镜起身去收拾自己。

时间正好一点半，谢离发完消息后下楼，看到地图上显示的坐标，稍稍扬眉。

“不到三公里……”考虑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余额，谢离朝目的地迈步。

他边走边扒开手机壳，从手机背面掏出三枚陈旧的铜币钱，圆形方孔，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了。

三枚铜钱被谢离随手抛向空中，然后又稳稳接在掌心，反复六次推算。

——今日出行，大吉。

“嗯？”谢离有些意外地收好铜钱：“上一次见到吉卦……是多久来着？”

好像是他十八岁那天。

事出反常必有妖，倒霉惯了的谢离，看着他随手扔出来的大吉，心中反而揣了几分警惕。

走一步算一步吧。

半个小时后，站在一间破烂的废品店面前，谢离舌尖顶了顶口腔，有些怀疑地想：“难道不是骗子，是恶作剧？”

恶作剧的话，又是从哪里知道了谢离的号码与姓名？

站在“矿泉水瓶2.5元一公斤”的告示牌边上，谢离主动给昨晚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很快就接通。

“谢先生，我在您身后。”

电话里的声音和现实重合，谢离动作一顿，转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长相竟然意外的很出挑。

但谢离的重点却是……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他五感向来比常人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其他人靠近的动静，谢离浑身的警报差点拉响，但对方此刻有了动作。

“你好，我姓毕，全名毕谙，你可以叫我毕律师。”毕律师伸出右手，双眼跟谢离对上，不知道为什么，谢离竟然从毕律师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个人很友好的信号。

警报拉了一半，莫名其妙没拉响。

谢离跟他握了握手，转头示意对方看身后的废品站，问：“京南街88号？”

毕律师笑了一下：“是京南街88号，但不是这里。”

“请跟我来。”对方转头往收费站一侧走，谢离跟过去，两人停在一堵爬满藤蔓的墙前。

面前的墙体已经斑驳，那些藤蔓也不像是刚长的，一簇簇一层层，明显已经在这里扎根很久了。

毕谙伸手拨开那些成群的藤蔓，谢离见那藤蔓之后露出一扇陈旧的木门。

他习惯性又掏出那三枚铜钱，随手拨开──大吉。

见惯了凶卦，谢离盯着那卦象，心脏跳动的速度莫名有些加快。

——随后这扇门被毕谙推开了。

门后意外的是一条青石巷，青石巷的路上已经长满青苔，像是已经有很多年没人踏足过这里了。

而谢离放眼望去，不长的青石巷两旁是许多关着门的木屋，尽头伫立着一座三层的木装小楼。

毕谙带着他迈过那堵斑驳的墙，不知道是不是谢离的错觉，他回头看了一眼重新关上的门……刚刚那门是不是亮了一下？

“谢先生？”毕谙回头催促，谢离应了一声，然后赶上去。

“这条街从前很繁华，那时候两边住着不少人，后来京南街被政府重新规划，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漏下了这条街，只用一堵墙封起来。”毕谙给谢离讲起这条街的来历。

谢离在心中念着漏洞百出，面上打量着四周环境，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整条街都是辰先生的产业，除开这间古董店，其他的地方也是留给谢先生的——但不是现在。”

整条街、辰先生、古董店……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谢离见毕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上边封条和印章非常正式，脑子里的想法突然荒谬起来。

——这家伙不会来真的吧？

谢离后知后觉想搜索一下毕谙的名字，但拿出手机却发现没信号，而此时毕谙已经推开了古董店的大门，开门的那一瞬间，谢离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气息，像是佛前供奉了千年的沉香，谢离原本浮躁的情绪，竟然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谢先生可以进去看看。”毕谙说。

常识告诉谢离，他应该更警惕一点，但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踏了进去，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门口的一幅画上——那是一幅观音图。

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被勾勒在画纸上，身侧莲花捧起莲座，画面精致到外行都能看出不凡来。

谢离一时间看得有些久了，等他回过神来后，才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毕谙，问：“毕律师不进来？”

毕谙看了看谢离，反而问：“我能进来吗？”

这话问得谢离有些古怪：“当然可以。”

随后毕谙走进古董店，谢离见他站在原地，做了个闭上眼睛，沉醉吸气的动作。

……谢离表情疑惑。

毕谙整个人突然间变得神清气爽，他走过来，将手里的文件整理好，跟着笔一起递给谢离：“如果没问题的话，麻烦谢先生在这里签个字。”

那是一份转赠协议，上边清清楚楚地写着谢离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公章与日期都写的明明白白，而转赠方却写着一个很意外的名字——许重。

许重，谢离的神棍干爹。

“你们认识我爸？”谢离上前一步：“这店铺不是那什么陈先生的产业吗？为什么转赠方是我爸的名字？”

面对谢离的疑问，毕谙却摇了摇头：“这是委托方的**，我们只负责代理转赠。”

原本谢离还有些犹豫，但想到他那个从来都神秘的干爹……他按了按手指骨节，拿笔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心道：爹，你可别坑儿子。

协议留了一份给谢离，包括古董店的钥匙和房产证，直到毕谙离开，整个巷子和古董店都只剩下谢离一个活人，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思绪还有些理不清。

他前两天还差点流落街头，现在兜里的钱加起来不超过一千……但却拥有了一整条街。

虽然这条街破败萧条，也只有这一间店铺供他支配。

谢离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上边突然满格的信号，紧接着在某查查上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确认自己没有突然成为十几家公司的法人。

他那个神棍爹，竟然给他留了一家店，还是古董店。

古董不古董的另说，谢离手里拿着房产证，陷入沉思：“昨晚租的房子……还能退吗？”

让大家久等了！之前反反复复生病，然后家里也有事，就耽搁了很久，最近才空出时间来，今天就开始恢复日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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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