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古董店的三楼，因为常年没有住人的缘故，店铺破败得有些厉害，不仅仅是门，就连这楼梯踩上去，也会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但刚刚谢离没听到任何脚步声。

他面前的男人实在是有些过分好看，那样浓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生生被压出三分冷淡，长发鸦黑，衬得唇色更加血红。

对方缓缓收回关门的手，半截手臂擦过谢离的视线，他的眼睛都差点被那样白的肤色刺痛。

如果不是窗外天光大亮，夕阳的昏黄色彩照了进来，谢离差点以为这人是——艳鬼。

出现得诡异，好看得诡异，就连一动不动盯着谢离的眼神也很诡异……

但是艳鬼两个字刚出现在脑海中，谢离不期然跟那个人视线相撞，竟然生出了一种过于冒犯对方的感觉。

……有些心虚。

对方没有解释自己的来处，只是在谢离堪称唐突的打量中，垂眼看下来：“止步。”

轻轻落下的两个字，让谢离耳根子猛然滚烫，“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进去……”谢离揉了揉耳朵，错开视线：“这位先生，您先让让行么？”

这楼梯的空间并不算很大，身后就是被关上的大门，来处又被对方堵得严严实实，谢离挤出去就会狠狠跟人家撞上。

“辰。”

谢离抬头：“什么？”

对方再次开口：“辰长赢。”

这下谢离反应过来了，是在说他自己的名字。陈长赢……姓陈，他就是毕律师说的那个陈先生？

谢离将脑子里的记忆都搜刮了个干净，确定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这么个人，如果见过他肯定忘不了，那么对方要将店铺送给他，这行为就更可疑了。

他低头看了看阳光下的两个影子，松了口气，礼貌性点点头：“谢离，陈先生叫我小谢就行。”

辰先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像是回应，然后转身走了下去。

谢离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门，而之前那股让他感到异常的预感，此刻已经莫名消失不见了。

等他转身准备下楼，却见辰先生站在他面前，又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

谢离立刻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很老实：“您看，我没推门。”

辰先生视线落在谢离的双手上，随后顿了顿，察觉到他的停顿后，谢离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他的手骨节分明，因为过于清瘦，所以显得十分细长，手腕处经脉十分明显，而指腹处有薄茧，这些都是他从前兼职或上学时留下的……很平平无奇的一双手，谢离想，所以辰先生在看什么？

不等他细想，辰先生转身又继续往下走，谢离跟在后边，有些惊奇地发现，辰先生的步子太轻，这楼梯吱呀吱呀地响，但动静却只来源于谢离一个人。

有些神奇，这世界本质荒诞，谢离的眼睛能看到什么都不稀奇，他怀疑地看着面前的背影……辰先生是活着的吗？

掏出一枚圆形方孔钱，谢离抬起手，从方孔中看过去，透过这个缝隙打量辰先生——确实没有异常。

打量间两人已经回到一楼，而辰先生转头盯着谢离手中的铜钱，他下意识笑着说：“文玩而已。”

“喜欢？”辰先生的视线往一侧示意了一下：“左侧第八个抽屉。”

谢离像是明白了辰先生的话，他挪到一整排的柜子前，找到辰先生所说的那个，拉开时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里边竟然放了半匣铜钱。

铜钱摆放得很整齐，分门别类，同类型摞成一块，粗略看上去品相都极佳。

谢离揣的那三枚铜钱是北宋钱，听着像是年代久远的古董，但实际上因为出土数量太多，所以非常不值钱，有些文玩市场上论斤称，三枚可能买不了一根逗小孩儿的棒棒糖。

但这小匣子里钱币种类很多，全都是精品，角落里那枚正面的字看得分明，上书“乾隆通宝”，谢离伸手拿了起来，翻面看到了通宝背后的龙凤纹。

清钱流通的价格也不算高，但总有珍惜品种价值连城，乾隆十六局铸造钱币，流传下来的数量也非常可观，很多文玩爱好者都喜欢收集乾隆通宝，因为它谐音“钱隆”，寓意很好。

但谢离手上的这枚，直径来看要比一般流通的子钱要大，铜质也更好，字口干净有刀削痕迹的感觉……像是雕刻母钱。

谢离的手抖了一下，连忙把手里的铜钱小心放回去，就连关抽屉的动作都变轻了。

这一匣子的铜钱，如果换成现金，合起来能砸死一万个他。

鼻尖闻到一阵花香，谢离回头，果不其然，辰先生又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身后，这次有了心理准备，谢离倒是没有再被吓一跳。

虽然猜测辰先生是让他喜欢就挑几个，但谢离明白这匣子里东西的真实价值，倒也没真的上手去拿。即使店铺在法律层面上已经算是送给了他，但没说铺子里的古董也送啊，况且真送的话，谢离反而不敢要。

万事万物都有代价，不是从前付过，就是以后欠着，谢离跟眼前这位辰先生素不相识，可不想在一见面的时候，就又欠下这么一笔巨款。

或许是猜到了谢离心中所想，辰先生说：“无妨……”

他侧目看向四面的博古架，道：“店里的文物不全是自由身，有些被典身在店里，这部分你可以自主决定他们的去留。”

辰先生说的很淡然，仿佛要交给谢离的不是一屋子价值连城的古董，而是一袋米一桶油，偏偏他语气又不容置喙，谢离几次想开口拒绝，一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先装作没听到，念叨着：“自由身？”这话说的，倒像是把那些千百年留存下来的东西，都当做了人来对待。

这位辰先生看上去像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但却总是率先抛出话题，相比之下，谢离说的话反而少了。

“既然你来了，古董店近日便重新开张。”辰先生缓缓看过来。

谢离左看右看，这店里统共就他们两个人，于是指着自己：“辰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卖古董？”

“不。”对方却给了否定的答案。

“古董店不会交易古董，只接受自愿的赎身与典身，你要做的，就是修缮他们的破损。”

修复文物？这谢离就更不会了，他顶多算是认识的东西多了些，但真要他上手去修，怕是反而会弄得更糟。

谢离非常诚恳道：“找我来修文物，您怕是找错人了。”

辰先生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赞同，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不会便学。”

这也太草率了，谢离唇角抽了一下，他还想再委婉地争辩两句，随后手机就响起一阵铃声，低头一看，是之前设置的闹钟到点了。

昨天跟学长约好去拿行李，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太阳几乎消失不见，再不走就有些迟了。

于是谢离只好先把这事放下，抬头跟辰先生四目相对，他稍稍沉默后礼貌性地问：“时间不早了，辰先生不回家？”

对方却看了他一眼，道：“我住这里。”

“住这里？”谢离诧异，这古董店里积灰严重，像是几百年没人打扫一样，怎么能住人。

但辰先生语气十分平静，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谢离脑子乱了一下，试探性问：“您……住在三楼？”

辰先生：“嗯。”

这简直就是大凶卦本卦，辰先生的回答……显得更不像人了。

闹钟再次响起，催促着谢离该离开了，学长那边耽搁事小，等天黑撞见东西事大，谢离平常都有个严格的时间规划，到一定时间点就不能在外随便晃荡，但是辰先生——

青年默默看了一眼对方，辰先生这样的人，看上去跟灰扑扑的古董店格格不入，让对方住在这样的地方，谢离莫名生出了一种罪恶感。

“算了，”谢离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后扶住眼镜，道：“这地方住不了人，我先帮您打扫。”

他自己动手又拿起鸡毛掸子，行动力很强，反倒没有一丝想让辰先生自己动手的意思。

但辰先生却伸手按在谢离的手腕上，对方冰凉但犹有余温的指腹探过来，谢离立刻打了个激灵。

有温度，是活人……谢离脑子里念头一闪而过。

他还没回过神，却见一旁的博古架莫名震动了一下，随后一只小茶盏凭空从上边坠落——

谢离一惊：“哎！”谁知道那小盏是哪个朝代的，砸了未免也太肉痛！

他惊动时眼镜都歪了，斜斜挂在鼻尖，一对瞳孔颜色浅而剔透，这时候动作敏捷得可怕，一阵风似的就闪到了博古架边上，手上一捞——在小盏触底前一秒接住了它。

“还好。”谢离松了口气，一边将小盏轻巧地放回架子上，还小心地往里推了推，一边重新戴好眼镜。

那香味又隐隐传来，谢离回头对上他身后的辰先生，听见对方道：“不用打扫。”

两人靠得有点近，谢离心中惊奇，辰先生这样的人，看上去应该心防十分严重，但实际上怎么有点没边界感似的。

他从缝隙里挤了出去，随后看了一眼时间，心中一跳，匆匆地说一句：“行，那我就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见。”

拿了行李，卡在一贯的时间点前几分钟到家，谢离将整个房子的灯都点亮，气喘吁吁躺在沙发上时，后知后觉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

发尖藏了几缕熟悉的花香——是辰先生身上的味道。

大开的窗户外又吹来晚风，远处广场上钟声响起，街上路灯点亮，今天的夜同样悄然而至。

谢离搓了搓头发，本意是想除去陌生人的味道，但却让指尖也缭上三分香。

他蹙着眉，冷风在夜里吹得他起了鸡皮疙瘩，窗帘又开始沙沙作响。

“哗啦——！”卫生间的水龙头忽然打开了。

来啦来啦，大家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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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