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将军府并不叫将军府,而是定国公府,乃是燕明庭父亲在世时赐的宅子,但因一家先后出了两大名将,百姓们更习惯称之为将军府。

主人常年征战沙场,几乎没有什么人住,平时只有一些粗扫仆人,和一位老管家。

覃管家自小便在将军府当差,许是上了年纪,看着小主子从小就跟着老将军上场杀敌,一天福都还没享到,就被百姓们传成了煞星。如今已二十有七,别家男子这个年岁都已经儿女环绕了,他家将军还孑然一身。

这两天赐婚的圣旨一传到府中,他先是一喜,再一听是要娶赵夜阑时,直接吓晕过去了。

也不知将军是怎么想的,得到消息后竟然传信给他,让他好好主持府里的事务,静候归来。

不管这主子们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总要做好分内之事才行,急忙命人重新修葺府院,这许久不住人的地方收拾起来也着实费神。

当下人告诉他赵夜阑来了的时候,他差点没反应过来,从梯子上摔下来。他拍拍裤腿,小跑到主厅,便看见那传言中无恶不作的权臣,乌发雪肤,松姿柳态,哪像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分明是跑错了地方的仙人吧?

“赵、赵大人?”覃管家错愕地看着他,“你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赵夜阑皱着眉头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覃管家顺着视线低头,发觉衣裳沾了些灰,忙拍了拍。

“别拍了。”赵夜阑抬手挥了挥,后退几步,与他隔些距离,环视一圈,“燕明庭呢?”

“赵大人是来找将军的?”覃管家纳罕,随后期期艾艾地开口,“大人,这不符合规矩呀。”

“什么规矩?”

“拜堂之前,新人不能见面。”

“你在跟我说规矩?”赵夜阑微微眯起眼睛,见他瑟瑟发抖起来,才冷漠地错开眼,“将军府的事都是你在打理?”

“是的。”覃管家老实巴交地点头,“不过大人放心,等您过了门,账本这些自会交到您手上的。”

“我没兴趣。”赵夜阑给小高使了个眼色。

小高立马掏出一叠小册子,交给覃管家,“这些是我们家大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麻烦您给准备上。以防聘礼上出现一些大人不需要的东西,造成浪费,明日我们会将所需要的聘礼单子送过来,到时候你照着上面的去准备就成,也省去你的功夫。”

覃管家捏着那厚厚的册子,颤颤巍巍地打开扫了两眼,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愕然道:“这、这些......还只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

“自然。”小高笑眯眯地说,“聘礼更不能怠慢。”

“兹事体大,小人也做不了主啊。”覃管家哭丧着一张老脸,“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将军的意思是一切从简,走个形式就好了,毕竟将军府不是那么富裕......”

“燕明庭呢?”赵夜阑打断他的话,又问一遍,偏过头咳了几声,脸上的表情比刚进门时还冷。

小高立马催促:“我们大人风寒本就没好,大老远赶过来,将军怎么还不出来见客?”

覃管家急忙解释说:“将军去和部下们喝酒了。大人你放心,等将军一回来,我马上就告诉他这件......”

话未说完,就见赵夜阑转身离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道这可不是个善茬,往后将军府可有得热闹了。

赵夜阑前脚刚走,燕明庭后脚就回来了。覃管家赶忙将这件事告知对方,燕明庭拿过那个册子,奇道:“他刚刚来过了?”

“是的,还说明日再派人送聘礼的单子呢。”

“聘礼?”燕明庭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忽然笑了笑,“那我撞见他们了。”

“是吗?见到面了?”

“没有,天太黑,他们没看见我。”

方才燕明庭走出巷子口,看见一顶轿子从将军府的方向走过来。

正纳闷时,轿子从他面前经过,起伏颠簸时,帘子荡开一角,借着轿内的烛光看见一截白皙的脖颈,随后听到一道略到恼怒的声音:“聘礼上再多加几颗玛瑙翡翠!他不是良驹多吗?再多要几匹来遛狗......咳。”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覃管家愁得不得了,一想到将军即将要娶这么个贪财之人,就想去老将军的牌位前磕头痛哭。

都说好人有好报,怎么燕府就一直人丁稀少,到现在竟还要落得个绝后的地步?

“覃叔,不用怕,这几天辛苦你了,好好歇着去吧。”燕明庭拍拍他的肩膀。

“那聘礼的事......”

“交给我来办。”

*

昨夜下了场雨,轿子还未到府,雨就跟豆子似的往地上砸,小高手忙脚乱地护着赵夜阑回府,还是淋了一身雨,即使泡了热水,第二日起来时还是有些头晕,只好遣人继续去告假。

在狱中让吏部尚书伏诛,又接连两日不去早朝,放眼整个朝堂,也就赵夜阑敢这般有恃无恐了。

屋子里一股药味,怎么驱都驱不散,总会有新的药往他五脏六腑里灌。

也不知道这副身体到底能撑多久,他喝过药,不想继续躺着,便靠坐在窗边,看天外的雨,将院里的花打的七零八碎。

有丫鬟撑着伞跑过去,想要把枝条扶起来,见状,赵夜阑喝止道:“别动它。”

丫鬟不解:“大人,这是您上次亲自种的花。”

“别管它。”赵夜阑望着那几株被淋得快从枝头掉下来的花,“或许它命该于此,能活到这时候,已经是它运气了。”

丫鬟只好去打扫其他地方,要尽快整理府苑,过几日就要举办亲事,四处都要装饰一番。

赵夜阑时而看会雨,时而看一眼蹲在屋檐下剪纸的仆人们,有些烦躁。

每逢下雨,他就心情不好。

不一会儿,小高一手挎篮,一手撑着伞跑回来,将今日买的新鲜水果放到他面前,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将军府去交聘礼单子。

赵夜阑看着篮子里的东西,又是一箩筐新鲜的梨子,个头大,汁水多,生津止渴,可他没什么胃口,只伸手在篮子里挑挑选选,最后挑出一个有腐斑的梨子,掰开两半,从中取出一截竹管,倒出里面的纸条,展开,一行娟秀的字体印在眼前——

燕府消息已于前几日都汇报完毕,实在没新鲜的了,倒是昨日有幸见了燕将军一面,模样与传闻中相差甚远,只需纹银百两即可拿到本人亲笔所作的将军画像。

阅罢,他便将纸条扔进了炭盆里。

燕明庭几乎没在京城久住过,能打听到的相关消息确实很少,但至于模样......与他无关,遑论他曾亲眼见过对方的样子,实在难以入目。

恰在此时,雨声大了些,心情更是糟糕,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不如死了算了。

但这只是转瞬即逝的想法,他有很多次冒出这个念头,但最后总会以更强劲的念头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快来个人啊!”半个时辰后,小高从外面跑进来,大喊大叫的,其他人马上拥上去,叽叽喳喳个不停。

“吵什么?”这会雨小了,赵夜阑走到门口一看,就见小高手里捉着一只鸡,“从哪儿弄来的?”

“将军让我带回来的。”小高愁眉苦脸地将鸡举远一点,有些怕这玩意,交给旁边的丫鬟,丫鬟一时没抓稳,鸡扑腾到地上,咕咕咕叫了几声,摇着胖乎乎的屁股跑了。

“还愣着干什么!”赵夜阑厉声道。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冲上去捉鸡,顷刻间就弄得院里鸡飞狗跳的。

赵夜阑的脸色比外面乌云还黑,他踏出门外,环视一圈,听见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转过身,还未瞧清楚,就感觉一只肉乎乎的东西撞到了自己。

他低头一看。

“咕咕咕!”

一个老仆眼疾手快地上前把鸡抓起来,这时鸡却安静了一瞬,然后屁股一鼓一鼓的。

“这是鸡屁股要爆了吗?”小高一脸惊恐。

丫鬟们担心又好奇地后退两步,然后盯着鸡看。

“不是的,应该是要下蛋了。”老仆说道。

赵夜阑冲着门的方向伸手:“把它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手里就多了个热乎乎的东西,一颗鸡蛋滚到他的手心,热乎乎的。

赵夜阑看看鸡蛋,再看看并不干净的鸡屁股,脸色骤变。

其他人刚想笑,又生生憋住,赶紧抓着鸡和蛋躲开。

“沐浴更衣!”

赵夜阑在浴桶里足足泡了半个时辰,热水不断更换,也没把他的火气降下来。

“燕明庭给只鸡做什么?”重新换上衣服后,他才找来小高问话,想到多年前的碰面,对方也是拿只鸡塞他手里,然后躲起来看笑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将军说,您身子骨太差了,给你送只鸡补补。”

“身子骨差?”赵夜阑气急冷笑,“好,好你个燕明庭,含沙射影地说我手无缚鸡之力是吧。你去把院里那些掉在地上的残花败柳收拾收拾,给这个又丑又抠的老鳏夫送过去!让他瞧瞧气数已尽的东西都是什么下场!”

将军府的大堂里,一片寂静。

原本还在和议事的众武将,齐齐盯着桌上这一堆快要枯死的花和折断的柳条,水珠浸湿了那一块桌面。

燕明庭:“这些是什么意思?”

何翠章抓耳挠腮:“我大胆猜一猜,这会不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

燕明庭:“那这些柳枝呢?”

“折柳......寄情?”

众人纷纷侧目,神色复杂地看着燕大将军。

燕大将军盯着这堆东西看了许久,叹气,发愁:“这可不太妙啊,难道一只鸡就让他芳心暗许了?”

赵夜阑眼中的燕明庭:肥头大耳的老猪精,又丑又抠的老鳏夫!

燕明庭眼中的赵夜阑:被一只鸡收买了爱情的奇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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