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止其实不太爱去地牢,地牢湿冷阴森,让他想到自己,也是那样,从骨子里便透着一股不招人喜欢的气息。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在这里面他感受到极度的舒适自由。
那人被折磨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见到顾止表情就像饿狼一样,可眼睛却没狼的那股狠劲。
他身上全是伤,一动就四处流血,伸手去捂,反倒沾得满手都是。顾止一来,立马有人把他从牢房里拖出来架在十字架上。
顾止双腿交叠,背靠着椅懒懒地看着,神色淡淡,面前的场景如家常便饭一般,见多了也就不觉可怕了。
他实际上没有耐心看这一幕,没了舌头的人说话含糊不清,再加精神错乱,旁人简单的一句话要花十倍的功夫才能说出来,等的时间就久。
“挑断他的手筋和脚筋,毁了他的声带。”顾止交代。
死人不会暴露信息。可没手没脚的哑巴也是可以做到的。
有人应着,很快就去做了,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十字架上的人已痛到说不出话,头无力地垂着。
顾止看见有人捧着册子上前,愈发恭敬:“大人,供词已经整理好了。”
上面是从这个人嘴里挖出来的所有有用的信息,顾止正要伸手去接,耳边便传来胡生急促的声音。
“大人,皇上召您入宫商议事情,宫内的人就在外边。”
一般皇帝不会急召他入宫,除非有什么要紧事,顾止的手从册子上抚过,没翻开看,只道:“整理好放去书房。”
他理了理衣裳,冷冷扫一眼十字架上气息微弱像死了一样的人,朝胡生交代,“等她回去后再把人送去定国公府。”
她是谁顾止不说,胡生却是知道的,扫了眼被折腾得要死不活的人,胡生额角汗涔涔的,不由得开始同情周乐音。
便是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瘆人,更别提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闺秀了。
对喜欢的人这么做,后果真的不会很惨吗?胡生怀疑人生,但他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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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是几代的书香世家,周乐音的外祖父儒雅风流,名扬四海,曾是先帝的老师。
后来帝位易主,这位本该处在浪尖风口的人物隐于京城一隅,销声匿迹在众人的视线中。
赵府并不富裕,外祖父做官那会儿就两袖清风,之后更是清贫淡泊。
赵府的门常年关着,今日知晓周乐音要来,大门敞开。
缰绳一拉,马儿嘶叫,蹄子轻轻蹭地。周乐音掀开车帘,果真就见一张放大的脸。
她将手悬在半空,也不动,使唤着面前的人,声调上扬,尾音拖得长长的,“赵怀铭,还不来扶我。”
赵怀铭是周乐音舅舅的次子,只比周乐音小两日,两人自小就玩成一团,平日里虽总是打闹,但感情深厚。
闻言,赵怀铭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伸手去,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愿意,但是嘴上不满意地嘟囔:“周乐音,你不要太过分。”
“没大没小,叫表姐。”周乐音反手往他手掌上招呼。
赵怀铭往后一缩,明明都没碰到他的手,他却像受到了不可治愈的重伤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手,“哎呦哎呦,疼死了,欺负人了。”
他比周乐音高一个头,翩翩年少,本就生的稚嫩,脸颊两侧还有一对酒窝,埋头哀叫时酒窝若隐若现,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周乐音:“……”
别了他一眼,周乐音径直往里走。
等赵怀铭再抬头,眼前只有周乐音的背影了,他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跟在周乐音身后。
“祖母都念叨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赵怀铭走在她身侧,见她没生气,这才问道。
“我忙。”周乐音侧头看他,一脸严肃,登时将赵怀铭满肚的话吓了回去。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盼着儿孙满堂,也总是念叨着周乐音。
周乐音与外祖母说话时,赵怀铭就在一旁巴巴望着。
外祖母脸上生了皱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貌,即便是老了,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看了眼赵怀铭,又望着周乐音,脸上始终挂着笑,轻轻拍了拍周乐音的手,“怀铭那眼巴巴地等着你,快去吧。”
说完老太太又看向赵怀铭,打趣道:“你这滑头,每回你表姐来了就知道黏着。”
赵怀铭也不怕人说,傻笑着回应。
他是次子,头上有大哥顶着,家里对他要求也没那么严格,健康快乐就好,这么一来,就养成了一副肆意中又带点傻气的性子。
老太太没留他们太久,早早地就赶着两人出去。
“二少爷和表小姐感情真好。”老太太身后的嬷嬷感叹。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老太太笑笑,是极其赞同这句话的,她感叹:“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一出老太太的院子,赵怀铭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问东问西,“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对了,这是兄长让我给你的,他这几日忙得没回家,怕你要来,特意让我给你。”赵怀铭说一句,从袖口摸了摸,摸出一个挂饰,递给周乐音。
那是一个精致的核桃小屋,核桃壳内像藏着一个精致的微缩世界一样,核桃下挂着一串流苏,随着赵怀铭的动作轻晃。
周乐音双眼放光,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满脸写着高兴。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才将目光放在赵怀铭身上,叫身后跟着的槐米上前。
槐米一直护着一个东西,这才拿出来。
“看你馋的,以后出去别说我认识你。”周乐音嫌弃看他一眼。
赵家清贫,一日三餐只管饱,从不吃多的零嘴。旁人都不爱吃零嘴,偏生了赵怀铭这个另类,他就爱吃。
自小跟着周乐音,就因为周乐音手中零嘴多,现在念着周乐音来,也是因为周乐音每回来都给他带吃的。
赵怀铭有了吃的,随便周乐音怎么说,也不反驳,反倒朝他笑。
“要不是爹管的严,我也不至于这样。”赵怀铭边吃,口齿不清地回。
他本是可以靠帮人抄书赚钱的,但被他那清贫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爹抓到过一次,家法伺候了一顿之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知道,快吃你的。”周乐音笑着道,看赵怀铭吃得跟仓鼠一样。
“文人气韵与傲骨,怎么能被这些身外之物左右。”想起这句话,赵怀铭缩缩脖子,吃的动作却还是没停下来。
原先周乐音打算吃过饭后就回去,到底是老人家舍不得她,最后又留下来住了几天才走。
周乐音一直记得要给顾止买件新斗篷,特意选了个早上的时间离开。
她自小见多了好东西,布料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斥巨资给顾止买了件。
成衣铺的老板娘见她年轻,像人傻钱多的千金小姐,还想坑周乐音一把,不料最后被周乐音讲价到哑口无言的地步。
见老板娘无声了,周乐音一时兴致大起,甜滋滋地给自己也选了好几匹布料。
将衣服打包好放在马车中,周乐音这才兴冲冲回家。
才刚到定国公府门口,她就看见停在外边熟悉的马车,又不敢确认是不是顾止,不由得望了好几眼,“谁来了?”
“是顾首辅身边的胡大人。”
竟然不是顾止?
胡生来做什么?周乐音记得胡生,与顾止整日带着面具看不清脸不同,胡生就跟笑面虎一般,堪称笑里藏刀中的佼佼者。
周乐音加快脚步,想要走快些,好在胡生没走前看看他来做什么。
隐约可见定国公和胡生在长廊之后,两人缓缓走着。
长廊的柱子巧妙地遮住了周乐音的身影,她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
胡生与定国公武功都不差,敏锐地察觉到了周乐音的存在,也只有她自己自以为藏的严实。
定国公的眼神要吃人一样,皱眉望向长廊后。
胡生注意到了,但他故作不知,和定国公说道,“此番前来,大人还特意叮嘱我给国公爷带了东西来。”
说罢,他招手。
身后的人过来了,手中拖着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丢在两人中间。
仔细一瞧便能发现,麻袋里的东西在微微挣扎,动作小小的,但足以让人瞧见,偶尔还有细微脆弱的呜呜声。
胡生示意,麻袋被解开。
先前尚且还不觉寒风刺骨,在望向地上麻袋里的东西时,周乐音瞳孔骤缩,只觉寒风顺着衣襟钻入身体,五脏六腑都带着冷意。
地上躺着的,那是一个人。被折磨的不像人的人。
怕他们看不清楚,胡生还特意命人把麻袋彻底掀开。
麻袋里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伤痕或新或旧,密布整个身躯,他一动,血迹就顺着麻袋流了出来。
这幅场面对周乐音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她双眸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与槐米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她与槐米想离开,但这时候走无疑不是一个好选择,只要她们一走,发出来的动静就会吸引定国公和胡生。
“顾首辅这是什么意思?”定国公到底上过战场,见多了鲜血,很快反应过来,反问道。
他没见过这样折磨人的手段。往日见到的血,都是利落地一刀将人了结,而不是这样,钝刀子割肉,还没好全又把伤口割开。
胡生带着标志性的笑,姿态恭敬:“这是伤到周小姐的歹徒,大人已经替国公爷教训过了。”
短短一个下午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在顾止的故意推动下,今日发生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首辅故意派人送去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挑衅定国公,来人被定国公当众赶出府内,两人水火不容,彻底撕破脸皮,必有一伤。
天气冷,周乐音的心情更冷,仿佛从冰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后背被冷汗打湿,颤着手。
地上那一团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疼。
传言果真不是空口无凭的,首辅顾止心狠手辣,嗜血成性。
倚靠在床榻,周乐音怎么也不能忘记在院子中的那一幕,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闭眸。
香炉上弥漫烟雾,淡淡的香让周乐音冷静下来。新买的斗篷被放在房间内,让周乐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顾止急匆匆从皇宫内出来,一直忙到半夜,事情还只处理了一半。
胡生跟在身边,替他端上了一碗汤,关心地说道:“大人,这是暖胃的汤。”
顾止扫了眼汤,“苦的?”
见胡生摇头,他端起碗一口灌下,只是才刚入嘴,就感受到了惊人的苦意,拧眉望向胡生,“不苦?你去把锅里剩下的全喝掉。”
胡生苦哈哈的准备去,又被顾止叫住,停下脚步望着顾止,顾止却没任何动静。
直到风吹烛火,人影摇晃,书本翻页的闷声出现在寂静的房内,顾止才问:“她什么反应?”
“脸色煞白,害怕至极。”
可胡生没来得及把这些话说出口就被顾止赶了出去。
待胡生走后,顾止从桌下摸出两块糖,塞进嘴中,齁人的甜味竟然被汤药淡淡的苦味遮盖,嘴中除去苦之外,余下的什么也没有。
夜色深处,伸手一抹黑,即使是月光也照不进。
暗色的被褥下,微微凸起一团,顾止缩在靠墙的一侧,眉间皱起一道明显的沟壑,情绪埋没于其中。
顾止又梦见了。
不是噩梦,是美梦。
可比噩梦更恐怖的是,他已经亲手将美梦敲碎,一点一点缝合编织成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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