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嫁

周遭原是一片昏暗的,空落落的没有边界。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处微小的火苗,继而这一切都被这火焰吞噬了。

纪绾站在火中想要发出声音,可就像有无数的手堵住她的嘴,只能感受火舌不断地舔食着她的肌肤,灼热的气浪排山倒海地扑过来,宛如置于炼狱一般。

就在意识将要消失的那一刻,纪绾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鸢儿。’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阵清凉,周身炙热的感觉也逐渐消散了,火焰退去,只是一个模糊的而熟悉的身影远远站在混沌之中。

纪绾想开口呼唤,可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得在心里默念,

‘母亲,是你吗?我好想你。女儿好累,好累。’

对面仿若听到了纪绾的心声,回应道:

‘鸢儿,我的鸢儿。我想你平安,我想你快乐。我想你自由自在,你一定要活下去……’

对面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轻。

‘母亲,母亲!’

纪绾想要追上去,可整个人却如同被层层绳索缠绕,不得动弹,直到身影彻底消散,

“母亲!”

纪绾从床上惊起,大口喘着粗气,喉间还残留着一股甜腥味。

她的周身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冷汗已经将身上的衣服浸透了,手还在紧紧的攥着被子。

“呦,醒啦。”

床边的嬷嬷见纪绾醒来,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说道。见纪绾没有反应,又自顾自得说道,

“小姐不要怪奴婢多嘴,其实您啊年纪确实不小了。”

“按常人家的姑娘,早就孩子都好几个了。”

“再说了,”

嬷嬷顿了顿,她心里是瞧不起这位大小姐的,只觉得自己被安排到这个活是真的倒霉,翻了个白眼开口道,

“小姐,你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不如嫁了算了。”

纪绾还没有从梦中彻底清醒出来,只觉得身旁的嬷嬷聒噪的很。

“你先下去吧。”

听到纪绾开口就是让自己离开,嬷嬷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房间又重回了原先的平静。梦中母亲说的话还在纪绾的脑中回响着。

【活下去,自由自在得活下去。】

想到母亲,纪绾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嬷嬷刚才那些话纪绾也零星地听了些,加之纪崇愜的态度,纪绾知道自己嫁过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想明白这些,纪绾起身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她已经想明白了。

……

书房的门被敲响,里面的人抬眼看向门边,“什么事?”。他只当是下人有事禀报

但门外响起的却是一道虚弱的女声,“女儿想好了。”是纪绾的声音。

听到纪绾的声音,纪崇愜将纪绾喊了进来,林落也在一旁站着,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纪绾。

纪灵妙也还没离去,许是方才又在商量纪绾的婚事。

纪绾看着面前这真正的一家人,将唇咬了又咬,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几个字,

“父亲,我嫁”

纪崇愜林落没想到会答应的如此快,刚想再说几句客套话,就听见纪绾转变了态度的话。

“只是,还请父亲许我将我生母的遗物一并带走,就当是女儿的嫁妆。”

“胡闹,那些东西可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听到纪绾要将遗物带走,纪崇愜直接开始呵斥他,纪绾母亲留下了不少东西,不乏一些金银,这些东西用在纪府不比纪绾带去给那山野村夫强?

“那是我母亲留于我的,父亲连女儿这点念想都要据为己有吗?”

许是心事被戳穿,纪父的表情并不好看,他轻咳一声猜到:“你嫁妆之事,你小娘自会给你置办,但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你拿去在那处也无用。”

“有用无用,女儿自会掂量,总之我只要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否则这婚事的新娘该是谁就是谁。”

纪绾撇向了纪灵妙,接着说:“否则我便是撞死在这里,也绝不妥协半分!”

纪绾这性子,虽看起来娇弱不争抢,但偏偏随了她母亲当年的性子,那就是倔强。

她既然敢这么说,就是真的能做到。

“你...你......”

纪崇愜指着纪绾半天说不出话,此时林落脸上的笑也消失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纪绾母亲留下来不少金贵的东西。

听到纪绾这些话,纪灵妙脸都涨红了,直接喊道,

“纪绾,你凭什么让我去,你才是配猎户的!”

见纪灵妙发了脾气,林落便叫人进来将她带回了房。

“灵妙,你先回房。”

等到纪灵妙离开了,林落才又堆起笑脸说道,

“绾绾,你想要你母亲的嫁妆,这自然是要给的,只是我们纪府这些年搬了好几处府邸,来去总会遗失些什么,你母亲的嫁妆,恐怕也跟着遗失不见了。”

“您有心了,只是不巧,母亲临终前将嫁妆数目一一列了清单,丢了嫁妆,丢不了这嫁妆的价值。”

纪绾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她要的不是嫁妆,而是钱。

林落万万没想到,这纪绾看着大字不识,脑子却比谁都好使,若拿不出嫁妆,纪绾今日怕是不会松口了。

贱人的孩子就是贱人,精成这样。林落心中腹诽。

她费劲挤出假笑,迎上前拉起了纪缩的手,好声好气道:

“绾绾,你说得是,这本来嫁人就马虎不得,即便你不说,你父亲和我也是绝对不会亏待了你,这嫁妆的数目,你且安心吧,不会少半分的。”

如今嫁妆的事是挣不到什么便宜了,为不生事端,这纪绾是越早嫁过去越好,于是林落又道:

“嫁妆的事好说,只是这婚期……”她假意伤感,“你夫家那边来了消息,婚期越早越好,你看……”

纪绾咬唇,“全凭两位长辈做主。”

纪绾走了。

纪崇愜凝着对方的背影,心中莫名起了一抹愧疚。

明明在这里居住了这么久,可纪绾需要带走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裹,只有一套换洗的衣物。

林落派人将纪绾母亲的遗物送了过来,不过一尺长的盒子就装了纪绾母亲的一生。

里面不值钱的东西大多还在,只有一些金饰已经被父亲变卖了。

变卖的金饰已经换成了银票,看来对方的确将嫁妆悉数送来了。

日子便这样过着。

婚事提程了一 大截,纪灵妙大概也是怕纪绾突然反悔,这几日竟从未来招惹过纪绾。

倒是让纪绾落了清闲。

七日后

纪绾被送上了花轿。

“小姐,你东西忘记了。”

只见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下人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布兜。

纪绾认得这个人,曾在母亲在世时受过母亲的恩惠,在自己被安排到偏院后还有时会给她送些吃食,是为数不多在纪家会对纪绾好的人。

“刘嬷嬷,你来做什么?”

“小姐,你东西落下来。奴婢给你送来。”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布袋往纪绾手中塞。

早些时候听说纪绾要被嫁出去的时候,她就想要来找纪绾了。

只是林落担心纪绾拿了嫁妆就跑了,叫人将纪绾住的小院里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纪绾出不来,旁人也进不去。如今纪绾被从这偏门送走,刘嬷嬷才终于得了机会来寻纪绾。

感受到手中布袋的重量,纪绾忍不住红了眼眶。

刘嬷嬷看着纪绾眼里蓄着泪,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讲些什么,

“小姐去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天冷记得加衣......”

纪绾都一一点头应下。

等着的小厮不耐烦地将刘嬷嬷拉开,

“好了,该走了。”

说完就将花轿抬了起来。

说是结婚的花轿,其实和那些普通行轿差不多,没有任何装饰,红木轿身,略显寒酸。

纪府如今是大户人家,家里和一个猎户攀了亲戚,说出去自然是丢人的,纪家不愿叫人耻笑,于是说纪绾是嫁过不若是纪绾是直接被打包送过去的。

除了纪府的人,没人知道纪府今天嫁了一个女儿出去。

坐回轿子里,纪绾攥着布袋的手紧了又紧。

抬着轿子的小厮无聊,便打发时间似的谈论起来,

“哎,你们见过那个猎户没?”

“我听人说那人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脸凶相啊。”

“可不,听说他性格也挺暴的,时不时就捕一些猛兽。”

“而且啊,我听说他住的也偏僻,根本不跟人来往。”

“哟,那咱这小姐嫁过去可有好日子过了。”

......

纪绾在轿子就静静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话,时不时摩挲着手里的袋子。

不知多久,纪绾只感觉天逐渐亮了起来又暗了下去。

小厮将纪绾放在一户人家面前,凑头商量了一会,就留了一个人看着纪绾,其他人抬着轿子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纪绾看着面前这被石头围起来的屋子,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个水桶在不断的晃荡,一直安定不下来。

院门始终没有打开,小厮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估计主人并不在家里。

天逐渐暗了下来,因着小厮就在一旁看着,无处可去的纪绾只得坐在门口等着。

等到天光最后快消失那一刻,纪绾看到有个高大的人影向这边走来。

宋禹背着今天刚打好的野猪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在将要接近院门的时候,他瞧见了自家院子前出现了不认识的人。

宋禹的本能让他警惕了起来,他将步子放缓,细细观察着靠近。

终于,他看清了门前。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一旁踱步,他旁边站着的则站着一名身着嫁衣的女子。

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后,宋禹就快步走了过去。

纪绾看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同时伴随着一股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小厮看见宋禹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请问是宋禹?”

“你谁啊?”

看见小厮过来,宋禹也来不及将背上的猎物放下,直接没有好脸色地问话。

这宋禹果然如传闻一般,一脸凶相,身高八尺,脸色冷戾,那小厮吓得后退半步,语气和态度都跟着缓和了下来。

"先前你拿玉佩来寻婚事。”小厮解释,“夫人是重诺之人,现在人给你送来了可瞧仔细了,这是我们府里的大小姐。”

那小厮说完便走了,宋禹却听得直皱眉什么叫把人送来了?

宋禹懒得思考,他看向了坐在门前的女人。

只是这一眼,宋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停了一瞬。

面前的姑娘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眼中的泪还未完全褪去,本就纤纤的身量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多了一分病弱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纪绾看着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只见他背着野猪,身上还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联想到来时听小厮说的那些话,纪绾只觉得越发不安,眼里逐渐蓄满了泪水。

空气就这么凝固住了,宋禹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见美娇娘眼泪将掉不掉,宋禹实在不解,“你哭什么?”

纪绾不说话,只啜泣着。

无奈,宋禹只得道:“你先进屋吧。”

这村里夜间风大,这女人看着弱不禁风,要是感染了风寒,他可没什么闲钱医治对方。

说完,就走进了院子里。

宋禹那天回来后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纪府真送了一个女儿过来,宋禹没和女人相处过,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安抚对方。

纪绾跟着走进院子,院子里面布置地倒是简单,不过因为天色昏暗,只能看见一处挂着一些野兽的皮毛。

宋禹见纪绾跟了上来却站在院里没有动作,一边将自己背上的野猪往地上放一边说。

“外面冷,你先去屋里吧。”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快步走向屋里。

不一会,屋里被蜡烛的光装满了。

忙活完这一切,宋禹从屋里出来接着向野猪走去。

纪绾没想到宋禹去屋子里是给自己点蜡烛的,看到屋子里发出的暖光,心里那晃着的桶也稍稍安分了些。

外面也实在是冷得很,自己在外面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走进了屋子里。

借着烛光,房间里的布置纪绾也瞧了个差不多。

一张床,一个桌子便是这屋里的大件了。而靠近门口的墙上则挂着几把弓箭和其他打猎的器具。

桌子旁摆着一个椅子,看起来像是被特意放在这里的。

宋禹见纪绾进了屋子,便开始专心忙活自己手上的活。

将野猪稍微处理了一下,随意将手洗了一下,宋禹便打算进屋,突然想起还有人在屋里。

宋禹又走到了水桶前,舀了一瓢水仔细的将手和脸又仔细地清洗了一遍。

又用舀了一瓢水灌进铫子里,用火折子点燃平时生火的炉子,将铫子放在了上面。

做完这一切,宋禹才站起身,将衣服又扥了扥,这才向屋子里走去。

宋禹进屋时还带着些水汽,连带着将屋外的寒气也带了一些进来。

纪绾正坐在桌子旁。

不知是不是等久了的缘故,姑娘用手撑着头,眼睛已经合上了,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这才将眼缓缓睁开。

门口站的人身材魁梧,接着烛光纪绾发现,他似乎没有小厮说的那般可怖。

刚刚的血腥味已经消失了,男人的头发被打湿了一些,鼻梁高耸,眉眼之间倒是有几分英气。

在纪绾观察宋禹的同时,宋禹也在瞧着桌前的姑娘。

两人就这么相互看了一会,空气逐渐在两人中间凝固,还是宋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叫宋禹,你叫什么?按刚刚那人的意思,你娘是将你嫁给我了吧?”

他不晓得纪绾是被迫嫁给自己的,也不晓得纪绾没了生母,无意间的一句话只让眼前的人眼圈又红了大半。

啜泣声更大了。

纪绾拿起手绢拭去眼角的泪珠,缓缓掀唇:

“纪绾。”

宋禹自幼丧母,又从小跟着父亲在山里打猎,很少与人相处更别提和女子聊天了。

于是,在纪绾回答完之后,他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气氛又逐渐冷了下去。

一想到自己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日子。

珍珠般的泪滴从纪绾的眼角滑落。

宋禹一直在看着纪绾,这泪珠他自然也看到了,他有些无措地走上前想伸手为纪绾擦去泪水。

可他的手本就不细腻,在纪绾皮肤的对比下,更是显得粗糙不已。

于是手刚伸了一半便又收了回去,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你怎么又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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