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剑光退去，场面又陷入相持。

魔君萧不离却并不动手，只是揪过胸前一缕黑发在指尖缠绕，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几个玄门演戏。

身旁一魔族有些犹豫，试探问道：“就这么放走了？”

萧不离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启羽不是就要一个，又不是全要，那个……叫什么来着？”

那魔族接道：“越轻澜。”

萧不离哦一声，笑意染上眉眼：“看着……像个废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闯入越轻澜耳中，她的双肩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持剑的手越握越紧，几乎可见绷起的青筋。

苏筠心里嘶一声，这萧不离跟越轻澜还真是一个脾气，嘴毒得狠，思索间，却发现越轻澜周身竟然泛起隐约的红雾，骇人心魄。

苏筠一瞬以为自己闻到了血的味道，再仔细看去，越轻澜身上的伤口竟又渗出血来。

苏筠一惊，卿宁显然也发觉了越轻澜的变化，紧接着一道蓝色气雾罩下，与越轻澜周身红色气雾交缠，缓缓将它压制。

卿宁侧首，语气稍有忧虑：“越师妹，凝神静心，莫让魔气掌控。”

话一出口，越轻澜周身红色气雾瞬间散去，那骇人的气息也悉数消散，苏筠看着越轻澜转首，眼中是不同于对自己的冷厉，竟像是冰泉化开，温柔无比：“对不起，师姐……是我修行不够。”

苏筠惊得抖了一抖，越轻澜，你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卿宁同样回以安抚笑容：“不必担心，既答应了救你，我便不会食言。”

苏筠清晰地看见越轻澜耳根红了一红，声音也带着几分羞涩：“嗯……”

苏筠满脸错愕，恨不得一木枝戳在越轻澜的腰上，让她别这么眼了。

前方萧不离似乎愣了一愣，目光落在越轻澜身上，颇为探究，扭头询问一旁魔族：“她好像很讨厌我。”

那魔族目不斜视：“她是忌惮魔君实力。”顿了顿，又问：“魔君，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萧不离若有所思，扭头看了看四周，淡淡道：“我这不是在等她们开结界。”

魔族错愕回头：“……魔君？”

魔君脑子被驴踢了吗，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吗，启羽尊上喊她来玩儿的吗？！

萧不离也不解释，对着卿宁稍抬下颏，若不是此时她轻蔑的态度，那唇角笑意可当真是妖冶惑人：“小修士，你的结界呢，让我瞧一瞧，你要怎样与我以死相搏。”

苏筠心提上了嗓子眼，萧不离实力不输魔尊启羽，她没见过真人，也看过剧本，现在剧情不同，萧不离还会放过她们吗？

默了默，她悄悄贴近卿宁耳畔，虽然此举被越轻澜剐了一眼，但苏筠也顾不上这些，只悄摸问了一句：“是啊，结界呢？”

卿宁的沉默震耳欲聋，半晌，表情复杂回答：“我诓她的。”

苏筠瞳孔震颤，忍不住退后一步僵硬地指着卿宁：“你你你你！！”

她怎么忘了，就因为卿宁这时不时让人噎一下，萧不离才会觉得她有趣，毕竟清正无瑕的人太多，会调侃说瞎话的却不多。

可“你”了半天，苏筠却一句话也不敢再往下说，越轻澜的眼神扫过来，那宛如一把利刃，似乎下一刻她就要被千刀万剐。

苏筠叹了口气，认命地又往两人背后躲了躲：“那我们怎么办，真同生共死啊？”

越轻澜嫌弃地瞪了她一眼，灵力却已经聚集在剑身，与方才暴虐的气息不同，此刻剑身笼罩的却是蓝色气雾。

萧不离见此，眯了眯眼，笑容深了些许：“当真是有意思，原来这便是仙脉魔骨共生之躯，启羽要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身旁魔族不敢答话，魔尊严苛暴戾，自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的目的，这位魔君萧不离更是我行我素，心思捉摸不透，若非实力超群，想必尊上也不会想要留她，特意派遣她来捉捕越轻澜，恐怕也只不过是想敲打试探，看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场上众人心思各异，但下一瞬，萧不离却率先出手，红雾弥漫，所有人皆笼罩其中，紧接着，数十道气雾如蛇一般急速向着苏筠三人冲去。

随着萧不离指尖轻轻一挥，十几个魔族瞬间掠起红雾，闯入局中，他们的双手瞬间变作狰狞的利爪，纷纷向她们重来。

苏筠在夹缝之中望见，以为是突然暴虐的猛兽袭来，吓得动弹不得。

不，不是惊吓，是那股威压让她无法动弹，那是强者与杀意的具现，紧随而来的就是死亡的威胁。

一瞬间，苏筠四周笼下一道蓝雾，肆虐的红雾在她四周猛烈撞击，却无法冲破，而身前的卿宁与越轻澜已然挥剑捏诀，护在她周围，与红雾对抗。

那些魔族双眼血红，像是不要命一般冲上来，抛却了所有的理智，只遵循着杀戮的本能。

苏筠陡然想起书中的设定，天地灵力分清浊，相缠交杂，无法分割，而玄门之人修行的是其中的清气，依靠仙脉去除浊气，于丹田化作金丹，再调用全身，更为稳定易于控制。

而魔族天生魔骨，无法去除灵力之中的浊气，但浊气易惑心智，情绪越是激烈，灵力便越肆虐难以控制，加之魔族好战易怒，与饥饿到极致的野兽一般，一旦付出全力，往往不死不休。

苏筠清晰地记得，越轻澜似乎就曾因为灵力肆虐打伤同门，被罚三年禁闭以修身养性。

但眼下越轻澜所用的，应当不是那份力量，那蓝色的气雾，应当是灵力之中的清气。

难道是因为担心自己失控，伤害卿宁么？

苏筠没有时间去想，萧不离的攻击没有停止，甚至越发频繁，她感受到周围的气雾正在渐渐散去，而卿宁周身的已多出不少伤口。

苏筠透过气雾向萧不离看去，对方神情淡然，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她心中凌然，一瞬间察觉到，那远远够不上萧不离的实力上限。

卿宁没有说错，没有以死相搏的决心，全然无法逃离萧不离的掌控。

她向越轻澜看去，不由一愣，越轻澜的表情实在复杂，愤怒，担忧，懊悔，不甘，她猜到了越轻澜或许是重生，但眼下越轻澜恐怕也心知肚明，她根本无法对抗萧不离。

那么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当真是要陪着卿宁赴死吗？

“蠢货！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失神间，苏筠听见了越轻澜低声的呵斥，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只为让自己听见。

苏筠默了默，没胆子跟她对骂，只好换上一副严肃表情：“你说。”

越轻澜没空理会她，斥道：“把手给我！”

苏筠没来及细想，伸出手去握住了越轻澜，紧接着，苏筠便发觉周身奇热无比，血液似乎沸腾起来，她感受到自己额上的双角似乎戳破了血肉，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生长着，并缓慢吸食着自己的血，挣扎着向外延伸着。

她痛得冷汗淋漓，握住越轻澜的手几乎要把对方捏碎，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思绪占据她的脑海。

蚕食这世间的一切。

血液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要钻出体内，吞噬这周围，将一切占为己有。

身躯不受控制一般，随着她一声痛苦的叫声，周围的红雾尽数向她涌来，卿宁见事不妙，忙往她身前冲去，可下一瞬，却又被轰然炸开。

那红色的气雾极速旋转着，缠绕在苏筠周身，如龙旋风一般，将所有渗入其中的气雾吸取。

卿宁惊讶地发觉那些魔族似乎被什么定住了一般，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身躯，而身体灵力被那阵旋风卷入，不一会儿，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量，连带着身躯一并消散。

与此同时，萧不离神色一变，她的灵力似乎也在不受控制地往那阵旋风之中冲去，萧不离连忙收力，并挥袖甩开两个正在撕扯自己身躯的魔族。

卿宁被震飞，狠狠咳出一口鲜血，神情不可置信，却紧紧盯住了苏筠，犹豫一瞬，却又立刻捏诀调动灵力，强行在四周设下了屏障。

风暴中心的苏筠似乎依然失去理智，她的双目变得灰白，额上的双角骤然分出枝桠，并极速向四周生长，似要戳穿一切。

混乱中，萧不离躲开那肆虐的双角枝桠，却猛然发觉一个身影向她窜来，她躲闪不及，袖子被剑削去一角。

剑光一闪，冷厉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带着怒意与暴戾，疯狂向她刺来，萧不离只能躲闪，一旦她调用灵力，便会被失去的理智的苏筠吸取。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吞噬它人的灵力，却无法掌控，只能够等待着力量的反噬。

那个修士，原来是魔族么？

“她快死了，”萧不离避开一道剑芒，轻笑着在越轻澜耳畔道，“这么吸食下去，她的身体怕是已经到了极限吧，不是说好的同生共死，你不担心？”

越轻澜剑尖一顿，被萧不离一袖子抽在了地面上，越轻澜恨恨注视着她，没有半分犹豫，便又冲了上来。

萧不离微有诧异，轻笑道：“看来你真的不在乎她。”

越轻澜不语，又是一剑刺去，萧不离闪身避开，微眯了眯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讶然看她：“你恨我？这是为何？我们方才见过一面吧？”

越轻澜咬牙看她：“你该死！你早该死了！”

萧不离双手化作利爪，半条手臂瞬间被坚硬的鳞片包裹，越轻澜的剑在鳞片表面划过，却是瞬间被震开。

萧不离笑道：“你不希望我用灵力，可是你该知道，魔族的身躯和人族不同。”

顿了顿，萧不离笑意更深：“哦，我忘了，你乃半魔之体，这真是怪了，为何不用魔功，是怕控制不住自己么，玄门的修炼太过枯燥，需要压制自己的力量，你在怕什么？”

越轻澜不语，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卿宁看去，而卿宁此刻却是发觉了苏筠的异常之处，正在极力制止苏筠的暴虐。

“越师妹！”卿宁一声呼喊，越轻澜脊背一僵。

萧不离啊了一声，语气了然：“原来如此，你不愿意叫她看见你用魔功，你怕自己失去控制？”

越轻澜几乎咬碎了牙，愤懑不止，是，她在乎，她介意，哪怕重来一次，她也不愿意在卿宁跟前用魔功。

她卑劣无耻，借用苏筠的身体，悄悄在她掌心设下禁术，让她成为吞噬灵力的容器，甚至下了禁制。

她借着苏筠是魔族，令她无法吸取卿宁被仙脉涤荡之后的灵力，却能够无限制地汲取魔族身上暴虐的力量。

本不该如此，可是她还不够强，不够杀死魔君萧不离，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卿宁与萧不离，就该永不相见，就该让这份情谊扼杀在最初。

区区一个苏筠，她不在乎。

“越师妹！帮我，她快死了！”

身后卿宁呼声再度传来，越轻澜猛然收剑，僵在原地，与此同时，空中似乎有剑鸣声传来，应当是先前退去的修士们前来支援。

萧不离退后半步，手臂上的鳞片散去。

她似乎有些惋惜，轻轻地叹了口气，笑道：“你的恨意从何而来我并不清楚，不过做人做魔还是坦荡一些的好，那小家伙方才还说要跟你同生共死呢。”

越轻澜冷然望她，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萧不离不以为意，微微歪了歪头，对着不远处的卿宁喊道：“喂，小修士，你的以死相搏我下回再见识了。”

说罢，萧不离一挥手，揪回两个奄奄一息的魔族，左右腋下各夹着两个，红雾骤起，又瞬间消散，刹那没了踪影。

越轻澜往前追了一步，最终还是愤然回到卿宁身旁，佩剑被丢在一旁，卿宁盘膝坐在苏筠身前，双手指尖灵力缭绕，正引导着红雾缓慢散去。

卿宁嘴角渗出血来，苏筠仍在不断挣扎着，但双角已然停止了生长，在卿宁灵力的疏导之下渐渐回退到了原本的大小。

越轻澜匆忙跑到她身旁，与卿宁一般调用灵力，将苏筠身上魔气疏导出身，以免身躯无法承受陡然爆裂。

片刻，苏筠脱力地摔了下来，卿宁眼疾手快，将她揽入了怀中，额上的双角似乎还带着血渍。

卿宁咳出一口鲜血，却伸出两指，在苏筠的额上轻轻划过，随着灵力的包裹，双角渐渐隐去，与常人无异。

越轻澜默不作声，只悄悄握住苏筠的手，将那禁术痕迹抹去。

她神色阴晴不定，卿宁看了看她，笑道：“这是你的朋友？”

越轻澜没有回答，握着苏筠的手一紧。

卿宁看在眼里，笑意更加温和：“我已经替她隐去了双角，你不必担心她的魔族身份暴露，等她醒来，我也想亲口向她道谢，越师妹，今夜多亏了你们。”

越轻澜蹙眉，咽了咽喉咙：“她不是……”

卿宁却伸手覆住了越轻澜的手背，轻弯眉眼：“越师妹，我很高兴你有了朋友，你放心，我会替你守住这个秘密。”

越轻澜一怔，心口一空，莫名的情绪冲上大脑，羞耻与难堪让她别过了眼，不敢再看卿宁：“……多谢师姐替她隐瞒。”

说话间，剑光落在身前，黑衣修士纷纷上前呼唤：“师姐！”

卿宁挥了挥手，表示无碍，目光越过众位修士，惊喜地对着那道蓝色身影喊了一声：“师尊！”

越轻澜一怔，却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十三年前收留越轻澜，却不肯收她为徒，任由她在外门受尽欺辱，又在内门选拔会上，因她灵力失控亲手将她关入禁闭的那位长生宗宗主——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