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以后别演了

一场暴雨打得庭中花枝乱颤。

雨水顺着檐下沟渠汇成涓流。

车马停在府邸门外,江揽州望着被雨水激起浪花的禹河水面,负手等待着府内的玄伦出来撑伞。

却不想听到动静时,萧夙率先“啊”了一声。

“殿下,你看……”

江揽州回头。

透过两扇敞开的朱漆铜门,只见大雨滂沱的白桦大道上,少女一手撑着把伞,伞被大风吹得歪歪斜斜,一手抱着把伞,顺带还得提着裙摆,但其实裙摆早就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就是这样一副狼狈样子。

她在雨幕中艰难踉跄着朝他奔来。

闪电撕裂墨色天幕。

轰隆隆的闷雷响彻央都上空。

江揽州恍觉周遭一切皆似幻梦,一切都好像不是真实的。

这些年他习惯了孤独。

不会有人如此刻这般急切地唤他:“殿下!”

尚且隔着一段距离,她便大声喊他了,嗓音脆生生的充满委屈,又似蕴着某种喜悦。

江揽州清楚那喜悦多半是装出来的。

因为有所求,所以她尽可能地讨好他。

即便那晚被他无情丢弃在殿中,她依旧能如此刻这般不计前嫌。

大风阻行,撑在手中的雨伞险些又被吹飞。

知道江揽州已经看到自己了,薛窈夭索性松手,连带抱着的那把伞也直接丢掉。

然后就那么一路冒雨狂奔至府邸门口。

像只受了什么天大委屈的兔子一般,少女一头扎进他怀里,“你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

不顾一众守卫、玄甲卫士、萧夙,以及追在她后面跑了一路的辛嬷嬷等人。

薛窈夭携满身雨水自顾死死抱着江揽州的腰,将脸贴着他胸膛哽咽出声:“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江揽州,你不在的这几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

任由她抱着,江揽州面不改色。

想说演得很好,下次别演了,姐姐。

然而有那么一瞬。

的确像是被柔软的兔子撞了胸膛。

被她一句“多想你”骗得心跳都陡然快了几分。

并没有回抱她,江揽州:“哭什么。”

在他怀里抽了两下,薛窈夭嘤嘤道:“我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的晚上都做噩梦了呜呜呜……”

江揽州:“嗯。”

“梦到什么了?”他问。

忘却那晚的不开心,薛窈夭继续抽抽搭搭:“梦到殿下不要我了!然后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肚子好饿,身上好疼,穿得破破烂烂,周围全是坏人,他们全都欺负我,殿下路过的时候却冷眼旁观看都没看我一眼……”

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人:“……”

“嗯。”

江揽州配合道:“然后呢。”

“然后……”

编不出来了。

编不出来也没事,薛窈夭索性说了自己真实的噩梦:“然后画面一转,我梦见,梦见自己家破人亡,梦见祖父哥哥堂兄和堂弟他们……他们的脑袋,脑袋,全都掉下来了,血淋淋砸在……”

话到此处。

也许是自己的确做过这样的梦,又或这是她不曾亲自见过的某种真实。薛窈夭突然喉间一哽,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瞬间。

心口似有一根极细的牵丝之线,突然间扯得江揽州哪里生疼。

一旁原本还在看戏的辛嬷嬷则讶异茫然,怎么感觉薛姑娘好像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曾经历过家破人亡,否则她的哭声何至于那般肝肠寸断,叫人听着那么揪心呢?

附身,将人打横抱起。

江揽州吩咐萧夙,“撑伞。”

还好辛嬷嬷多带了几把伞,当即将其中一把递给萧夙。

.

一路朝樾庭走去。

江揽州步伐沉而稳健,目视前方。

心下却莫名烦躁、窒闷,是比打了败仗更令人难受的滋味。起码打了败仗可以卷土重来,一雪前耻将狄人头颅斩下,挂在城楼上晒成鞠球。

但她哭得那么伤心……

真好笑,关他何事?

倒是很有兴致奚落几句,然而出口的却是:“想见薛家人吗。”

男人语气极淡:“明日城西庄子,穆言陪你去。”

……?!

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薛窈夭圈在他颈上双手陡然一紧,“当真吗?你说的是真的吗殿下,你发誓没有骗我?!”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急切、震惊、喜悦,仿佛在他怀中突然“诈尸”一般,还突然就收放自如地止了哭声和泪水。

江揽州眉宇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薛窈夭心脏依旧怦怦狂跳,“殿下的意思是薛家人已经抵达幽州了?不是,是已经不在幽州,而是被殿下你……被你接到央都,安排在了什么城西的庄子?”

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真实的吗?

静默,江揽州不答。

最终还是萧夙轻咳一声:“是的,薛姑娘。”

所以这几日他连日不曾回府,是在为这些事情奔走吗?

雨水拍打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清晰水声,薛窈夭突然安静下来。

她凝视江揽州冷峻的眉眼,狭长的眸。

而后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觉得言语苍白。

伞下的空间狭窄幽闭,少女犹豫片刻,最终将他脖子圈得更紧了些,还将自己脑袋枕在他肩上极轻极轻地蹭了两下。

就是这轻轻的两下蹭触。

江揽州沉黑视线依旧落在远处虚空,脚下鞋履踩水,发出有如镜碎般的破碎之声。

心却仿佛被一片极柔的羽毛轻抚而过。

软软的。

是他不怎么熟悉的陌生滋味。

十多年的漫长岁月,显然已让那个满身污脏的小野种,长成了能撑一片天的成熟男子,而那个只会将他踩在脚下践踏的粉团子,如今也出落成了明媚娇艳的……玩物,会把他肩膀当做依靠、且他势在必得的玩物。

萧夙恍惚间看到自家殿下勾了下唇。

是种令他感到极为陌生的笑。

.

次日天刚微亮,薛窈夭睡不着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时,为她值夜的水清水碧、花源花香和阿寅等人,都还乱七八糟地趴在凳子、案台、床榻边缘等各种地方打盹儿睡觉。

许是心里终于踏实了,薛窈夭昨晚睡得特别安稳特别香,一觉饱饱的到天亮,醒来后特别兴奋,也特别想尽快和薛家人见上一面。

央都城西。

昨夜抵达并安顿下来后,得知今日就能见到薛窈夭,周氏和薛老太太也不顾舟车劳顿,一大早便起身,吃完早饭后就在庄子大门口等着侯着。

说不忐忑是假的。

能被安置在风景秀丽的山水别庄,而非在幽州做苦力……

不止老太太和周氏,其他薛家人也大致猜到薛窈夭失踪的半个多月——原来并非撇下她们独自跑路,而是去给薛家人寻靠山去了。

“果然还是堂姐姐最有办法了,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竟能劳得动三殿下,三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咳。”

“你们印象中,堂姐姐从前和三殿下有过交集吗?”

“没有吧,从前在京宫宴上,阿姐向来只跟太子殿下走得近些。”

“那有没有可能是太子殿下为了阿姐,私下里特地拜托的三殿下?毕竟整个北境都……”

“都把嘴给我闭上。”

“流放路上走了一遭,还没给你们长够记性磨出品性?这些话也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

三个姑娘顿时垂下脑袋:“知道了,祖母。”

一夜暴雨后天气放晴。

差不多晌午时分,一辆豪华车架终于驶入众人视线。

再见面时,薛窈夭哭了。

所有活下来的薛家人也都哭了。

成日提心吊胆,到如今尘埃落定,劫后余生的安稳令薛家人几乎抱头哭成了一团。

一共十五人。

除去薛老太太、嫂子周氏、瞳瞳和元凌。

剩下的十一人有五个大人,六个孩子。

五个大人分别乃薛家大房的婶娘谢氏,姨娘赵氏,堂妹薛文清,薛慧茹,及二房的薛明珠。

剩下的六个孩子,二女四男,都唤薛窈夭堂姑。

整整一个多时辰的寒暄,众人才各自散去,薛老太太也才终于有机会跟薛窈夭单独说话。

别庄不算很大,但内里一应事物齐全。

假山池鱼,阶柳庭花,连伺候的下人都是现成的,甚至还有从外面聘来的好几位郎中大夫。

显然一切都有人提前安排打点,是连薛窈夭细品之下都觉得唏嘘的程度。

而这背后撑起这一切,且愿意背负这一切的那个人,以及那双翻云覆雨手……薛老太太还在幽州时便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迫不及待想跟薛窈夭确认。

“……是那孩子吗?”

拉着她在罗汉榻上坐下,老太太问得隐晦。

桫州停留的那几日,莫名得到了同行“商旅”们很好的照顾,后来更是一路有贵人保驾护航,老太太的病情渐渐不那么严重,已经比薛窈夭离开时气色好了些。

当初走时怕薛家人顾虑、多问,薛窈夭没当面跟老太太和嫂子打招呼,只留了一封书信。

信上让她们安心,说一切顺利的话往后会再见面的。

彼时老太太已经猜到,她这向来有主意的孙女多半是背着她们去寻“活路”了。

“那孩子?祖母指的是?”

看着她的眼睛,老太太神色略有些复杂,好半晌才嗡动着唇:“江揽州,你如今可是已经……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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