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个契约而已,谁去都一样。
这点楚浮生倒是没有意见,只是有人一身酒气,走路都踉跄了,还逞强呢?
赵离玄是万万没想到对面出列的竟是姜沉。
毕竟按说缔约盖印这一类的事,难道不该是“守约仙尊”来负责吗?
“……”早知他来,我便不来了!
可事到如今,也没法再退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狭路相逢。
唉。
算了,姜沉就姜沉吧。他还能当众吃了自己不成?
赵离玄想毕,强压下心头胡思乱想,两人渐近。
这时他才终于看清,姜沉那一袭玄色为底、织就繁复暗红纹路的长袍,远看黑沉肃雅,近看却完全超乎想象地华丽。
不仅如此,对方腰间竟还盈盈束着一条鎏金血珀镶龙骨的腰带,饰带上坠着的鲛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劲窄的腰线。更衬得他惊心动魄地长身玉立、俊美非凡。
……很不可思议。
因为这根本不是姜临渊的风格。
赵离玄清楚记得二十年前,彼时他年少轻狂,总忍不住想用各种明艳张扬的色泽与华美配饰来好好打扮心上人。
因而,一度购置了无数织金缀玉的绫罗绸缎、璀璨夺目的珠玉环佩,硬逼着姜沉穿。
可姜沉并不情愿。他便自作聪明,趁姜沉出门直接将他整个衣柜都给换了,将那些或黑或素的衣衫尽数替换成了流光溢彩的织金云缎华服。
结果弄巧成拙,害姜沉发了好大的火。
犹记他当日沉着脸,一字一句告知他,自己平生最厌弃金玉浮华,此生绝不肯沾染。
再后来,两人分手,姜沉决意前往妖明界。
赵离玄心中不舍,又不敢亲自送别惹他碍眼,只得托人送去诸多践行之礼,其中亦不乏一堆堆上好的彩色锦缎与昂贵饰品。
自然,所有礼物都被原样退回。
也不全是“原样”——置于最上方的几匹鲜艳缎子,还被撕得破烂不堪。
……所以,为什么二十年后,当年的人却会主动穿上以前最不屑一顾的华服,还佩戴起了腰饰?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
姜沉这人却是世间少有的言出必行。说厌恶便是真厌恶,说一辈子不碰就绝不会破例。
除非。
除非他如今……真就早把当年一切忘了个彻底,连带着那些激烈的喜恶也一并抛却。
也是。
若非彻底遗忘,以姜沉的高傲心性又怎会自打脸面?
思绪翻涌间,赵离玄已行至姜沉面前。
奇怪的是,方才这位姜仙君在人群中与他目光相接时,还是一派漠不关心的淡然。
此刻倒是肯正眼看他了。
只是那眼神,着实算不得友善。
赵离玄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目光——总觉姜沉眼神如刀,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却又像雨后浓云、海夜浮冰。冰层之下暗流汹涌,晦涩沉浮着种种他看不懂的阴翳与诘问。
……
也不知这人又在不高兴什么。
赵离玄暗自腹诽。犹记二十年前,姜沉被他养在别院时,虽也性子别扭,终究寄人篱下尚存几分克制。
如今倒好,执剑仙君地位尊崇、无需再装,直接将不待见写在脸上。
也罢。
谁又怕谁了。黎玄仙君直接扬起一抹无可挑剔、谦和宽煦的招牌假笑。
本想摆棺材脸的。
可既然对方先将“冷淡不待见”这张牌出了,他只能反其道而行,展现出浮熙宫仙君的雍容气度。
让周遭众仙看看,什么叫高下立现!
……
赵离玄千不该万不该,只顾较劲,竟让原本早在脑中打好的寒暄腹稿不翼而飞。
思路一断倒不要紧,本来已在嘴边的客套话,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呃。
可众目睽睽,两人好歹也是双方的实权仙尊,总得说点什么。不然大眼瞪小眼岂不尴尬?
赶紧想!说什么好?
急速思索间,忽然迎面淡淡酒香。
赵离玄下意识蹙眉,时隔二十年零一百一十三天,他竟险些条件反射地冲口吼出——
“都说多少次了!小姜你灵脉有损、体质虚寒,不可饮酒!究竟要说多少遍你才肯听?”
“…………”
救、救命。
幸好幸好,理智尚存。临时刹住,谢天谢地!
赵离玄劫后余生浑身炸毛。这都是什么二十年前的可怕习惯?如此根深蒂固,简直惊悚!
后怕之余,他一时倒来了个急中生智,丝滑笑道:“……好香啊,是梨花白?”
姜沉的脸色瞬间阴了下去。
赵离玄:“……?”
不是,他自觉这句寒暄虽不算高明,但也绝不算失礼吧。
可为何姜仙君的反应,比起方才纯粹的冰冷,更分明平添了几分实质性的阴沉?
甚至某个瞬间,赵离玄都觉得那双看过来的黑眸幽深几乎都翻涌着暗火了,像要生生把他烫出个窟窿来。
“……”好在,这眼神赵离玄以前不是没见过。
二十年前,就在那张他俩夜夜笙歌的床上,其实相当常见。
也亏他当年能自我催眠,觉得那并不是厌恶,甚至认为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恨海情天”?
唉,后悔。
赵离玄总之,就是一个后悔。
过去实在不堪回首。也不怪他无论怎么做,此刻在姜沉眼中都是错。
一转眼,周遭景象倏然变幻。
结契大阵骤起,无声展开,将外界的所有喧嚣与目光隔绝。
结契领域内,是一片无尽的虚空。
黑暗中,只有一道悬浮于虚空、泛着微光的玉石台阶,一级级向上延伸,通往高处那座孤悬的结契祭坛。祭坛古朴苍凉,其上符文流转,已在此延续千万年。
台阶不长,却因两相沉默而略显窒息。
赵离玄略微落后半步,目光再度落在那被腰带束紧的腰身上。
血珀和鲛绡在寂静中轻微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当声。
……才发现从这个角度,他看过太多次姜沉的背影。
可那时年少,只顾飞蛾扑火。竟未觉察姜沉从来不肯等他,更不回头看他。彻头彻尾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两人走上祭坛。
符文流转之下,青色灵火跃动不息。订立誓约的流程本身并不复杂。
唯一糟糕的是,两人得需对着这盆誓约之火立下盟誓才能成契。立誓期间,手还必须交叠相覆,掌心相贴,以示心意相通、盟约无瑕。
“……”
呵,倒不如干脆当场要了他的老命?!
气氛当场凝结。两人当然是谁都不愿意先主动伸手,谁疯了才伸手!
但……也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沉默。
漫长的沉默。
无比漫长的沉默。
赵离玄心中简直要尖叫哀叹。救命,再拖下去,他真的脚趾都要祭坛下面抠出一座地宫了。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哪样都是死。
他索性主动摆出高姿态,扯出一个微笑,努力友好疏离且客气:“姜仙君,时辰不早,还是……尽快吧?”
他尽力了,真的。
明明他已这般能屈能伸……
青色火光幽幽跳动,映在姜沉脸上。
那双暗沉死寂的眸子却不仅不为所动,还隐隐透出一丝血红与刺骨的寒意。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赵离玄:“……”
是是是,知道你忍无可忍。
他默默深吸一口气,继续大度地伸着爪晃了晃,无奈开口催促:“姜仙君,要定约了。”
姜沉还是纹丝未动。
弄得赵离玄也差点就要绷不住最后的体面——够了,真当就你一个委屈?谁还不是一样在忍!!!
救命,这到底是什么糟心场面。
大哥,这真是誓约必要流程!您贵为燎原庭执剑仙尊,想必此类仪式即便没经历过上千次,几百次总该有吧?不该不知道啊!
真不是我借机想碰触您的玉手!!!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拜托姜仙君您不要被害妄想了好不好?我赵离玄也不是什么绝世情圣,哪来绵延二十年的长情?
但他又不能真把这些话吼出来。
毕竟万一别人不是在气这个,那被他一解释,岂不是反倒成了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唉,人生太难。
能不能快点结束啊???
……
时隔多年,姜沉的指尖还是那么冰冷。
他有寒症,小时候又过得不好,身体根基很差,手足常年冰冷。当年赵离玄对他满心的疼惜,冬天总爱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拢在自己怀里,直到那冰凉的指尖回温。
如今想想,那时他真就太年轻,完全就没见过世面。
才会随便看到一个又湿又冷的普通妖仙,就当宝贝一样喜欢。
好在后来的二十多年间,他又认识了更多的人、见过更广的天地。
知道了茫茫仙海,天外有天,谁也算不得独一无二。
灵力顺着二人相贴的掌心,缓缓注入祭坛。
但,这也实在太凉了。
比记忆中还凉。赵离玄握着姜沉的手,简直像握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可如果他没记错,他当年应该是寻遍灵药,把姜沉的寒症治好了的吧?大夏最好的医者不都说是已经根治了吗?
更何况小册子上写的,姜仙君好像还是个火蝴蝶。
怎么能冷成这样?
黎玄: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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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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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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