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天是大亮的，云潜羽是活泼的，语气是荡漾的，只是殷翎对此感到一如既往的头疼，并且隐隐觉得，以后的日子或许会更加过分。

殷翎放下笔，感谢云潜羽好好的练字平白多了一道划痕，不能再看：“此番又是作甚？”

“殿下，殿下，殿下！今日一早便不知是发哪门子的疯，三皇子殿里学舌的鹦鹉都不曾如此聒噪。”茯苓见云潜羽毫发无损，心里放松几分，仗着殿下很少打骂下人，也敢开几句玩笑话。

云潜羽伸出一根指头摇来摇去，颇有一种“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样子，就是身量还没有长足，神色又多带嘚瑟劲儿，一整个看过去，没有什么名士风范，像极了哪家的臭屁小孩儿。

“茯苓姐姐，我这不是见到殿下太高兴了嘛。”

“只是如此？我见你是因为自己的单灵根才兴奋的不行吧？”茯苓一边拌嘴，一边给殷翎换了一张纸，重新磨了墨。

是的，今早殷翎就重新测试了云潜羽的天赋，金系单灵根，先天灵气十级，属实是万里无一的天才。

听见茯苓的话，云潜羽咧嘴一笑，那可不一样。天才只能是一时的，万里无一的天才这个屋里尚且还有两个，放到百万人里，毫不出挑。

可是云潜羽，这世界里，不论哪个世界里，可就真真的只有一个。

“茯苓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我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

殷翎实在是听不了云潜羽这么讲话，原来那个乞丐的壳子里藏着掖着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人，暗叹一口气，悄悄转移了话题：“这时可以说说了，幻境里到底遇见了何事？”

殷翎想着讲述而已，总能在正事上安静会儿，算盘错打，云潜羽讲故事，可比说书人还要激动。

一番下来，那是手舞足蹈，连讲带比划，还会自己配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呜呜咋咋嗷嗷的讲完了。

殷翎面前的白纸此时密密麻麻，她将孙道士，记忆，鬼故事，圈出。心里疑团更大了。

“云潜羽。”殷翎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云潜羽打断了。

扭扭捏捏的，那样子，只能让殷翎想起远方表妹吞吞吐吐想向她要个珠钗的样子。云潜羽就这么别扭的开口了：“殿下啊，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全名。我爹每次揍我都是念全名来着。”

殷翎一愣，笔停在纸上，墨点掉落晕染出一片：“那叫什么？潜羽？不会很怪吗？”

云潜羽就更扭捏了：“我有小名来着，我说了，茯苓姐姐可不许笑话我。”转头先凶了茯苓一句，接着才继续开口，就是声音和蚊子似的，只能听见翁嗡嗡的，说了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茯苓笑话他：“是你不许我们喊全名的，这时倒害羞上了，那出嫁的新娘子，都不曾这样讲话的。”

云潜羽反倒理直气壮：“我就是这样，怎么了！”待殷翎问了一句所以是叫什么？声音立刻又低了下去：“小白。”

茯苓一下就笑了，宫女都接受过专业训练，除非忍不住：“小白？你可知，公主殿内那个护卫长的爱犬，是唤作大黄的？”

云潜羽梗着脖子，嘴硬：“我娘说了，贱名好养活，我们村子里都是这么叫的。”要是她的小名是叫做狗剩这类的，那才讲不出口。

殷翎也有些板不住她那张严肃的脸，忍了两次，才压下上扬的嘴角，一开口，差点露馅：“小，咳，小白。”战术性咳嗽一下：“小白，你还记得小荷是怎么形容幻境里的道士吗？”

谈到正事，云潜羽憋回自己恼羞成怒的脾气：“她说，因为我对自己的记忆太敏感，这才捏出一个人物，那道士是根据我为原型，融合了我的部分特质。”

殷翎愁思更多：“那鬼故事是小荷原创的吗？”

“不知道。但我感觉是又不是。小荷看起来很喜欢鬼故事，但是她自己好像也并不清楚加入了我这个因素后的故事走向。”云潜羽诚实的摇了摇头，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你说，这是两重幻境？”

“应该吧，第一重中我保留完整的记忆，在第二重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云潜羽是个对修仙什么都不知道是白丁，可殷翎不一样，她五岁洗精伐髓，注定要去修仙界的人，皇家的藏书，多多少少都翻阅过，对幻境的了解比云潜羽要多的多。

幻境，没有见过随意捏造的。

再厉害的幻术师，在造幻境时必然会有蓝本，这种蓝本多为记忆。自己的，他人的，拥有的，偷来的，这些毫无疑问都应该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幻术师可能会改变一些细微的事情，但是故事的大致脉络永远不会改变。

一个城镇被毁灭，即使在幻境里在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幻境里的所有事物一定会迎来在现实里的结局。

可是云潜羽的经历明显超脱了幻境的范畴，而更像是，一个梦境。

只是普通精怪而已，加上冰泉的能力，可以做出这样仿佛具有自己生命力的梦境吗？

“海生之地存蜃妖，状如蚌，人遇之，卧地大梦，几日不醒，梦醒则曰，如初生。”①

“蜃妖百年得一珠，莹莹如月，触之入梦，恍若新生。”②

难不成是蜃妖？

可是凡界内陆，何来如此异兽？

殷翎抬眼示意茯苓出去并带上了门。

“小白，”殷翎的手指交替扣着桌子，语气斟酌再斟酌，“我觉得，你更有可能遇见了蜃妖。”

“蜃妖？”云潜羽不解，她毕竟从未接触过这类事物，“那是什么？”

殷翎开口简单解释：“蜃妖，是古籍中可以操纵梦境的异兽，你的经历不像是幻境，而更像是梦境。”殷翎接下来话音一转，又讲起冰泉的事，“冰泉当年被偷换命格，孙哲又被斩杀，此后相当于在天道之处查无此人。先祖之所以可让冰泉显身，借了秘宝之力，隐瞒了天道。如今我倒是有了新的看法。”

云潜羽立马接了句：“梦境皆为虚幻，梦境之人自然算不得是真实存在的，殿下觉得冰泉是靠梦境维持生命？”

殷翎从不小瞧云潜羽的思维，一个能在天南海北流浪，还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人，怎么也该有点绝活在身上：“没错。当时你应该是进了一重幻境，一重梦境。幻境是先祖设下的，至于梦境，那应该是冰泉有什么奇遇。”

云潜羽想到自己，莫名消失的村落，会是一次大梦十年的梦境吗？那我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殿下，你说，梦境里的那道士，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大梦一场了无痕？”

殷翎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云潜羽的心里症结所在，他好像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从来都没有落到实处过：“云潜羽，能决定什么是真实的只有自己，冰泉难道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存在吗？淳于棼南柯一梦③，几十年的经历，是他自己觉得荒谬，而非这几十年都是虚无。”

云潜羽笑了笑，不在这里作争论，转移了话题：“那殿下要探探冰泉的底吗？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殷翎被转移话题也没有表现出不满，他自己的答案要自己去找：“没有必要，冰泉可是皇家的长期合作伙伴，怎么能对伙伴持有这种态度。”

云潜羽嘴角微抽，论讲话的艺术还得看殿下，怎么都是十五岁，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殿下怎么可能不去试试冰泉的底，当时只是怀疑和园里多了个精怪都兴师动众的，此时按兵不动，估计是对自己的猜测十拿九稳，没有必要戳破窗户纸让大家都知道，对方心知肚明就行了。

茯苓突然闯入，对殿下耳语几句，殿下猛的站起，竟是连礼仪也顾不上了，大吼：“是真的吗？”

茯苓跪伏在地，语气肯定：“错不了，忍冬亲自确认的，现下羽林卫已经围住了。”

云潜羽觉得大事不妙，茯苓何曾闯入过殿下寝门？何况是特意交代过的。殿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番作态，事情必定严重至极。

果不其然，殿下大踏步出门，玉禁步叮当作响，竟然是比平常的云潜羽还没规矩了，未出门传来一句：“愣着作甚？还不跟上？”

云潜羽本能抬腿，连茯苓也有些讶异，事关重大，怎么要外人参与？

云潜羽跟上，慢殿下半步。

殷翎见云潜羽跟上，边走边讲：“世家之中，秦家为首，若非不是天命，这龙椅指不定是谁在上面坐着。”

“秦家如此势大？”

殷翎点头：“我父皇仅是凡人，你以为他是怎么上位的？还不是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皇女都死了，这才捡的便宜。”

第一次听说皇家秘闻就这么重量级，云潜羽咽了口唾沫：“秦家干的？”

殷翎再次点头，却说：“没有证据。秦家势大，是因为其在修仙界的修士多如牛毛，他们均受过秦家恩惠，修士重恩，要是皇家毫无理由的打杀秦家，势必引来大量修士报复，皇室此时尚无抵抗之力。就算是有正当理由，也未必不会被那些修士针对。”

“难不成此次洗净伐髓出了什么变故？”

殷翎很满意云潜羽能想到这一关节，向后投过去赞赏的一瞥：“没错。父皇想了数种办法，只有在源头掐灭秦家与修士的关系最合适，限制了世家收拢修士苗子的手段，只是没想到，这好苗子就是往秦家钻。”

云潜羽倒吸一口凉气，能让殿下这么着急的天赋至少可以与自己抗衡：“单灵根天才？”

殷翎接下来的话着实让人大吃一惊：“一个水系单灵根，先天灵气十级，至于另一个，”殷翎顿了顿语气，带着些咬牙切齿，“变异灵根，先天灵气，十级。”

①②——都是编的，古籍中和这个比较相关的有蜃，貘(这个存疑，在唐朝时期说它可辟邪，阻厄运，而在日本有食梦貘可食噩梦。)还有孟极。

关于蜃：

蛟之属有蜃，其状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红鬣，腰以下鳞尽逆。

——本草纲目·鳞一·蛟龙附蜃

蛇雉遗卵于地而为蛟，其卵遇雷则入地，不遇雷则仍为雉。

——水经

据《三才图会》记载： “状似螭龙，有角有耳，背鬣作红色，嘘气成楼台，将雨即见，得其脂和蜡为烛，香闻百步，烟出其上，皆成楼阁之形。”模样很像蛟，头上有分叉的角，脖子和背上生有红鬃毛，呼出的蜃气变为蜃景，即将下雨的时候就能看见，取其脂肪制成蜡烛，这种蜡烛点燃后有浓烈的香气，会形成“海市蜃楼”。

还有各种各样的记载，不一一赘述，有蚌形，龙形两种，之后会写到蜃龙，会引用古籍中关于蜃的记载。

就当私设看吧，别太较真。

关于孟极：

《山海经-北山经》——又北二百八十里，日石者之山，其上无草木，多瑶碧。泚[cil水出焉，西流注于河。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孟极也有作“梦及”的，可使梦境成真，但和文章需要不太一样。

关于貘：

实际上， “貘”具有吃梦的能力应该是一种延伸解释。在唐朝及其更早的时候，倒是有这样的传说，认为用貘的毛皮做为坐垫或寝具(比如枕头)可以避免疾病和厄运，还可以在家里面张贴绘制貘的画或直接在屏风、屏障上绘制，希望可以避免邪气入侵。

唐朝时期，当时的日本仰慕唐朝文化，派出了数量颇多的遣唐使，他们在学习唐朝先进制度的同时也把这种民俗信仰给带回了日本。后来，经过日本的本土化传播，逐渐从“避免邪气入侵”演变成了“避免噩梦”，又经过中日文化的再度交流，又变成了“吃掉噩梦”。

——引用百度百科

③——李公佐《南柯太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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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