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父亲下了早朝后,为了表示郑重,特意又赶了回来,领着我们出发一道去皇宫:父亲坐在前面的车上,大哥二哥骑着马陪在他的两侧,而我和母亲还有姐姐坐在后面的车里。
今天我们一家都穿着汉服,我把那长长的袖子甩过来甩过去,开始还觉得新鲜,但慢慢就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于是抱怨到:
“娘,我们为什么要做这身打扮啊,袖子和裙摆这么长,好不方便啊。”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们来洛阳之前一般都是穿胡服的,因为这样无论是干起活儿来还是逃起命来都比较方便,更何况我们经常是要跟着父亲和叔叔们去打猎的。
母亲听到我的抱怨,呵斥到:“高徔!你给我老实点儿!这里是洛阳,天子脚下,王化之地,我们今天又是要进宫面圣,当然要穿汉服了。待会儿见了陛下,你要谨守规矩,不得无礼,不然小心你爹回家揍你!看看你姐姐,多么端庄,多么大方,你好好学着点儿!”
我扭头看向姐姐,姐姐每到公众场合,那叫一个端庄大方,全然不似昨天晚上在床上按着我脑袋欺负我的样子。只见她一身简素合体的汉家衣裳,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身的书卷气,简直就像书里写的那些个蔡文姬、班婕妤一样。她听了母亲的话,也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以示对母亲的支持。
我被母亲和姐姐教训后,十分不忿,但又不敢继续回嘴,于是透过纱帘往车窗外看去,只见去皇宫的路上两旁已经挤满了人,看架势都是来围观我们的车驾的,我听到他们纷纷议论到:
“听说今天是高丞相带一家进宫面圣啊。”
“高丞相的长女在哪里,怎么还没看到她?”
“听说她可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
“高丞相的长子长女可都是出了名的粉雕玉砌般的人物啊,今天我早上来这里等着就是为了见他们一面啊。”
“骑马陪在高丞相车旁的那位贵公子就是高丞相的长子高澄吧,真是英俊帅气,他今年才十二吧?怎么就这样高大了?”
大哥显然是听到了最后这句话,本来就沉不住气的他立刻喜形于色,嘴都笑咧开了。
围观人群继续说到:“那还用说,高丞相本人就是仪表非凡,听说他当年在平城北门上站岗时,被路过的高娄王妃一眼看中,这才成的亲。而高王妃也是出身平城名门,大家闺秀,年轻时候被很多当地大族争着聘为儿媳啊。他俩生出来的孩子,能错的了吗?”
“看来高丞相家从根儿上就是良种,难怪结出来的果子好,真想看看那高大小姐到底是什么绮丽模样!”
虽然人群中大多是对姐姐和大哥的赞颂之辞,但人一多,难免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这主要是因为二哥也骑着马跟在父亲的车旁,所以不时也会有人指着他说到:
“那个小黑胖子是谁啊,是高丞相的跟班吗?岁数怎么还这么小啊?”
“嘘,那可是高丞相的嫡次子高洋。”
“啊,他也是高丞相的嫡子?是亲生的吗?”
我们一家六口,就属二哥最丑,他听了这话心中肯定不快,但是也早已习惯了,因此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我们的马车路过了一间著名的佛寺,具体叫什么我忘了,好像就是永宁寺吧,反正它最出名的就是有一个非常高的浮图(佛塔),据说有百丈之高,而且它顶上的宝刹还是用金子做的,金光煊赫,离洛阳百里之遥就能看到。
这次马车正好路过这里,我于是好奇地拉开帘子去看,结果随着马车行进到某个角度时,这个煊赫的金顶在日光的照耀下,一下子就把我的眼睛晃到了,我捂着眼睛哎呦一声,一下子钻到了母亲的怀里。
靠着窗子的姐姐见我这个样子,十分好奇,看我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于是转过头用扇子轻轻拨开车帘,往外偷偷望去,也想看看那浮图到底什么样子。
但她忘了,其实外面有更多的人也在等着看她:她刚一露脸,围观的人就被她的明丽容颜惊艳到了,纷纷往前面挤了过来,那一瞬间人群几乎发生了踩踏,同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这位高大小姐真是个大美人啊!”
“没想到这么漂亮!”
“她不是边地人吗,怎么长的比南方女子还要秀气?”
姐姐听了众人的惊呼,脸色有些微红,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很自然地拉上了窗帘,继续端端正正地坐下,但看得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十五岁的青春少女谁不愿意被这么多人恭维,更何况是在天下之中的洛阳。
我这时眼睛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但缓过来还不如不缓,因为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姐姐还有大哥各自凭着美貌大出风头,连二哥都因为长得丑而有人提上一两句,独独我位这也是正牌的嫡次女却根本没人搭理,心里十分失落,继而感到不平,心想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凭什么我就这样没牌面?嫉妒之下,我又故意挑起了刚才的话头,对着母亲大声问到:
“母亲,咱们本来就是鲜卑人啊,现在又穿什么汉服,装什么汉人呢?”
母亲生怕这话被外面的人听到,赶紧捂住了我的嘴,告诫到:“嘘,这里是洛阳,不要乱说。记住了,咱们家现在是渤海郡高氏出身,也算是地方上的的汉姓世家大族了,这里是洛阳,很看中门第的,如果没这个出身是要被人看轻的。”
“嘿呦,我爹还渤海郡高氏?娘也就是你年轻的时候傻,搞对象的时候让我爹忽悠了,你看那正经河北渤海高氏的四个叔叔,哪一个长得像我爹的?就这咱们还跟人家认亲戚呢,爹脸皮真厚,他颧骨那么高,能是汉人吗?再说了,陛下也是鲜卑人啊,难道鲜卑人就不尊贵了吗?”
母亲闻言不悦,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你你你,你就是个杠精托生的你,你爹听到你这话非得揍你一顿不可。你爹没准儿是有鲜卑血统,但肯定不是什么鲜卑大姓啊,他要是跟陛下一个姓,或者能和哪家鲜卑亲贵攀上关系,咱们还用费这么大事跟渤海高氏认亲戚吗?再说了,你爹他怎么就不是汉人啦,他要不是汉人那你姐姐怎么就长得这么像江南女子啊?她自己在街上走的时候谁不问她是不是从南方来的。你外公当年就总抱着她逗乐说:‘这是哪里来的小岛夷呀?这么漂亮。’,你娘我是正经的鲜卑人,那你姐这相貌肯定是随你爹这边的,这证明你爹还是有汉人的底子吗。”
“岛夷”是我们魏人对南方人的蔑称,这个词的深层含义是长安、洛阳这一类周-秦-汉时期的中心城市,已经牢牢控制在我们大魏手里了,所以南方的晋-宋-齐-梁这些小朝廷只不过是凭借着长江天险在苟延残喘,就如同海岛上的那些原始部落一样残存化外罢了,早晚是要被我们收拾掉的。当然我姥爷用这个词说我姐姐没有任何贬义的成分,只是说她确实长得文雅秀气。
我对母亲没事就拿姐姐出来踩我感到不屑,于是反驳到:“不是,娘,说到这个,我姐是您二位亲生的吗?该不会是你们俩结了婚一开始怀不上孩子,一着急从哪儿抱回来的吧?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姐姐长得又高,又秀气,还这么温柔大方,像汉家女儿,我怎么就长得矮,皮肤也粗,还这么皮,我们俩是一个娘生的吗?”
母亲听了这话打了我一下:“让你胡说,就是你这小猢狲天天夜游神,一到晚上就到处乱窜,半夜了还不睡觉,当然长得矮,要不我怎么天天嘱咐你姐让她看着你好好睡觉,你才多大岁数你还得长个儿呢。再说了,你姐这么漂亮谁舍得扔?”
“哦,那是你们拐来的。”
母亲听了这话又打了我一下:“又胡说,你姐姐个子高是因为她身量像你们二姨,你二姨长得就高。”
“不对啊,我二姨长得多黑啊,要不怎么叫娄黑女,我姐多白啊。”
“咦!你们小孩子就是不懂审美,实话实说,你二姨才是你娘我们三姐妹里最漂亮的,你爹都说如果黑不算丑的话,你二姨绝对是个大美人。你想想,你二姨夫长得帅吧,他是识货的人,当初他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你二姨追到手。”
这里说的二姨夫不是之前母亲提到的那个在逃难路上为了把追兵引开而牺牲自己的丘二姨夫,而是二姨的第二任丈夫窦泰窦行台。窦二姨夫是父亲军中的著名猛将,更是一位长得很英武的美男子,自父亲起兵以来一直负责带领一支精锐部队为父亲充当先锋,一直是所向无前攻无不克。
我听了母亲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哈,我爹可真敢说,对自己老婆说自己姨姐漂亮,厉害厉害。”
没等母亲骂我,我就先探出头对在外面骑马的大哥和二哥喊到:“大哥,二哥,你们学着点儿!”
二哥听我说这话,不明所以,因此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而大哥见我大呼小叫的样子,虽然也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张口就习惯性地骂到:“高徔你给我把嘴闭上!”,但是刚说了“高徔”俩字儿,他突然意识到路边围观的人仍然很多,为了维护自己的贵公子形象,他也像刚才的姐姐一样,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此看来长得漂亮的一般肺都不太好,然后才缓缓说到:
“高徔小妹,不得无礼,安静坐好,皇宫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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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我最近想到了高徔特别像谁了。
小叮当和阿巳里面的小叮当。
以后把她的小男朋友也写成阿巳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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