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谁?”花焰认真地蹙眉,上扬的桃花眼变得无辜浑圆:“怎么会覆水难收?你分明一直在陪着我。”
岑无妄看着她懵懂的表情,突然苦笑一声,缓缓垂下头去,额头轻轻触碰着花焰的肩膀,轻轻蹭了蹭,最终没有靠上去。
“我是......”岑无妄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颤抖,像被风中摇曳的烛火,每一个字都带着颤动的光晕,在被黑暗吞噬的边缘游荡。
岑无妄没有给出答案,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岑无妄缓缓吐了一口气,花焰感到胸口一阵温热。
“花焰,你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尾音哽咽,如泣如诉。
花焰心口像被狠狠揪住,想伸手抱住他,可双手在半空滞住,五指微微蜷缩,最终放了回去,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岑无妄,我是不是困住你了……”
花焰低声自咎,岑无妄抿了抿唇,覆盖住花焰的手,轻轻握住:“只有你一直在追寻自由。而我,甘愿被困,求之不得。”
见花焰眉头紧蹙,似懂非懂,岑无妄低头吻了吻她眉心:“不急,我已经学会等你了。”
“那我作为徒弟,依然可以......”
“不行。”花焰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岑无妄打断,他可怜委屈的模样破开一个口子,显露出几分不容拒绝的任性:“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吧。”
花焰借机回归师徒关系的计划失败。
她知道岑无妄需要陪伴,明明师徒相伴是他们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相处方式,可岑无妄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拒绝自己?
花焰默默叹了一口气,暂且放弃重塑二人和谐关系的计划,但岑无妄看她倔强的表情,便知道她没有死心。
想用师徒一词给他们的关系盖棺定论,又怎会让你得逞?
二人各怀心思,只有苟玉堂默默从帷帐后探出头来,看着贴在一起的二人,小声道:“那个......你们要不换个地方聊呢?”
花焰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双手抵着岑无妄胸膛将他推开,起身毫无羞怯之色:“你怎么还在这里?”
苟玉堂:“......”
他一个人虽然格格不入,但谁记得这里是他的房间呀?
“你们有空在别人房间拉拉扯扯,不如想想在猎鬼赛前,怎么别让人发现你行事奇怪,根本不是迟焰。你的身份若是被戳穿了,他们绝对不会让你参加比赛的。”
花焰不服道:“被发现了又如何?我代表的是辛初国,他们凭什么管辛初国派遣哪位阴阳家?”
“此话差矣。阴阳道因你的心得而开创,他们阴阳家,你是阴阳先师,哪有门派宗师跟门外弟子比赛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们,让你获胜吗?你不想被群起而攻之的话,行事就小心些,别被抓到把柄了。”
苟玉堂说着又丢了几份信件过来,上面的红字写着密件,火漆印被破开,里面的内容显然是苟玉堂他们都看过的。
“这里面是关于迟焰一些事情,你借她的身份在外,多了解些她的事情,可避免言行不一而被人识破。”
花焰收下信纸,不由好奇道:“夕岚一开始不答应参加这个比赛,应当是不想锦簇阁的阴阳家冒险......那是什么让她改变主意,让迟焰去替辛初国参赛?”
“我们一直就没打算参赛,而是准备在比赛前直接杀了秋毓堂,釜底抽薪,干净利落。是那个小姑娘死死求着夕岚,说她可以替辛初国参赛,夕岚被她求的心软,又不能告诉她猎鬼赛道真相,只好假意答应了下来。但却派她去无为关走个过场,就等岑无妄把她赶出来,给她按个办事不利的由头,让她错过猎鬼赛而已。”
“你们把无为关当辛初国的后花园了,什么流浪猫狗往我那里丢?”岑无妄眉头一皱,怫然不悦。
苟玉堂见自己说漏嘴,尴尬一笑,道:“痴心易生妄,妄极成疯魔。落居安隔三差五给我写信,说你在避世洞里避世不出,让我赶紧给你找点事情做,否则怕你在里面憋死了。我便想着物尽其用,这叫双赢。”
“落居安?好啊,他就是你们辛初国留给我的眼线了吧?”
“这个就算了,他这位眼线我们可要不起,做事激进,不适合人间,还是留给你们无为关吧。”
二人一言一语中,花焰已经差不多将信件看完了,岑无妄注意到她表情不太对,问道:“怎么不开心?”
“同是秋家人,一窝里面怎么生出来各不相同的性子?”
岑无妄不解起意,从她手中接过信封正要看,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道:“丞相,望春国主司派人来请迟焰道君回去。”
吱嘎一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外面传话的阴阳家看着面前女子阴森的表情,不由后退一步,心惊胆战道:“只是说请您回去有事,不是请您去干仗的。”
这位迟焰道君诡异地笑了笑,道:“但我想去干他。”
岑无妄:......
苟玉堂扶了扶额头:“话不是这么说的......”
门外的阴阳家十分后悔接下这个传话的活,正不知该不该退下时,只见迟焰道君风风火火冲了出去,那位传说中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无为关关主,手里拿着一堆信件,赶忙跟在她的身后,仿佛担心自己晚了一步,这人就要不翼而飞了。
而迟焰道君却拦住了他,道:“你别跟我一起了,我要一个人会会他。”
那位关主脚步一滞,浓墨妖冶的脸上透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可迟焰道君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岑无妄随即眼神一变,黑云翻涌,阴暗森冷,与方才可谓有天壤之别。
可怖可怕,这人竟然会变脸?
难道是妖侍契约的缘故?让堂堂无为关关主都难以抵抗,必须寸步不离得守着侍主才得安心?
阴阳家摸着下巴思索,待回神后,关主和迟焰都已不见身影,唯留丞相大人背倚朱扉,半幅罗袖垂落门边,望向远方,颓废叹息。
“丞相,这是怎么了?”阴阳家道。
“想到今日之事,或许成为我以后生命中的常态,不由提前为自己哀悼悲戚。”
唯无情道论者苟玉堂,如是说。
此时迟焰在几位妖侍的带领下,已经到了秋风禾的院子里,二人才到门口,里面立刻传来秋风禾略带兴奋的声音:“可是迟焰来了?请进来吧。”
那些妖侍闻声弯着腰,蹑手蹑脚的退下,留迟焰一人在原地。
花焰一掌推开沉甸甸的红木大门,秋风禾连忙从里屋出来,迎了上去,笑吟吟道:“我这几日实在太忙了,都没顾得上去看看你。怎么样,让兄长看看,最近有没有休息好呢。”
秋风禾弯着腰,眼中柔情似水,对待孩子一样轻声哄着花焰。
“怎么愁眉苦脸的,身体哪里不舒服?”
花焰歪了歪头,避开他要摸自己额头的手。秋风禾手僵住空手,片刻后收了回去,怅然道:“你之前还很黏我的。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呢?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才下手重了些,别怪兄长了好吗?”
“那你把我身上的毒解开。”
若秋风禾此刻真的动手解毒,很快就能发现自己身体从未中过毒,从而发现她并不是迟焰,但花焰依然依然步步紧逼,道:“把我的毒解开,放我离开望春国,再也不要出现我面前。”
秋风禾静静的看着她,眼睛明明在浅笑,眸中却冷如深潭,不泛半分波澜。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怎么能离开我呢?”
“亲人。”花焰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谁会把自己的妹妹送到别人床上,又逼她承受毒咒。你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只是为了让她不要离开你?”
这些事情,是花焰从苟玉堂给他的信件里才知道的......
原本,迟焰心中谨记门派宗训,向往翱翔天地之间,成了游历四方,惩奸除恶的云游阴阳家。
可游历的时间越久,经历的磨难越多,便越知这人间大多数人,都是虚伪至极。
即使她术法高超,在权势和地位面前,也只能成为被欺压的一员。
就在她为某城中大户一家之死,讨回公道之际,自己反被攀污,成了夺财害命的亡命徒。
迟焰百口莫辩,若不是秋风和在关键时刻出现,她恐怕已成为刀下亡魂。
最终待她查清真相,将一众幕后黑手连根拔起后,这次终于答应了秋风禾的要求。
她要成为官职阴阳家,手握利刃,再斩妖邪!
可她依然天真,带着一腔热忱,只身闯入浮海天家,谁又会把她当回事儿呢?
而秋风禾,看似在她与别人争执时候,不由分说地站在她的这边,狠狠责罚与她作对之人。
可只在行为上偏袒她,却从不帮她向上晋升,反而惹得别人更厌恶她。
迟焰被孤立,被针对,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走不出的红墙之中。
“我在阴阳司的时候,你得意吧?欣赏着我孤立无援的模样,只能将你视为我的唯一依靠。”
秋风禾此刻未带头冠,头发半束,素净不已。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光下显得清透无辜,可手指勾着胸前一缕黑发,像盘踞在他指尖的毒蛇。
“你本就该依靠我,这有什么错吗?”
“我是来阴阳司争权夺利,向上攀爬的,不是来成为你玩过家家的玩具!”
秋风禾歪头轻笑,道:“你放手去争去抢,我也同样会帮你的。”
“帮我?就是在我被国君赏识,可以去边线看守疆土,保家卫国时,你装作为我庆祝,却把我灌醉后,送到德勤的床上,传出我勾引皇子的丑闻。然后你明知我是无辜的,却还假惺惺地替我向国君请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原本失德该死,但求国君饶我性命,最后给我身体刻下毒咒为罚,让我不能再踏出阴阳司半步。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外面的人心歹毒,比我更甚。你连我都赢不了,我又怎么放心你去外面呢。只要你乖乖待在我的身边,我会为你遮风挡雨,让你平安一生的。”
秋风和目光炽热,可瞳孔深处其实一片冰冷,像精心打磨的琉璃,透着生硬虚假的微光。
“谁说我没有赢你?”花焰微微一笑,手里举起辛初国的令牌,上面朱红色的字刺得秋风禾眼睛眯了起来。
“我现在已经离开你了,我是辛初国的人。你给我下的毒咒,我能找到人替我压制,也能找到人为我彻底解开。秋风禾,你早就输给我了。”
“是吗?”秋风禾淡淡笑着,长睫垂下时掩住眸中暗涌的恶意,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澄澈。
“那.....真是恭喜你了,妹妹,恭喜你长大了。不过我今日找你,不是想同你说这些不开心的往事。我知道你一直为了自己妖侍的死难过,就是那只兔子精和那棵青梅树,一个被德勤殿下生吃活剥了,一个为了救你独闯刑狱,最后一把火烧得干净。虽然他们能力不强,但至少对你忠心,可你如今那位新妖侍......我看不是你能拿捏的,所以我又找了几个新小妖,就是领你过来的那几个,跟你之前的妖侍很像,你若喜欢的话,就把它们带回去照顾你,总归会比岑无妄安全许多。”
见秋风禾云淡风轻地说出迟焰妖侍的死状,花焰眼神一斜,寒芒如刃:“你提及它们,是想看我难受的模样吗?秋风禾,你总是暗戳戳的做恶心人的事情,这样的你,永远也比不上光明磊落的秋云鹤。”
秋风禾唇角温润的弧度倏地变得扭曲,开口时,声音也尤其瘆人:“是谁.....跟你提秋云鹤的?”
花焰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听到有关秋云鹤的事情,见秋风禾那么喜欢以兄长自居,便顺口用他的兄长贬低下他,没成想从来温文尔雅的秋风和,竟然会对这句话如此破防。
可他们在鏖山之时,分明看起来十分兄友弟恭。
花焰上下打量了秋风禾一眼,莞尔道:“你竟然在忮忌自己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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