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公主

尖利的一记鞭啸,刺破了七部众界深夜的平静。

各部众纷纷从好梦中惊起,散出神思探向鞭响之处——东皇山。

便见东皇山昏黑的天幕之上,一道约莫二丈来长的醒目鞭痕,如被猛兽利爪所挠。

人们摇头,不屑。

使鞭子的,不消猜,必是龙王家那位龙公主——混世魔王谢忆情。

龙王宝贝自家闺女,忧心她身娇体弱受人欺侮,上天入地为她搜罗来一件稀世灵器傍身,便是这终天鞭。

龙王倒是个端方君子,只可惜在教养子女一事上屡屡犯糊涂,不管龙公主闯下多大的祸,他都笑颠颠在后头兜着,一味的娇宠,生生将她宠成个胆大跋扈的混世魔王。

龙公主不与她那班狐朋狗腿为祸四方便谢天谢地了,欺负她?哪个敢!

可她不是正窝在龙神宫孵蛋么?龙蛋竟已孵好?掐指细算,破壳之日还没到啊……

夜幕下,鞭痕正下方、东皇山巅,一座灰白殿宇巍峨耸立。

那是修罗宫。

龙公主十五年前嫁与修罗王的大公子白观,在修罗宫一住便是十三年。

听说,她对白观朝思暮想多年才得偿所愿,两年前怀上孩子,喜不自胜,更是小心翼翼,即便心中不舍白观,为了稳妥顺当地孵出龙蛋,仍是随龙王回到了龙神宫,从此一门心思守着龙蛋闭门不出。

众天人和地人这才过了几天安静日子。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竟令龙公主夜闯修罗宫?

猜度间,东皇山又传来接二连三的鞭响,一鞭狠过一鞭,如万壑惊雷。短短一瞬,数十条鞭痕交错空中,似要将天穹撕裂。

好大的火气!

许多人难耐好奇,翻出狐裘貂帽,穿戴严实,跨上各自的灵兽,一拥而向东皇山去了。

待靠近东皇山,那终天鞭翻天棍似的,搅得天地失色。怒云聚涌,一层复又一层压在修罗殿上空,和着密匝匝的大雪,将个修罗殿遮得密密实实,以至于无人能探清层云下方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你们这位混世魔王是怎的了?”一个女地人看向不远处的一位男天人,“她不是在龙神宫孵蛋么?跑到修罗殿来闹什么?”

“谁知道她发的什么疯。”男天人也是龙神,拢了拢雪貂围脖,八卦道,“不会是白观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吧?”

“别胡说,我们大公子很负责任的好吗?”接话的是另一个男地人,修罗,“倒是你们龙公主,任性胡为惯了,一点轻重缓急都不晓得,眼下是出来瞎胡闹的时候吗?”

龙神点头,“忒不自重。我们天人得个后代多么不易,她倒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唉,原以为她当了娘能收敛些,没想到变本加厉了!”

说话间,又是劈天摩地的几鞭,直震得天地上下颠了几颠,这几位都没站稳,险些从灵兽上滚落下去。

女地人稳住身体,“还请这位龙神大人速速去趟中皇山龙神宫,将龙王叫来。再不制止她,要出大事的!”

龙神只冷笑,“有何用?难不成你还指望龙王能管束她?再说,指不定他此刻就在下面为他的龙公主助威喝彩呢!”

女地人只好去寻了几位金翅鸟神过来。

金翅鸟神化出鸟身,展开巨大的羽翼飞入浓云,连连扇动双翅,东皇山上那座常年覆雪的修罗宫这才显露在众人眼前。

放眼望去,修罗宫早已化作修罗场。

殿庭之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修罗与兵械,月台上的十二根石柱也已尽数折断,落在雪地里。

手握终天鞭站在满地的断瓦残垣与风雪中的,正是龙王独女,混世魔王谢忆情。

她披头散发,只穿了身单薄的广袖中衣,一双赤足踩在尺余厚的雪上。

终天鞭形似一尾黑蟒,缠在一名黄衣少女的身上。

鞭尾在谢忆情手里紧握着,三角形的蟒头绕着黄衣少女的身体一圈圈攀爬,寸寸缩紧,停在少女的脖颈边,豁开血盆大口,殷红的信子在少女的脸上来回轻掠。

少女紧闭着双眼,紧抿着唇,一张脸煞白,浑身不住地哆嗦。

女地人与男龙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便是其他赶来看热闹的人,也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谢忆情竟用终天鞭捆了白欢?!

要知道这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天王都忍她几分,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要顾及一二的,那就非白观莫属了。

白观是修罗王的长子,不论样貌还是文才武略,皆冠绝时辈。

世人皆知她倾心白观多年,爱他爱得痴狂。她在七部众界霸道横行,惟有对白观却是好脾气,一让再让,生怕他不喜。但凡有白观在的场合,她行事都能收敛几分。

白欢是白观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还有一个双生姐姐叫白双。母亲早早离世,白观眼珠子似的爱护这两个妹妹,从小到大,分毫委屈也不让她们受。

谢忆情爱屋及乌,对这两个妹妹也是千好万好,纵使人家并不领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捆白欢?她怎么敢捆白欢?她就不怕触怒白观?她昏头了吗?

“谢忆情,你昏头了!”白观站在忆情面前,剑尖指她,“我最后再说一次,放开阿欢。不然——”

“白欢她……杀……了我们的……孩子。”

四周风雪不断,身上这层薄薄的中衣如若无物,忆情浑浑噩噩,只觉冷得彻骨,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磕,磕得嗓音也破破碎碎。

不论与她说什么,她都只不停地重复这一句。白观失去耐心,手中的奔雷剑往前一送,剑尖抵上她的胸口,“你若敢动阿欢一根手指,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她低头看了看抵在胸口的剑,缓缓抬起头,“她……杀……了我的……孩子。”

白观沉默一瞬,道:“她并非有意,你饶她一次。”

“哥哥……”白欢却咬牙,“莫向……莫向她低头,别管我……”

忆情似忽然清醒,破碎的嗓音骤然拔高,“并非有意?她在我的茶水中下药,趁我熟睡,盗走我的孩子……”

“阿欢受不住疼,你先将鞭收了。”白观道。

“她受不住疼,我的孩子呢?!他还那么小,她将他扔进了炎火山!”

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混世魔王要找白欢拼命。落进炎火山的东西,那便连灰都不剩了呀。

白欢未免也太狠了,那好歹是她的外甥,她再不待见这个嫂子,孩子可是她哥哥的亲骨肉。

“那还……只是个蛋,算不得孩子。你想要孩子,日后多的是机——”

“如何算不得?!”忆情揪紧鞭尾猛地一扯,终天鞭霎时又紧了一圈,勒在白欢身上发出细碎的骨裂声。

白欢捱不住痛,终于哭了出来。

“谢忆情住手!”白观又急又怒,“你敢再动阿欢一下,我杀了你!”

“哥哥!”不远处,白双喊道,“大嫂悲痛欲绝……哥哥莫要激她。”

白观一顿,长吸一口冷气,徐徐吐出,再说出口的话语中便多了几分温柔。

“阿情,你冷静些。阿欢乃我修罗的公主,纵有过错,亦当依律法裁决,你若执意取她性命,修罗族必不会放过你。岳父只你这么一个女儿,你难道忍心他白疼你一场?阿欢此番错得离谱,我定会狠狠教训她。你便看在她叫你一声大嫂的份上,饶了她。好么?”

忆情看着白观,一时有些怔忪。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更未与她一口气说过这样长的一番话。

“都是我的错,你要怪便怪我,若实在义愤难平,尽可以冲我来。你才嫁我十五年,人生漫漫,我们还有数不清的十五年啊,阿情,孩子……还可以再有,只要你想,多少个都可以。阿情……夫人?”

一声“夫人”,他唤得柔情款款。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追寻至他的双唇,好看却也刻薄。从前,她所听到,从那双唇吐出最多的一个字是:滚。

白欢得以喘息,连吸好几口气,哭道:“哥哥不必为了我委曲求全,我就是恨她,我恨她!谢忆情,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兄长这般昂藏绝群,若不是,若不是受我拖累,你连与他站在一起都不够格,逼迫他娶了你,还妄想用孩子困他一世——”

“阿欢,住嘴!”

“阿欢,别说了!”

白观和白双同时出声。

“哥哥,我恨谢忆情,可我更恨我自己。若不是因为我,你也用不着违心娶她,成为笑柄。我……我拖累哥哥这么多年……我只盼哥哥从此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自在地活。”白欢愤而转向忆情,“谢忆情,自从娶了你,哥哥他没有一日快活。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心中早就有了刻骨铭心的人。”

“住口!”白观再次喝止。

白欢却更加高声道:“谢忆情,你问问在场诸位,你可有一丝一毫与我兄长相配?你可知,那次被你用手段圆房,哥哥他醒来之后有多恶心?他在五净池泡了整整一日!他骗你的,他厌恶你还来不及,怎会想要你生他的孩子?这龙蛋不过是他耻辱的见证,除了你,没有人希望它孵出来!”

白欢话音一落,便如水入滚油,轰然炸开了锅。

“原来龙蛋是这么来的啊!”

“不愧是混世魔王,有手段,硬上……”

“知道他们感情一般,却不知这么差。”

“泡一天,是有多嫌弃她?”

“白观这般惊才绝艳的青年俊杰,的确不是她这种平庸的纨绔配得上的。”

……

白观恨不能将白欢的嘴堵住,“阿情,阿欢她在胡说,别信她,孩子会有的,我们还会有孩子……”

忆情耳中一阵嗡鸣,握鞭的手轻轻颤。

四周人语絮絮,天上,地下,好像每一道声音都在嘲笑她。

白观脸色焦灼,双唇开开合合,可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她一时觉得闹哄哄,一时又觉得天地之间静极了。

厉风卷着雪片,排山倒海般扑来,她的脊背被吹得微弯,却又在瞬间挺得笔直。

四周嘲笑声不断,她浑然不觉难堪。白观说还要和她生孩子,她也无动于衷。原来,在巨大的哀恸面前,荣辱苦乐皆无所谓。

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此刻恨意滔天。

“我的孩子,永远只有他一个!”她蓦地转身,双手陡然使力,终天鞭骤然狠缩。

轰的一声,黄衣少女被卸成数块,哗啦,散落在雪地上,溅了她的兄长满身,满脸。

絮絮嚷嚷的低语声戛然而止,四周忽然变得极静,天地间只剩下风声。

雪不知何时停了。

众人暗道糟糕,他们朝白观投去怜悯的目光。

白观失魂落魄,佝偻立在雪中,直到白双凄怜的哭喊传入耳中,方才转醒。

一只手缓缓抬起,颤抖着挨近脸颊,却又在触到上面的血液之后如触电般弹开。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被黎明蚕食,已经不如先前那么浓。

他的肩背徐徐绷直,银光乍现,奔雷剑笔直往忆情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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