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原身死，徐军仓惶退军，叛军首领之子阵亡，几万人发兵攻打却有去无回，元气大伤，徐敦恐怕短期不会再举兵犯境，并州将士亦得暂歇刀兵，稍享安宁，近日允许诸军分批返家协助农桑，修缮被毁的村镇，顺便同亲人短聚，百姓也着实庆贺了数日，在大营多日的周王，终于回到了王府。

在太衡的关照下，周王的病弱之体竟有了点起色，如今能够从轮椅上站起来，拄杖行走，加之近来战事大捷，他与王妃更将太衡视作天人一般。

周王回到王府，先见了太后，又来清明观焚香敬拜，三清殿内只有虔诚抄经的周王妃，沈纨在旁相伴。周王四下张望一番，在后殿的榕树下见到了太衡，见他神色凝重，手中拿着一方像书信的白绢，上面写满字迹，又像长了翅膀的白鸽，在他手中轻轻翕动翅膀。

道域情势恶化，人间战事稍定，他恐怕不得不将离开几日，因忌惮魔族横生枝节，他留下两枚信香，一枚付与周王，一枚嘱咐他交予太后，并反复嘱托，若人间生变，焚香为信，他必即刻折返。

周王不明就里：“前辈，陛下身份贵重，何不将此物托付圣上？”

防的可不就是他。

这话却不好明说，太衡只劝周王，比起天子，王爷和太后更为需要，令周王收下。

周王虽然不舍，但太衡离去的时日并不长，遂点头收下信香。

沈纨犹豫了几日，此前做的噩梦一直在困扰她，既然梦到夜族，想必和公子有些关联，她还是把此事告诉了他。

魔情皱眉：“你还梦见了什么？再仔细说来。”

她又将梦中所见五鬼，搬运钱货魂灵细细说了一遍。

魔情沉默，那不是梦，那是他的……眼睛。

他在那天夜里也出现在了徐军驻地的山岗，沈纨通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夜族的介入。

沈纨不知他为何突然沉默，忽然，魔情抓住了她的手，冰冷的指尖扣在脉门上，细查脉息，他眉头蹙的愈深。

果然，她……初步具备了魔修的根基。

老牛鼻子的同胞里，颇有一些为了追求力量，偏于魔道的修士，但这些人同真正的魔族比起来，往往气息混杂，通过修魔获得极大的力量，但境界越高，进益就越发艰难。

她生受了他部分修为，魔息至纯，以至于心有灵犀，却丝毫用不上，实在是浪费了。

他忽而道：“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什么？”沈纨大惊之下扯了扯手腕，魔情却不松手。

“公子能教我什么？琴棋书画，还是针黹女红？”

魔情不完全当真，沈纨却是大为惊骇，一来一去仍以调侃居多，但魔情听了她的回答还是不免冷笑：“没出息，你就只有这点追求吗？”

恰逢此时太衡和周王步入三清殿，看见二人拉扯，周王和王妃不见怪，但太衡却皱起了眉，既然是假皇帝，也就不可能是真婕妤，那么她真的只能还算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魔族总有一天要离开，和他们太亲近，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难以明说，只能暗以言语警示：“陛下御体既在调养，近日也不可放纵，否则不但无益于圣躬，对婕妤也没有丝毫好处。”

至少沈纨是听懂了，她红了红脸，轻轻抽回了手。

忽有小厮来报，称今日有贵客来访，正候在王府外院。

周王夫妇听闻，大为惊讶，王府近日的确有客将访，王妃记错了日子，未及准备，今日贵客临门，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让小厮快快请入。

造访者乃是周王的姨母王夫人，昔年太妃随年少的周王赴并州就封，太妃的姐姐也嫁在并州，数年后太妃仙去，王夫人怜周王体弱，对他多有照拂，如今上了年纪，依旧性情热诚，喜好交际，言辞响快。

因天子当下在三清殿，王夫人先来面君，她携礼拜访，为众人都预备了礼物，天子和太后自不必说，她带予周王许多珍贵药材，沈纨和周王妃也各得精巧之物，说在花神院供奉多日，因此前军情要紧，不便打扰，今日终于有机会相赠。

周王夫妇受了礼，出殿嘱咐府员，设宴接待姨母，而王夫人进得三清殿来，见过天子，再呈上贺礼，又言送给婕妤的礼物经过了细心拣择，陛下看了也会喜欢。

沈纨收礼物和他有什么相干？不过当着人面，魔情自然也答些客套话。

这老夫人丝毫不见外，才入清明观内殿，就要求太衡真人回避，她不知太衡真实身份，太后不在，周王伉俪此刻又在三清殿外，魔情心知肚明懒得求情，剩下沈纨，她一个晚辈，也不知该不该吐露秘密。

这么多人在场魔族能玩什么花样？太衡真人出世多年，早已不摆皇族的派头，他不做辩解，礼貌地离开了。他此前已对周王有所交代，出到殿外，周王忙着为姨母的怠慢致歉，太衡没有计较，如今在他眼中周王已是未来储君，他只是再度嘱咐了几句，竟真的就此暂别了。

王老夫人送了沈纨一个金丝珊瑚钏，体谅她看不见，把珊瑚钏递到沈纨手中，细意地为她解释设计，臂钏雕得雅致纤细，有石榴等图案，掐入金丝，做成流云与团花，石榴两侧中间镂空，缀了圈细致小巧的金铃。

老太太很是热情，说这珊瑚钏在花神院供奉有时，夫妻相赠，可得百年好合，转眼一看周王在殿外也在给王妃戴上什么物事，王夫人热情地看着天子和沈纨。

戴个镯子有什么大不了的，魔情把珊瑚钏拿起来，掂量一下，在人间勉强算得珍贵之物，在他眼里就不够瞧了，他转头拉起沈纨的手。

但臂钏毕竟不是镯子，珊瑚钏顺着她纤细的手腕向上，微凉的指尖不时碰到她的肌肤，轻软的垂袖被拨开，露出雪白的臂膀。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夫人要请走太衡。

他被视作外男回避了，而他们，谁看到不认为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揭开她的衣袖，替她戴上臂钏，这个动作，比之张敞画眉，甚至还要更私密些。

石榴，还有多子的寓意。

珊瑚钏在接近沈纨臂膀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公子的体温好凉，他今日应只是带着那副面具，手指有种飘忽的不实感，泛着冰一样的气息，虽没有刻意去碰她，只是轻轻掠过，触感依然特别明显。

魔情自然也感觉得到她体温的热度，他甚至比常人能更敏锐地觉察到，她因难为情，所以心跳加速，体温也略略高了些。

她若是只猫兴许毛都炸开了，但现在只是紧张地攥着帕子，臊红了脸，她的确是个美人，这般情景看起来尤为可爱。

淡红的珊瑚衬着雪白肌肤，伴有细碎的金玲声，魔情突然意识到，这东西是不是还别有什么情趣，尤其是用在闺阁之内，否则这般华美的装饰之物，拢在袖中，谁看呢？

那王夫人性情活泛，言谈爽利，看来并不很拘泥，现正看着他们，露出满意笑容，觉得此情此景赏心悦目。

那臂钏造得精巧，戴着并不硌手，在固定臂钏后，沈纨觉得他的手似乎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冰冷的指尖挪开，衣袖垂下，遮住了那珊瑚钏，金铃碰撞，叮铃作响。

王夫人依旧热情道，此物准备有时，花神娘娘定会保佑沈婕妤与王妃，但并州的风俗并不时兴请人参娃娃，而是喜爱供奉花果，未婚的姑娘供奉鲜花以求好姻缘，求子的妇女则供奉石榴、花椒等物。

此时周王和王妃在殿外安排完毕，进来见姨母，三人絮叨家常，魔情站在沈纨身边，忽低头靠近她悄声道：“你可知太后并不喜欢因她而起的花神院和人参娃娃崇拜？”

“这……可以想象。”皇太后和先帝情分不深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她又不便评价太多。

“此事就是个天大的误会。”

“此事是公子搜魂得知的？可是太后内心的隐衷？”

“算是吧。”

不过他没有继续解释下去，沈纨想了想，也不再多问。

此时周王正问王夫人家中近况，王夫人夫家亦是钟鸣鼎食之家，夫君一度入朝拜相，在当今天子继位前就已制仕返乡，族中子侄有许多读书的，并州算望族，但远离朝堂也有经年，如今孙女到了及笄之年，正为婚事烦忧。

周王道：“姨母可有相中的人家，我们也可代为参详参详。”

“此前在大营的确相中一位青年将军，生得好生雄壮，令人艳羡。”

“哦？是何人得了姨母青眼？”

“闻说那位将军姓铁，让媒人去打探过，却是说已有了意中人，媒人此前去打听，还见着了人，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

周王当然知道是谁，但饕餮是天子亲信，平素除了练兵绝不多言，十分低调，周王纳闷道：“姨母看中的将官是京城人士，在并州已有了意中人？”不禁目光看向一旁的天子。

魔情抱着手沉吟，语气有点困惑：“这家伙是什么时候……？”

还媒人？还花容月貌？

沈纨在旁正想喝口茶，听得周王和王夫人的交谈险些呛到，起初只是混沌的一个玩笑，这事怎能还没完？

“此事，想必不太可能吧？”她干笑道。

“是不可能。”魔情突然若有所思：“他不是在大营就是在幽阁，去哪儿见什么花容月貌的女子？”

沈纨：“……”

误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