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纨试着放飞手中的妙音鸟,鸟儿振翅飞过的地方,模糊地勾画出前方的形影,公子就在她身旁,二人坐在一块巨岩上,各自面对一个方向,因长春丹的影响,他们身处一片春景之中,连岩石也并不寒凉。
她把妙音召回来,放在魔情的肩头,她抬起桃花般的面庞,期待能看见他的样貌,她或许没能察觉,他们靠得实在是很近,他能够感觉到她轻微的吐息。
想看他模样?今日很凑巧,随侍的武官尽是夜族,他现出本相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一挥手撤下了面具。
于是在花海间,一个身披大红鹤氅的少女,旁边本有个玉冠龙袍的少年郎君,身影如水中骤起的涟漪一般晃动,突然换了一个模样。
替代了龙袍少年的,是一个黑色玄甲,银发,介于虚实之间的魂体,周身都泛着银光,妙音鸟落下来,栖息在他半透明的肩头。
很可惜,她还是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以银色的笔触勾画轮廓,妙音鸟栖息的肩头,能看见完全不似人间武官装束的坚硬甲胄,还有一点点下巴的轮廓。
但只是这些,用处依旧不大,她很是失望。
虽然专注地看着他,但眼神却是失焦的,她再靠近点,他只要一低下头,二人额头就会碰到一起,甚至……
这时他们身后的陡坡突然发生意外,有人自上方的陡峭山路掉将下来,传来一声痛呼,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声音很是年少。
“谁!?”
魔情语气严厉,倒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山坡并不陡峭,但树多杂乱,又有碎石,冬衣厚实,她应不会伤得很重,或许有些手足挫伤或皮外伤,但摔得很是狼狈。
“我……我……”那少女疼得直喘气,抬头一见魔情,瞪大了眼睛,登时愣住。
她看见一个银发的,带着半副银色假面的青年,抬起手,指尖堪堪碰触到面具,和她打了个照面指尖一顿。即使戴着面具,只露出半张脸,她不曾见过世间有如此气质独特、好看的男子,一头银丝泛着光泽,她一时间忘记疼痛,瞪着那张即使戴着面具,仍然可称华丽的轮廓看呆了眼。
魔情只来得及戴回面具,变回小皇帝的模样是来不及了,也不好再取下来,他放下了手。
沈纨以为她惧怕,温声宽慰:“小娘子莫怕,你是从何处来的,我差人送你回去。”
“我……我是州学万山书院学官之女,今随家眷前往州府,途中贪看雪景,未曾留意山路陡峭,不慎跌落。”她方才看呆了,竟一时忘我,实则双手皆有擦伤,实在是疼得很。
魔情忽在沈纨身侧轻声道:“你想试试那妙音的作用吗?虽做不到替代眼睛,但或许可以引路。”
他肩头的妙音鸟振翅飞起,沈纨在前方看见依稀的人影,她大着胆子站起来,对那误闯的少女道:“这么说,你家人就在左近,切莫慌张,我叫人带你回去。”
妙音在头顶盘旋,让她在黑暗中看见淡薄的影子,她领着那少女向外走,夜族的护卫出迎,沈纨嘱咐他们送这女子回半山腰与亲人会合,他们忠心耿耿,受命不问情由,接走了那少女。
女孩儿离去前,又向沈纨再三道谢,抬头望向她身后,那银发的神秘青年,其覆着假面的容貌也不过是惊鸿一瞥,此时已转过身去,望向远处,举目尽是堆雪的山谷中,他却置身于花树满开的一隅春景之内,背影修长挺拔,气度超然,让人一见之下,竟然心神恍惚,不禁屏息。
与他结伴的女郎也很是貌美,只是气质要温和许多,那少女疑心自己误闯了什么仙境,见到两个天人般的陌生人,她内心惊疑,前来接应的那些武官高大寡言,她被夜族的气势慑住,离去时壮着胆子试着搭话打探,但夜族守口如瓶,那少女虽失望,却也识相地住了口。
待夜族送走了那少女,沈纨才转过头来,有妙音鸟的帮助,她现在竟可以模糊地辨别方向,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但要说看清什么,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回到魔情身边,站在他面前试图辨认,此前也只在京城宫变之际,在火海中匆匆瞥见半个影子,现在想起来印象已很是模糊,她现在也只能看见一线轮廓,且不得不仰头细意地辨认,显然,他比她所熟悉的那少年皇帝要高出许多。
早春天气干燥,沈纨与魔情回王府途中,察觉车轴干裂变形,恰好经过大营,遂停下换车,沈纨下车来等候,没想到在不远处又闻得一阵夸张且略带谄媚的笑声。
此声颇为耳熟,沈纨细心思量一阵,想起此前那媒婆。
“你怎么又来了?”是饕餮,他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铁将军有意中人,老身知道,已回了老丞相和陆府的娘子了,今日是为柴瑾将军而来……”
“你什么时候有了意中人?”魔情想起此前那过分热情的王夫人,一心想为孙女寻觅佳婿,迎着他走上前去。
那媒婆转过身来,见一少年郎君,衣饰华贵,大营附近有武官出入,身份不俗者并不罕见,但她一眼瞧见了他身后的沈纨。
“哟,是日前的那小娘子,老身以冰人为业几十年,像小娘子与铁将军这般郎才女貌的,可不多见,不知何时完婚?我亦有相熟的算命先生,为二位择个良辰吉时,价格绝对公道。”
突然间四周安静下来,随后,魔情挑眉望向饕餮,沈纨苦于看不见,实在不知道他此刻神情。
“原来如此,思凡了吗?”
“公子误会了,都是没谱的事。”饕餮咬着牙回,内心大骂混沌。
军营附近多有武官,见天子其回营,纷纷趋前见驾,营中有个别识得沈纨的军官,也忙不迭俯身请安:“见过婕妤娘子。”
那媒婆尚待絮叨,险些没跪了,她木楞楞地站在原地,缓慢地消化信息,确定自己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最后还是跪了,头上的簪花歪斜下来:“民……民妇有眼无珠,见过万岁,见过婕妤娘娘。”
听她语气,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宫廷秘辛——天子麾下出类拔萃的大将竟然钟情其宠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女郎就是那著名的沈婕妤,怪道生得如花似玉,并州有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说亲的人家岂能不踏破了门槛的,她竟然闻所未闻,原来并非本地人,且身份非比寻常,本就是天家妇。
那婆子眼珠子转来转去,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两个魔将岂看不明白眼风,饕餮被混沌摆了一道,内心恼火。
他挥手招来亲兵,架走了那媒婆。
“不是说过了少让她靠近吗?”
亲兵走之前嘿嘿地笑:“大人恕罪,别看那婆子花枝招展,言辞夸张,她说的媒,真能成啊。”
转眼间车备好了,魔情要留在大营,沈纨由亲兵护送回王府,随同来的蒹葭同沈纨上了同一驾车,这才发现沈纨膝头的妙音鸟,五彩尾羽,翅膀动一动,都好像有流光飘落,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鸟,因而纳罕道:“娘子,方才在雪谷收留了只鸟儿?”
“是陛下相赠的。”
蒹葭知道此前有只青羽雀,后来不知是何原因不知所踪,转眼间又来了只更好看的鸟儿,不禁笑道:“陛下对娘子真好。”
无奈得很,饕餮和她固然是没谱的事,但和公子也未见得就有多少谱。
战事还在继续,徐敦对长子之死怒不可遏,虽然行军计划遭到了中断,还是集结兵力,预备以十五万大军直扑并州,为爱子复仇。周王收纳降卒,重新整编队伍,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敌,但兵力依旧处于压倒性的弱势。
不会轻易认输,但也绝非能轻取之战,并州复又紧张起来。
正全境备战,却出了意想不到大事,严重干扰了徐氏兵进河东的计划,天子去岁东迁时,曾遇到一百来流民,因南边鸿川决口,不得以逃离家园,及至今年春,鸿川四州突然爆发民变,当地有武夫率三千饥民起兵,兵势迅速扩大,一个月内连下三州,杀其刺史,直指京城。
徐敦有不臣之心,又经历丧子之痛,一心想要诛杀少帝,没想到因南边河川决口,引发了民变,人数迅速扩张到几万,向京城扑来,相比天狼卫,这些仓促集结的灾民不成气候,但人数众多,依然需要回师应对。
徐氏才发兵没有几日,起义军就攻向了京城,京师内防空虚,应对不及,竟真的被攻破,世家扶上帝位的老皇帝仓促逃亡,被起义军半路截杀,在徐敦回师之后,由于起义军缺乏组织,遇上有经验的徐军,很快被轻易地击退。
这场意外为并州争取来更多的时间,也带来了巨大震撼,并州军队在迎战前,太后与周王妃在清明观祭拜,以求战事顺遂,因此天子,周王和太衡都回到了王府,周王很是虔敬,另外那一魔一道,不过走个过场。
就在此时,民变的急报传入,众人一时都骇异得说不出话,太衡尤其震惊,面色严肃地来回踱步。
世家与皇族争权夺利还是一层,但民变却是个重要讯号。
道观里气氛凝重,周王和太衡在严肃地商讨对策,魔情就在沈纨身旁,他突然微微倾身凑近她,语气透着邪气:“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这种情形,算不算,亡国之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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