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整个江家宅院便被穿着甲胄的士兵团团围住。铁甲以水滴形状甲片穿组连缀而成,布片灰白,正是天水赵家军的标识。
江如一站起身来,手持匕首,在赵景同的脖颈处比划几下。看得那黑面大将勃然大怒,一个女子,竟浑身染血舞刀弄剑,一介庶民,竟敢扣押士族,还是天水世家二公子!
以下犯上,死不足惜!
江如一平生最厌威胁,哎呀一声,锋利刀刃划出血线。赵景同欲挣扎,手臂却被更用力反扣。
“擅闯民宅,管我家事,这便是将军的做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何来赵家之军?”
黑面将军气得面红耳赤,竟搭起弓箭对准小娘子,“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小娘子真要为难,那就别怪刀剑无眼!”
江如一的匕首抵在赵景同喉管,娇弱的身躯迸发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戾气,似在言,大可以试试!
双方僵持,直至一辆华贵马车追赶上来。
“哎哟,周寅周将军,您跑这么快做甚!小公子武艺高强定不会有事,但咱家奉了太后之令……”
车上下来个须发皆白的阴柔人,气儿都未曾喘匀,便瞧见了被挟持的天水小公子,正欲惊呼,却对上一双冷冽的凤眼。
他着急忙慌的扒开随身物品,拿起画像,推开人堆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随后一拍大腿跪了下来。
“二公主啊!您让咱家好找!”
江如一心中烦躁,怎就被宫中人找到了!
那周寅将军两眼一黑,他老周也是出息了,竟然敢威胁上皇室公主!
卓霜吟那双眼瞪圆了,面上五味杂陈,扭曲得很。
赵景同被摁在地上,屈辱和愤怒压住了他,公主!他心中反而一笑,竟然是公主。
江如一:“你谁?”
老太监抹着泪,“二公主,奴是太后身边的海全啊!娘娘找您都快把整个晟朝翻过来了,您赶紧随奴才回宫吧!”
匕首未曾收回。
那老太监声泪俱下:“二公主,陛下驾崩了!”
什么?萧明旭死了?她眼前一黑,胸中淤血未解,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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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丫鬟小厮收拾行囊回了公主封地,青鸟轻装随江如一上了郢都。沿途请了大夫喂了几颗丸药,江如一便醒了。
当年,她从封地出走,便是为了躲避宫中眼线,也就此断了联系。不曾想过了这些年岁,竟然生出如此大变。
半年前,朔方生乱,东厥屡屡进犯。昭兴皇帝萧明旭知不能一再退让,御驾亲征行至朔方城,与朔方世家大将褚奇威共同对敌。
战事焦灼,诸多讯息断裂。数日前前线传回战报,一月前,朔方城破,褚奇威大将军战死,东厥人丧心病狂,以屠城逼出昭兴帝,随后凌虐致死,曝尸十日!
天下将乱,郢都更不太平!
江如一身为公主,理当为帝奔丧,太后急召,若再找不到公主,便要底下人提头来见。
青鸟甚是不解,“公公既然来了,何不整治了那背信弃义的狗东西再走!那人好狠的心肠,竟然要二公主去死!”
海全冷汗直冒,“这……”
江如一捂着闷痛的胸口靠在车背上,缓了缓神:“现下,动不了他!”
“朔方战事稍颓,皇兄当时能够请到的援军定然是邻近的天水。朔方城破,褚奇威战死,一月消息闭塞,而东厥兵马未踏郢都,定是天水世家那位名将抗住战火。”
“天水世家嫡出大公子,玉面修罗赵景峥。也是,赵景同一母同胞的大哥。”
青鸟愤愤,却也无可奈何。战事当头,若后方出现皇族公主虐杀战将胞弟,这是在逼人反!也是把江山拱手让人!
这委屈,她不吃也得吃!
当初决定嫁给赵景同时,她便该料到有这么一日!
朝夕相处,互有好感不假!但江如一向来不是娇弱纯善之人,天水世家服制信物很好辨认!此人长相脾性又不错,她一早便知他是谁,仍生了嫁过去的念头。待到婚事成真,即便日后两方身份暴露也是门当户对,不会有诸多质疑。
仗着天水世家名将之家,更能解了她婚事不由己身!向来,公主婚事皆为利往,江如一从不愿做砧板鱼肉!重伤流落至此的赵景同便是天赐良缘!
可,她终究是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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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辆车马驶入皇城。
海全领着江如一入了多年前公主母妃所居苍翠宫,安排了诸多婢女前来服侍公主更衣梳洗,又马不停蹄向太后复命去。
宫中尽挂白幡,宫婢内侍丧服裹身,面色哀戚。
两个贴身大宫婢,年长者唤珠帘,年幼者唤玉壶,手脚麻利将江如一收拾妥当。低声告知公主,必要速速前去宣政殿。
昭兴帝的棺椁停在大殿前,下葬前亲眷须得守灵十日,去得晚了,必生事端!
江如一换了生麻制成的丧服,奔向宣政殿前,满目皆白。在宫人的指引下,跪在皇室宗前,心中惶惶而不实!
身侧一同样装束女子,低声哀泣,满眼血丝,似被抽干了气力。
群臣跪拜殿前,肃静压抑。
那种异样的闷痛汹涌来袭,江如一甩了甩晕沉的头,瞧着站在最前面的两位大臣同时上前请太后节哀。
是颍川陈氏人。
上前奏请立新帝的是太师,陈留谢氏谢润。
太后满头华发,丧子之痛几乎将她击垮。
昭兴皇帝无子,这皇位,落在二皇子萧明睿身上。待良辰吉日,便可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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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江如一一日未尽水米,再加伤势未愈,面色发白。
太后守着棺椁,终体力不支,晕过去,只余下一众大臣,皇子公主。
随后,一道火星从宫墙外奔了进来。
“前线急报!”
江如一瞧着未来皇帝浑身一僵,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那信使上前来,竟无人敢接。
帝师便令人宣读。
“天水赵家赵景峥,虽有良将,但后方粮草兵马不济,请郢都皇城驰援!”
无粮,士兵如何作战!朝中静默,竟无人说话。
萧明睿声音都在颤:“开国库,拨粮草啊!难不成,真等东厥人打过来吗?”
户部尚书跪下请罪,声泪俱下:“殿下,国库早就空了!”
这仗打了半年,节节败退,国库银钱早就挥霍一空!
才开春,税便已征过三次,百姓家中也无余粮。若是再征,便是官逼民死!
那些目光有如实质,萧明睿浑身颤抖,“各位大人呢?朝廷下发俸禄不知凡几,你家公子,前些日子还睡在赌坊,你家小子,昨日还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那么多银子,各位爱卿不如捐些出来,战事要紧!”
被指到的官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余人皆垂下了头,皆道家中早已揭不开锅!
江如一捏了捏发麻的指尖,这二皇兄还真是天真!这些脑满肠肥的士族,怎肯将银钱取出,况且官吏俸禄皆有定数,这个关头若稍有差池,定会落得贪赃枉法的罪名,谁敢出头?
唯有谢润,掏出家私三百两!却被萧明睿嘀咕堂堂太师,这点银钱买酒都不够喝!气的谢太师两眼一闭,撅了过去。
东厥弯刀架在即将上位的新皇身上,几乎烧尽理智,“这还怎么打!”
“不能打……那只能降。”
那双猩红的目盯上宗室女。一眼便瞧见了一陌生美娘子,他从高台上跳下来,凑在江如一身前:“你是哪个妹妹?”
江如一瞧着那张白面似的脸,若有若无的酒气朝她漫来,她避了避:“皇兄,我是江如一。”
江如一,江如一,这个名字似有些熟悉!身旁太监耳语几句,他恍然大悟:“十年前被父皇撵出宫去的二公主,萧如意。”
跪着的女子倔得很,脊背不弯。可那张脸像极了她的母妃,娇艳可人,如弱柳扶风,她道:“我名,江如一。”
萧明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好一张美人面啊!他大笑起来,爬上龙椅翻出明黄绫锦,“这仗不能打,打不赢。让赵景峥降了吧!晟朝愿遣公主和亲!”
台下众臣齐刷刷跪了一地,二皇子三思啊!
这,真是我晟朝即将上任的新皇?
他恍若未闻:“那朔方城是收不回来了,一并……给了它!我晟朝疆土辽阔,不差这点!”
江如一面色冰冷,如此荒唐!台下诸臣只敢大叫三思,却无一人敢上前,又有众臣言,若是谢太师未被气晕,恐还能劝劝。
底下有人去请太后了,又有人行至宫外。
那歪七扭八的圣旨成了型,萧明睿也不知打哪儿寻来玉玺,盖上鲜红印章。跌跌撞撞跑下来,“不打了,不打了!”
那信使战战兢兢,进退两难。
文死谏,一个个跪在前面声嘶力竭也喊不醒一个醉鬼,更有白发老臣心中哀痛,撞上昭兴帝棺椁,血糊了满脸。
真要让人把这圣旨拿出去,那便完了!
江如一捂着心口站起来,趁人不备夺了圣旨,字如狗爬,却真真切切见着萧如意三字。好啊!回宫第一天,她的好皇兄就巴不得马上送她去东厥送死!她闭了闭眼,直接把圣旨丢进火里,火舌舔舐黄纸,顷刻便化成灰烬。
“皇兄哀痛过度,应当回宫休息!”
那小女娘站在阴影里,面上只有火光映出一双不屑的眼。
萧明睿忽就忆起那些鄙夷不堪的嘴脸来。
“一个宫婢爬床所生之子,怎敢自称主子!”
“整个皇城,谁都瞧不上你!”
他怒火中烧,“放肆!”
殿中又跪了一大片人,江如一面色不改。
萧明睿更气:“来人,将她打入诏狱!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江如一掸了掸裙摆,“我自己走!”
她转身,挺直脊骨入了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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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如水,她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腹部饿得生疼。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得很,江如一蜷了蜷身子。
忽的,从隔壁牢房伸出一只血手,江如一一惊,又见黄纸包着一白面馒头!
干干净净的,一阵甜香袭来,似是错觉。
另一只手隔着黄纸撕下一块放入嘴中,那人蓬头垢面只一双眼睛亮得很,又将馒头往她面前移了移。
“没毒,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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