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这几日春雷不断,闹哄哄的,顾家小祖宗都没睡好。
顾家的主宅里“小姐,您都睡了好久了。”丫鬟来送信的时候,看见依靠在奶娘怀里的顾饮檀,打趣道:“表小姐回来了,从江东带了许多好东西呢!”
顾饮檀是这顾家这一代唯一的正房嫡女,辈分又高,好几个侄子侄女都已经成婚了。
却是天生病秧子,肤白胜雪,白嫩的指尖在阳光下隐隐透光,没什么气色。
她脖颈戴着一枚白玉,由世间最手巧的匠人打造成一把长命锁,自从她出生起就戴着。
“咱们小姐真真是林妹妹一般的妙人儿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病弱西子胜三分!”小丫鬟玉翠哈哈大笑,把顾饮檀说得笑起来。
她起身走到窗前,听见一声接一声的起哄声,知道是那几个孙子来了。
“银朱回来了?我去看看去。”
今日日光毒辣,几个丫鬟给她戴上了围帽才走出去。
果真看见顾银朱带着一群少爷小姐们玩闹,欢笑声一阵一阵的。
顾饮朱是顾饮檀的小外甥,虽说差了一辈,但是只比顾饮檀小两月,刚转过院门,众人张望着快要掉下来的风筝,着急忙慌地去扯。
顾银朱赶紧喊:“姑姑!”
顾饮檀点点头,“在玩什么?”
“风筝呢,这风筝可好玩了,没想到这人做的风筝还挺好玩!可以飞这么高!”顾银朱哈哈大笑。
顾饮檀这才仰头,看见风筝线上吊着一根细细的红绳,上面缀着一个不值钱的玉。
“这是哪里来的?”
顾银朱看见顾饮檀对这感兴趣,连忙把风筝线塞进她的手里,“姑姑,您先玩!”
家里说了,有设么好东西,都要先给顾饮檀。
只是还没说话,一个瘦小的人站在院门口,他看见了握着风筝线的顾饮檀,眼神不善地走过来,一把抢过风筝线。
“嘶……”顾饮檀细嫩的手被风筝线割到,疼得她轻吸一口气,不大高兴地看过去。
几个丫鬟赶紧跑过来,把风筝线抢回来,护着顾饮檀,“小姐,您可要小心,这种刁民很多病的。”
这府上还没有人能这样对顾饮檀,众人紧张地望向顾饮檀的手,尤其是顾银朱,一把推倒了瘦小的少年。
“段竟,你是我的狗,你知不知道!”
小少年被推得摔在地上,疼痛令他眼中的神色更加冷漠,他盯着顾饮檀,执着地扯着风筝。
顾饮檀不高兴了,把风筝线扔开,手心都红了一片,“给我打十大板。”
说完,顾饮檀横了眼顾银朱,“你这些朋友还有狗,都滚出去!”
顾银朱半个字不敢说,紧揪着段竟的绳子,那绳子拴在少年手腕上,像牵狗一样把人扯出去,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整个顾家,京城最豪华的民宅,一共三个院子,顾饮檀一个人就占一个,重视程度不用多说。
如今她下令打段竟十大板子,自然是板板落在人肉上,打完的时候,段竟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被饿了三天,已经没有反应了。
那边还听得见顾银朱在和别人吹嘘。
“他啊,他被别人买过去当小妾,是我好心救了他!”
“啧啧,你不知道,他有多漂亮……”
段竟垂下眼睛,略长的头发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已经饿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面前摆着一个小碗,里面放着一点人参和羊肉,香味越来越浓郁,他鼻头耸动,他爬过去。
“顾银朱,你看你的狗,在吃什么!?”
顾银朱转头看过去,瞬间凝滞,段竟嘴里被食物塞得满满的,那个小碗已经空了。
那个碗是定制的金碗,里面装的是给长明的午饭,小猫不爱吃,才留到了现在。
长明可是顾饮檀养的猫,吃的用的都是精细得不能再精细的。
“果然是当奴才的……”顾银朱摇摇头,上前一脚踹开段竟,“来人,别给他饿死了!”
段竟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只是这吃饱了之后,折磨又开始了。
顾银朱的几个狐朋狗友住在顾家里,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段竟,段竟会做风筝,又会当马。
当马,顾名思义,就是给公子哥们当坐骑。
段竟不说话,被人还以为他是哑巴,抽到遍体鳞伤也不说一句话。
*
这日午后,顾饮檀睡到日上三竿,她有严重的失眠症,夜里睡不着,白日里长睡不醒。
因为白日睡觉太可惜,她只好请唱戏逗趣的夜里来表演,自己白日呼呼大睡。
今日却睡不着了,玉翠喜上眉梢,“定是小姐的病好转了,今日格外有精神呢!”
顾饮檀走到窗户前,拨了拨窗台上的海棠,“日头真好,这外面怎么这么吵闹?睡不着了就出去看看吧。”
丫鬟追月及时出声:“今早刘姨母来送了一点养花用的香料,恰好老太太院子里的那几株丁香开了,正好摘了制茶呢!”
顾饮檀不喜欢喝茶,但是对身体好,她换了身嫩黄色的羊毛袄子,头上的步摇点缀着黄色的迎春花,和早春季节相得益彰。
她提着裙子往主殿里走,路过了主院,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声嘻闹声。
她顿了顿,看过去,瞬间怔愣住。
院子里,段竟的上半身未着寸缕,**的肌肤上满是伤痕,血红的伤口并不严重,整个人被拴在马车上,在地上拖行的时候留下一条条血迹。
几个富家子弟坐在车上,一边抽着马,一边哈哈大笑,马匹受惊越跑越快。
“就是他!敢偷我的东西,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其中一个公子哥大笑着,踩了踩段竟的身体。
段竟被踩得闷声出声。
“哈哈哈……好玩好玩!”
即便是见惯了他们玩弄人的法子,顾饮檀还是有些诧异地捏紧了手,实在不忍心,她绕过几人往前屋走。
顾老太太等她已久了,看见顾饮檀走进来,招手:“檀檀!快来呀,给你留了点!”
老太太把顾饮檀当眼珠子疼,推过来一个托盘,“这是香凝那丫头送来的几只朱钗,都是上好的东珠,是特意向圣上求的赏赐。”
顾香凝是顾饮檀的亲姐姐,也是当今凤仪宫正主,要不怎么说顾家是当朝第一家呢。
“多谢老夫人了,但是呀,依女儿看,这支祖母绿是最适合您的!”顾饮檀撒娇似的把那支祖母绿朱钗戴在老太太头上。
银丝间钗着的祖母绿很是端庄富贵,顾饮檀几句话把老人家逗得开怀大笑。
“哎,我这不是担心吗,你说你这身体,总也不见得好,那住持说要你找个阳气重的,补补阴元……”
“老夫人!”顾饮檀面上一红,赶紧说:“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顾饮檀属于典型的虚弱不治,前几年一个住持来说,要找个阳气重的男人补一补,等到顾饮檀越来越大,对补阳的需求越来越大,这事情也就愈发紧急了。
说白了就是找个男人。
可是顾饮檀是谁?
这普天之下能配得上她的男人又有几个?
“好了好了……”
母女俩又说了些什么,眼见着老太太困倦了,顾饮檀才从房里走出来,再一次路过那院子的时候,她顿了顿。
聊了许久的天,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一辆马车,不见其他人。
顾饮檀松了口气,那些人想必已经玩够了,把人放回去了吧。
刚巧院子中的几株天山丁香盛开得灼灼,在夕阳的照应下更加妩媚,她想起来要制茶的事情,于是和丫头要了一个篮子。
几个小丫鬟等在原地,顾饮檀一个人走过去摘花。
走动时,空气中盈动着她身上的药香和花香,还有一丝不难察觉的血腥气,她屏住呼吸,加快了步子。
“呜。”一道不轻不重的抽吸声从背后响起。
顾饮檀回过头去,正对上少年灼灼的视线,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瞪着她。
作为顾家大小姐,众星捧月的小祖宗,她很少面对这样恶意的实现,她走过去,看见段竟的伤势更加严重,被麻绳捆得没一块好肉。
“你们来,把他解开。”顾饮檀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于心不忍。
几个丫鬟来把段竟身上的绳子解开,离开了绳子,少年的身子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伤得不轻。
“看你可怜,要记得感谢我。”顾饮檀挺了挺身子,略带高傲地说。
段竟匍匐在地,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凶狠地瞪着顾饮檀,恨不能杀了她一般。
咚!
顾饮檀一脚踹上去,把段竟的脑袋踹到一边去,“还、还瞪我!?”
她力气不大,这一脚却把已经伤重的段竟踹晕过去。
*
过了几日,顾饮檀就把这人忘在脑后了,她如今已经满了十五岁,离二十二岁就剩几年,自然是全家人捧着的宝。
没人敢惹她不快,就连太后娘娘也对她喜爱有加。
据说前几年,圣上就看中了顾饮檀,是顾家人合力求情,皇帝也是看在她命不久矣的情面上,才没有下旨封妃。
不过这件事情,顾饮檀本人并不知情。
到了清明这天,几个举办京城大户了赛马大会,名义上是给顾饮檀求福。
天还没亮,顾饮檀一早就被从被窝里哄出来,她起床气大,等到奶娘周氏回来了,她才起床。
“赛马?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顾饮檀嘟哝着,窝在周氏怀里撒娇,“我不要去嘛!”
“好了好了,小姐,今日明英郡主也回来,您可别忘了。”周氏给她穿好衣服,扶着人从被子里坐起来。
顾饮檀才终于想起来,今日是约好的日子,她要和明英郡主一起去摘蘑菇的。
迷迷糊糊坐在马车上,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长命锁,正发着呆。
顾饮檀看见顾银朱牵着一个人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训斥。
“段竟,你没看见我的裙子弄脏了吗!?”顾银朱生气了,“你看你给我弄得,以后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段竟。
顾饮檀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是段竟,她抬起眼睛,却恰好对上段竟的眼睛。
少年没有一点朝气,那双眼睛阴恻恻的,眼型流畅而深邃,明明长相不错,却让人喜欢不起来。
段竟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过于清瘦的身体在风中有些伶仃,跟在珠光宝气的顾银朱什么好不可怜。
顾饮檀移开视线,拨了拨手中的风铃道:“走吧。”
顾银朱明显很喜欢段竟,但也只是当一个玩物罢了,玩弄起来也不需要注意太多,这种事情顾饮檀见多了。
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多多少少会有这种难以言明的癖好,她没放在心上。
到了马场,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顾饮檀路上还要求停车休息了一会儿,因此到的时候已经艳阳高照。
无需多言,顾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小祖宗到了,在顾家主母的身后上前来问安。
“檀姐儿,这你不认识,这是你二表兄家的儿子,叫光倧。”
顾饮檀遍分了个眼色看过去,光倧?她还耀祖呢。
“二表兄没什么能耐,这个儿子倒是生得好。”顾饮檀看了眼站得笔直的公子哥儿,心想又是个只知道吃喝享乐的主儿。
她这话一出,二表兄的表情不太好看了,倒是顾家主母先笑了出来,“哎哟,我真说不过你,谁也别想在檀姐儿的手底下讨到好!”
二表兄这一边的亲戚都是些无能鼠辈,只有大表兄还混了个官职,早就和顾家主干离心了。
顾家主母继续说:“这是你小孙女儿,来,叫奶奶……”
顾饮檀脸色变了变,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喊自己奶奶,她辈分高,生得晚,有孙子倒也不稀奇。
底下的人抱过来一个小姑娘,才四五岁大的样子,竟还不愿意走路,赖在奶娘身上不愿意下来,看见顾饮檀的一瞬间,嘻笑两声。
小手在半空中挥动,碰到了顾饮檀脖子上的长命锁,手指在上面抠了抠。
在场的人立刻变了脸色,坏了,这可是顾饮檀的命根子。
顾饮檀稍微躲开一点,没依小侄女的,孩子立刻“哇”的一声哭出来。
顾饮檀对这种场合不太感兴趣,更不喜欢小孩子,于是说:“这么大了,脸话都不会说,还抱着?”
小侄女越哭越伤心,底下的人赶紧抱走了。
顾饮檀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站在人群角落的一个女人身上,眼神变了变,叫了声:“堂嫂嫂好。”
顾饮檀望着的方向,是她堂哥去年新娶的正房,叫温清,性格腼腆,刚嫁过来一年,家里就垮了。
眼下的时代,正是看中女子出身的,她家里就剩自己了,在夫家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上回来家里做客,顾饮檀还看见她手臂上的伤。
温清没想到顾饮檀会认得自己,怔愣了好几秒,直到身旁的婆婆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她才反应过来,走上前。
顾饮檀让她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茶水,温清始终是受宠若惊的。
“堂嫂嫂还年轻,这孩子,再过几年要也不迟。”顾饮檀轻声说,看了眼堂兄。
“这是自然,不敢让她过于操劳。”
顾饮檀轻笑一声,还没说出什么,就听见一道凌厉的风声,是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她皱眉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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