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帐篷,见到了在这个朝代最亲密的人,谢有仪忍了一天的情绪井喷般爆发。
在救治伤员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处理伤口上,不让思维有半点发散,不然,她很难保持镇定。
此刻见到陆廷尧,谢有仪第一次主动投入他的怀抱,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三郎……”
陆廷尧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回抱住她。
安静得有些空荡的帐篷中,清晰到能够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两人身上的尘土与血渍触碰着,融合着。
倚靠着的胸膛,传来了有力而稳定的心跳,安抚着她激动后怕的心情。
稍许,谢有仪在陆廷尧的肩头眨了眨被眼泪浸湿的睫毛,从他的怀中稍稍离开,双手依旧环在他的腰间。
“三郎,你还好吗?可有受伤?”
陆廷尧怜惜地顺了顺谢有仪耳边的乱发,嗓音微哑:“今日我并未上战场,没有受伤,夫人不必担忧。倒是你,肯定是累得很了吧?”
谢有仪鼻酸,连忙低下头,偷偷用袖子蹭了蹭脸颊,“是有点累,不过还好,有周大夫和小队在。”
说着,谢有仪瞥见了陆廷尧盔甲上沾着的点点血迹,心中顿时焦急起来,“不是没受伤吗?这是怎么回事?”
陆廷尧低下头,也看到了血迹,他回想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眉间一皱,“这是朱义的血,他受伤太严重,我去看过他,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说完,他便用袖口蹭了蹭,想要将血擦干净。
谢有仪:“朱义是谁?”
陆廷尧攥住谢有仪的手腕,将人带到桌边坐下,宽大的椅子,倒也挤得下两个人。
擦不干净盔甲,陆廷尧便所幸脱了下来,“朱义是朱将军的长子,前不久才来军中。”
朱将军,谢有仪知道这个人,年纪偏大,但资历很老,为历朝打过不少胜仗。
他到云城军中,与其说是来对敌的,更像是为皇帝来监视陆廷尧的。
但朱将军为人正直,陆廷尧又从未展现过不臣之心,因此他没事并不怎么向朝廷透露边境的消息,那不闲得没事干。
“朱将军本不同意朱义来,但他决心已定,陛下也同意,朱将军就由他了。”
陆廷尧叹气,“可谁知,这么快就出事了,他四肢均受伤,胸口中箭,腹部也有伤,送去的时候已是情况不妙,恐怕……”
谢有仪原是安静听着陆廷尧讲朱将军的事儿,听到这里越来越觉得熟悉。
她忍不住打断陆廷尧,“朱义是不是皮肤偏黑,脸型有些方,右眼下方有一颗痣?被安防在了左边伤员帐篷的角落?”
陆廷尧倒是不太意外,“夫人在那看见他了?”
谢有仪狠狠点了点头,“我第一个救治的人就是他,伤势的确严重,伤口太多导致出血过多,看着骇人。,但好在最严重的箭伤并不致命,也算是他福大命大。”
陆廷尧闻言非常惊喜,虽说朱义是监视他的人的儿子,但对方从未伤害过他,同时历朝子民,更是自己的战友,听见他捡回一条命很是高兴。
“他现在还在伤兵营?”
“嗯,”谢有仪也有些疑惑,“他是朱将军的儿子,怎么不见朱将军去看他?”
陆廷尧皱眉,像是没想到,喃喃道:“怎么会?”
谢有仪猛地拍了拍他的肩,“三郎,不会朱将军还不知道此事吧?若是如此,还是赶紧派人告诉他为好,停战也有一会儿了,他恐怕已经找过一圈了。”
陆廷尧握住她的手,“好,不过朱义性命无忧,如今看来,朱将军晚点知道也是件好事。”
“来人,传消息给朱将军,让他来我这里。”
“是!将军!”
片刻,一脸焦急之色的朱将军便踏入了帐篷,一进来就开口问道:“将军,你可曾见到朱义?我找了他一圈儿,这兔崽子不知跑去哪里了。”
“再找不到,就只有……”说着,朱将军闭了闭双眼,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陆廷尧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隔着盔甲拍了拍他,“朱将军,朱义他的确受伤昏迷了……”
朱将军猛然睁开眼,死死看着陆廷尧,生怕从他嘴里听见那个字。
幸好,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这位老父亲避免了急火攻心的场面。
“王妃在伤兵营看到了朱义,因其伤势颇为严重,先行进行了救治,如今已经转危为安,性命无忧。”
此刻,谢有仪也已经从将军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闻言便走到了陆廷尧身后。
朱将军看向谢有仪,郑重地连忙上前对谢有仪鞠了一躬,“多谢王妃!救命之恩,我朱超来日必定回报!”
此前,谢有仪刚到云城时,便与这些将军见过。
只是那时,朱将军等几个人并未将这位王妃放在心中,虽然听说王妃好像是个大夫,但谢有仪年轻又是女子,他们难免对她有些轻视。
可今日,谢有仪一出手就救回来他儿子。
谢有仪连忙扶起朱超,“朱将军言重了。我带着人来军中,救人本就是我等的责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要说谢,也是我要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在前征战,哪有我们和百姓的安稳生活?”
“所以,不用说什么道谢和回报的话。”
谢有仪说着说着,又想起今日在伤兵营看到的惨烈情状,一时间情绪上头,语带哽咽。
朱超起身,看向谢有仪。
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超没再说什么报恩的事儿,他会把一切都记在心中。
陆廷尧担忧谢有仪情绪反复波动对身体不好,一边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一边开口道:“朱将军赶紧去看看朱义如何了,若是能够移动,便将人带回去养着。”
谢有仪赞同道:“对,有人在伤兵营守着,朱将军记得将药也带回去。后面朱义要喝的药,也会有人统一送过去。”
朱超早就想去看儿子了,此刻他也看出王爷想赶人了,干脆道:“行,我先去看看那兔崽子。我倒要问问他下次还敢不敢莽着就到处乱冲了!”
朱超离开后,天色已晚,两人简单洗漱一番便躺了下来。
黑夜之中,谢有仪揪着袖口,轻轻问道:“南襄还会有所动作吗?我们,能胜吗?”
陆廷尧握住谢有仪放在耳边的手,轻轻摩挲着,“南襄此次攻势并不猛烈,我们以守为主,并不费力。”
“放心,南襄此战别有所图,且他们元气并未恢复,皇室争端不断,太子党与小皇子党斗得厉害,越到后面只会越疲于战场。”
谢有仪:“那,要多久才能停战呢?”
一时间空气沉默下来。
谢有仪抿了抿嘴唇,有些后悔问出这句话。
【哎,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感觉说得像是谁喜欢打仗一样。】
正在懊恼之中,谢有仪突然被拽入了男人的怀中。
“不会太久的,”陆廷尧脑海中闪过前世的种种,耳边听着夫人的担忧,“虽然会有些波折,但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
头顶传来的声音笃定,像是已经预见了未来一般。
谢有仪知道,对方也的确是经历过未来的人。
可是就算重来一遍,但种种因素之下,已经产生了诸多变化,而这变化,可能是她带来的,也可能是陆廷尧自己。
理智告诉谢有仪,就算走同样一条路,每一次的脚印都无法完全一样,那他如何能保证自己能够规避掉路上的陷阱与危机?
但直觉又让谢有仪不由得相信他的保证。
也可能是她不愿意去想象最坏的结果,若是如此,那她岂不是任务失败回不了家?
而且,陆廷尧也会……
谢有仪不愿再想,只是在温暖的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一定要平安啊……】
逐渐进入梦乡的她,没注意到陆廷尧有些犹豫的神色。
夜色更浓,今夜大多数人的梦中,恐怕都并不安宁。
但即使如此,也依旧要面对第二天的太阳。
而对他们来说,还能够看见第二日的太阳,是幸运的。
-
第二日,谢有仪依旧在伤兵营忙碌,所幸,南襄今日竟然没有进攻。
谢有仪不太清楚前线的事情,但只要没有新的伤兵送来,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朱义已经被朱将军带了回去,蒋大叔在谢有仪刚来的时候就告诉她了。
谢有仪:“行,他的伤还好吧?”
蒋大叔:“没什么大事,出血太多虚得很,喝了三次药好了些了,昨日深夜的时候短暂醒过一次,喂了点好下口的吃食。”
谢有仪:“记得按时把药送过去。”
“这倒不用了,朱将军说会派人来拿药。”
既然人没事,谢有仪也不再关注,想着这几日都抽空去看看,等朱义情况稳定了就好了。
-
然而安定了不到一天,战火重燃。
不断有伤兵被送到后方,小队的人彻夜忙碌,两班倒才能勉强将能救的人都救下来。
一天一天,转眼间十天过去。
南襄断断续续发起进攻,云城军队也有所反击,有来有回,云城虽伤亡不少,但据谢有仪所知,南襄伤亡更加惨重。
但此时,坏消息也传来了云城军中。
“去他的!这时候说要停粮草?再有一个月,我不把南襄打得像乌龟一样锁头,我就不姓朱!”
“朱将军放心,将军早已有应对之策。”
朝廷要求陆廷尧立马停战,理由是粮草不足的消息逐渐在军中传播开来。
但军中竟然没有太过慌乱,谢有仪心中有所猜测,军中之人都参与过土豆的种植,亲眼见过土豆的收获。
所以在粮草问题才没有在此时掀起太大的波浪。
但即便有土豆,加上渝城等附近州城的支援,也只能多支撑一两个月,谢有仪不禁又想到那天晚上陆廷尧所说的话。
只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办法。
可还没来得及问陆廷尧,谢有仪就猛然间得知了噩耗。
彼时她正在药房查看药材的库存,心中正为药材的快速减少担忧着。
门外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来人居然是朱义。
“谢大夫……谢大夫你在吗?”
谢有仪闻言转身,“朱义?你伤好了?”
“谢大夫……”朱义眼眶发红,双拳紧握,“王妃,将军他……”
谢有仪脑中发出阵阵嗡鸣,控制不住的眩晕让她双腿发软,栽倒在了地上。
耳边还依稀回荡着对方哽咽的声音。
“将军他……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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