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那张纶却还没有死，此时生取其血，自然痛苦万状。

意无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放下了笛子。

因为笛子已对这与她几乎贴身的老毒蛇失了效！

“我竹叶青就在这里，想要我的命，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来取了！”说着，意无双竟然由暗到明，把手中的笛子劈砍下去。

袭来的却不是笛，是七七四十九根透骨钉。

支道高身子一闪，侧过身去卷起软鞭破空而来，两人相隔毫厘，似乎间不容发，衣料摩擦，实际上却总是差那么一分、一瞬。

意无双的动作很简单，她只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调动到了极限！

支道高本是身法起家，此时却显得威猛有余、精巧不足。

滑不溜手的一尾鱼，僵硬强硬的一棍蛇。

似乎鱼马上就要站上上风，蛇马上要变成烂草绳…当此之时，意无双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闻到，空气中的那股血腥味已经愈发浓郁。偷眼去看，林家三姊妹吸干了张纶的书生血，并不餍足，睁开猩红的眼睛，直直向她瞪了过来！

女娲在上，何事要造出如此嗜血豺狼。

意无双心知此役难逃，只好咬紧牙关与那花衣老头打得难解难分，一时又过了几百回合，腾挪上下，满屋狼藉。

三姊妹生凤、生仙、生花穷追不舍，直打得翻天覆地，意无双也没让她们捉住自己一片衣角。

这究竟是什么邪术，让这些练家子都痴痴呆呆、忘了本领道义，惟鲜血不舍。

思忖着进退之法，意无双眉峰聚散，不得安稳。

突然，她后心硬受一掌。

不敢回头。

她偏头一躲面前赤面叟的“昆山两回开”。

意无双腹背受敌，一时乱了手脚。

鞭影阵阵，眼花缭乱。梅花针、铁王杵，精钢锻打的小刀，野地里猎人常用的罗网…这世间的暗器，似乎都用在了这间平平无奇的小书房里。

赤面叟那击落空，昆山未开，只砸烂了范敬梁家的房梁。

通天一道闷响，这房子，要塌了。

无论是如何精巧的武功，也没法一瞬间修好一幢屋。

尘烟起落。

意无双双足轻点，长靴下似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此时在她的撩动下漾开一圈一圈的水纹。

她凌空点波而出，脊背挺直，硬邦邦地站在了院中。

屋外好像还是无事发生的样子，雪花静谧。

“你还能吹多久？姑奶奶我今日把你吃定了！”林生凤面露得意之色，尖尖的嗓子一下子戳开这片寂静。

“强弩之末！”

“强弩之末！”

两个妹妹重复道。

“咳…竹叶青，不知道你可否还能消受得了林大姐的第二掌？”老毒蛇面露阴狠，步步紧逼。

意无双直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又一次举起了笛。

强弩之末的，又何止她一人？

事已至此，不妨她再拼上自己，送这些嗜血豺狼一程！

只可惜她与风无眼的合盟方生方死，她们的仇，只有风无眼一人去完成了。

她沉下脸色，正要驱动精血，忽然，半空中传来兵刃破空之声：

“今夜的胜意斋好生热闹！”

来人雾蒙蒙般颜色的旧披风临风一展，轻巧落地，已取了林三姐的首级。

“你！”支道高面色一变，又强装镇定，“想不到你也有个同党。”

“不如，不如。”

来者看似闲庭信步，身形如竹不偏不倚，可支道高知道，自己的生门，正在被一步一步踩死。

“我只有一个同党。

“——而你，却有足数的四个！”

风无眼长刀一展，生仙的头也滚落在地。

她面色不改，唇角微微牵起，怎么看怎么违和，显然也在经受某种考验，承受某种痛苦。

那是多么漫长的一瞬间！

这一瞬间过后，她的嘴完全笑开了，她淡淡说道：“现在公平了。”

生死之间，林生凤的脑袋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清醒过。刚刚那个女人，她们若非用了秘法，也绝对无法留住，而现在这位…

说时迟，那时快，她当机立断猛拍肋下，动作与支道高刚开始时一般无二，同样也是哇的呕出一大口血雾。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手上的东西，那浸在鲜血中的东西！

传讯烟花。

咻——

连发三束。

林大姐吐了这一口血，显然也生命垂危，她神情怨毒，喃喃道；“你杀了我妹妹…你杀了我妹妹！”

事出突然，毫无预兆。风无眼当即后退靠近意无双，暗喝道：“快走！”

可是已经迟了，那串传讯烟花明明也似乎并未升到空中，四方的房檐上就已经跳上了无数位当世高手：

南萧索，北逍遥；

过江龙浪花刀和伏虎手金羽飞；

驼背人躬躬老衲；

白玉楼的章养气、长锻山的铁锡银、千山道的飞空客……种种势力，不一而足。

来到这里的人大都是素有侠名的正义之士，她们中的大多数来围剿她，是为了正义。

然而这一份正义却被利用了。

风无眼再看支道高，发现他已经失了性命。

林生凤甫一看到这些人马，更是口角流血，含恨喝道：“你们杀了我妹妹…都是你们，原来，原来！”

不消分眼去看，她也走上了黄泉路，和妹妹们团聚去了。

“没想到这竹叶青还有一位同党…”萧霓看着满院横七竖八倒下的人，一双剑眉拧起，浑身绷紧，捏稳了那链铁索。

一旁的石凌云攀着女人肌肉筋突的手臂，倒没有那么快下结论：“都说竹叶青出手如风飘飘，没石无声，滴血不沾…然而现在…”

可当群豪俯首查探时，满院的血迹，都已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咽气而杳然。

空气中原本浓到使人作呕的血腥味消失了。

风无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听着背后意无双微微的喘气声，不由低声喃喃：“我们还是中计了。我还是中计了。”

群豪不再犹疑，小小的院落内一瞬间百花齐放。

面对五颜六色的气功、数不尽的斧钺刀枪、说书人讲不完的绝世腿法拳法或功法，风无眼只是抬头。

恍如一瞬也恍如隔世，她动了。

意无双在倒地的边缘，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抱起她的人不发一语，好像回到了初相识那日的缄默。

她没有用任何的武器，她面对任何的攻击只有躲避。

弓腰，屈膝，腾越，意无双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动作，一只手揪紧了她胸前的衣料。

另一只手，拿起了笛子。

呜呜咽咽的笛声忽然响起，与先前的肃杀不同，笛声里只有小桥流水，杨柳依依。

这支朦胧的歌第一个俘获的人是萧霓。

与其她人的迷幻不同，这曲调带给风无眼的是柔和与甜蜜，好像师傅春天新染好了的衣服被她穿在了身上。

风声呼啸，她抱紧了怀中的人。

意无双吹了这一曲，终于力竭，原本僵硬的脊背也软下来。在风无眼的怀中，她咳出今夜的第一口血。

“趁现在，快。”

有了笛声的迷惑，群豪的眼神多少迷离，出手比之以往要稍慢一分。

这一分也够了。

片刻，风无眼看向她最后一个对手，躬躬老衲。

此时的她情况绝对说不上好：乱垂的发丝被斜斜削去一些，口角流血，囚首垢面，先前躲避不及闷挨了两下，此时五内如焚，痛不可言。

但是她还剩一样东西没有被打坏，驼背人想到。

这个人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只野兽。

沉默。

沉默。

风无眼执拗地抱着她的同伴，只结盟了一天的同伴。

躬躬老衲手中电光一闪！

风无眼闪身躲避。

听着背后的动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只图躲避，未下死手，先前倒下的人马上就要起身了。

哪怕她现在站立的地方已经不是那方狭窄的小院，而是在外的长街短巷，也拖延不了太久。

她偷偷摸到了刀柄。

身上的意无双会意，勉力抱紧了一些。

苍茫的天空无垠广瀚。

地上站着两个人。

街的这边和街的那边隔着茫茫的雪，像一条白色的河。

一个摆渡人，一个过渡人。

一个存心刁难，一个执意要过。

“你知道么？一个有杀心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刀都是热的。”

没等对面的人作出反应，只见银光一闪，风无眼渡过了河。

“我的刀，无时无刻都是冷的。”却总是有人，无缘无故要来温它！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完这一句，踉跄着步子，消失在了街道的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