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出了石洞后,身后灵石兀地全灭了下去,一瞬间里黑暗涌来,只剩沧溟金黄的瞳孔能照亮方寸之地。
“跟着我走,别乱看。”沧溟蛟尾一卷,甩给了他们两块和石洞顶上一样的火红灵石,这么说了一句后,率先游在了前面。
谢仞遥和顾渊峙就被它带着,沿着石头做成的走廊一路往前走去。
如此走了一会儿后,谢仞遥发现这条路和他们两月前自小石洞往大石洞走的路不一样。
沧溟庞大的身躯,竟然可以在这走廊里自如地掉头转向。
这条走廊比两个月前的宽了太多了。
谢仞遥抱着灵石,侧目看了顾渊峙一眼,就见顾渊峙也看向他。两人一对视,就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走廊这么宽,那么目的地一定不会小到哪里去。
但谢仞遥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会被沧溟带着走这么久。
他和顾渊峙被沧溟带着,沿着这条石头走廊走了约半个时辰后,终于拐了个弯。
弯之后的路,便有了照路的灵石。
接下来就是一个接一个长长短短的弯。
与前面不同的是,接下来每一转都是不同的风景。有一段路甚至是用水晶做成的,谢仞遥走在里面,一转头,能看到外面的通天海。
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们恍若走在虚空之中。
谢仞遥边走边在心中将沧溟“龙宫”的大小重新估计了一遍。
他本以为沧溟的龙宫不过是几个山洞接起来,如今看来是他大错特错。
在通天海地,这已经如同一个真正的龙宫。
又如此走了一段路后,前面一路没有出声的沧溟突然开了口:“快到了。”
它是蛟龙,连人形都没有化,但这句话却恍若一个被夙愿折磨了几千年的人,终于有一日可以得偿所愿。
这话里含着某些偏执,让谢仞遥心惊。
谢仞遥抱紧了怀里的灵石,敏锐地察觉到了沧溟的状态不对,便没有接它这句话。
随即沧溟明显游得更快了,谢仞遥再跟着它加快了脚步后,发现路两旁慢慢出现了些装饰。
是一些海螺和贝壳,大大小小地垒在道路两旁,颜色愈发绮丽。
谢仞遥甚至能看到海藻。
越往里走这些东西越多,到最后整个走廊可以称得上是浓墨重彩,连头顶上方,垂下来的都有串成一串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贝壳。
沧溟过去时掀起的风弄乱了它们,便是一阵清脆的叮铃响声。
整个龙宫之所以寡淡,大抵是沧溟把所有带颜色的东西都堆到了这条路上。
谢仞遥不敢粗心,只和顾渊峙小心翼翼地避开贝壳串串,接着听见沧溟道:“到了。”
谢仞遥往前方看过去,看见了一扇巨大的拱门。
拱门横在走廊的尽头,一眼瞧上去有竟有十几丈高,通身玉白,门前守着一雄一雌两只器宇轩昂的石狮子。
谢仞遥看了一会儿,恍然发现这门是用一整块巨大的汉白玉雕成的。
沧溟在门前变小了数倍,它在空中转了一圈,对谢仞遥两人道:“跟着我进去。”
下一瞬,汉白玉大门轰然而开。
谢仞遥望过去,只见门里一片漆黑,吸不进去一丁点儿光。沧溟一甩尾巴进了门后,像是游进了墨汁里,消失不见了。
谢仞遥顿了顿,转过头对顾渊峙道:“我们也进去吧。”
他和顾渊峙一道踏进了黑暗里。
甫一踏进门里面,谢仞遥恍然间只觉得从阳间进了地狱,一霎那血液都被刺骨的寒给冻住了。
所幸下一瞬,他怀中灵石闪过一阵火红的光芒,紧接着就形成了薄薄一层淡红的膜,覆住了谢仞遥。
谢仞遥浑身上下的血液这才开始重新流转。
等半晌回过神来后,谢仞遥后颈直接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灵石,若没有它,他和顾渊峙怕是刚踏进这个门,一瞬间内就被冻死了。
而这一切,沧溟都没有告诉他们。
他身侧,顾渊峙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想明白了的顾渊峙又往谢仞遥身边靠了靠,直至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他能随时碰到谢仞遥。
这还不算,顾渊峙比谢仞遥稍稍往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才觉得心慌得不这么厉害。
他们都太弱小了,沧溟甚至不用算计他们,只用少说一句话,就能杀死他们。
便是在两人靠近的这刻,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轰鸣声,谢仞遥不过一个转身,身后汉白玉大门就已经关上了。
一瞬间内谢仞遥眼前一片黑暗,他站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哪怕怀里有灵石,连顾渊峙的脸都看不太清。
但紧跟着,黑暗便急促地褪去了,另一个股子幽冷的光悄然升起。
和青天白日的光不同,这光虽然能让人视物,却仿佛给人蒙上了一层深蓝的纱,一切看过去都被笼在这蓝里,冰冷无比。
此时却也来不及顾及这些了,沧溟在前头催促,谢仞遥只能向它看去。
顾渊峙挡在他身前,谢仞遥从他肩头看向前方,看到了一片绝不该出现的海底的东西。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块泥沙地。
很难想象海底深处还有泥沙地,谢仞遥看见沙地上满是干涸造成的裂痕。
他顺着蛛网般的裂痕看向深处。
又看到了一条蛟龙。
这条蛟龙横在宽阔的泥沙地尽头,绕着一条将近通天的柱子盘旋而上。柱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谢仞遥并看不清楚,因为柱身都被蛟龙硕大的身躯给遮掩住了。
谢仞遥触目只能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鳞片,盖在蛟龙肥硕的身躯上,闪着阴冷油亮的光。
他仰头,想看清楚蛟龙的头,却发现因为光线的黑暗,根本看不清这个地方有多高。
“不用看了,”沧溟的声音响起,“这是座山,灭世之祸时落到了这里,被我挖空了。”
谢仞遥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他站在顾渊峙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声音很轻,却是一字一句说得清楚:“那是什么?”
怎么会有两条蛟龙?
似乎是被他的话惊醒,谢仞遥没听见沧溟的回答,却看见眼前的鳞片动了。
那么多的鳞片一起开始移动,连绵不绝恍若潮水,顺着通天的柱身盘旋而下,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吱吱声。
直到一只仿若能遮天蔽日的蛟龙头进入了谢仞遥视线。
蛟龙睁开了双眼,血红色的眸如同两只血月,它开口道:“这是我的本体。”
这句话回声充斥了整个被挖空的山峰内部,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成了另一波潮水。
谢仞遥在这潮水里猛地往沧溟看去。
而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你过来。”沧溟盘旋在柱子上,血红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谢仞遥,它和这两个月来历谢仞遥接触到的沧溟截然不同,命令道,“到这里来。”
这声命令之下,被挖空的山峰活了过来,天地仿佛倒了个个,蓝纱被埋进地底,翻出了刺眼明亮的白光。
这光在一刹那间升腾起来,谢仞遥只觉得像是直面八月份的太阳,不由得举起手遮住了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明亮的光线。
等他将手臂放下来时,才算真正看清楚沧溟。
哪怕沧溟与他隔了一片辽阔的泥沙地,谢仞遥在它遮空蔽日的身形下,还是呼吸滞了滞。
而在看清楚沧溟的周围后,谢仞遥睁大了眼。
蛟龙的躯体之上,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奇异的符文布了一层又一层,叠在沧溟身上,印在它后面的山壁之上。
这是一个灵阵,亲手画成的灵阵。每一笔都恍若巨斧劈刻而成,含着森然杀意,每一个符文的最后一笔都指向了沧溟,以柱为中心,将沧溟死死困在了灵阵中央。
谢仞遥只看了一眼,就被这阵法中含得杀意刺得眼睛疼。
他忍不住要闭眼,所幸下一瞬眼睛就被一只手捂着了。
顾渊峙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师兄别看了,是封魂阵。”
谢仞遥不知道他话中的封魂阵是什么意思,但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阵。
眼睛被顾渊峙捂着,得了片刻安宁后,谢仞遥就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了下来。
沧溟让他过去。
它就算本体被这封魂阵锁着,但哪怕是那个分身,就能轻易弄死他们两个。
谢仞遥低着头,微微侧过了身,背对着沧溟,看起来像是在对顾渊峙告别。
他也确实在对顾渊峙说话:“你别怕啊,我会没事的。”
少年弯了弯眼,在这句话中伸手,飞快地塞给了顾渊峙一个东西。
他的速度太快,顾渊峙看不清楚他给的东西,却看清了他衣袖下一闪而过的手臂。
两个多月来,血肉模糊,伤痕累累。
等谢仞遥走远了,顾渊峙才低头去看向自己的手心。
落琼宗的玉牌安静躺在他掌心里,灼热无比。
而那边,谢仞遥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沧溟跟前。
他站在柱子底仰头看过去,更显得沧溟的无边无际。
沧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恍若是从天际而落:“爬上来。”
柱子上都去坑洼的凹糟,顺着爬上去倒是不难。
但谢仞遥偏偏绕了几步后,一脚踩上了沧溟的蛟尾。
蛟龙的身躯足够宽阔,够他一路踩着上去,反正谢仞遥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沧溟的尾巴似乎是被这个阵给定住了,动弹不得。
任沧溟在他头顶怒火滔天,谢仞遥走得不动如山。
因为顾渊峙的话,谢仞遥便刻意不去看凿在山壁上的阵符,视线就落向了沧溟盘着的柱身。
柱子不知是什么做的,只看上去布满了岁月痕迹,深深浅浅的满是坑洼。
谢仞遥只觉得这柱子不简单,见这坑洼不但不轻视,反而看得更仔细。直至他绕着柱子往上走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发现自柱子上多了些不一样东西。
那是一道道整齐笔直的凹糟,细细地攀缘在柱子上,谢仞遥数了数,共有十七道。
凹槽很细,但走势杂乱无比,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团缠着的毛线,并没有规律。
谢仞遥只能边走边看,越往上越难走,谢仞遥走得很慢,却在又往上爬了一段路后,停住了脚步。
他此时正停在柱子最中间,便是在这里,凹槽中开始有了东西。
谢仞遥伸手沾了沾凹槽里的东西。
血,是他自己的血。
粘稠而冰冷,却没有凝固,只是悬在那里。
沧溟见他碰血,暴怒的声音如惊雷般在他头顶炸响,谢仞遥却已来不及去分神。他一瞬间内明白了什么似的,盯着了凹槽,在十七道中随意选了一道,沿着它流向的方向追溯而去。
奈何凹槽最终流向了一个视线极为刁钻的角度,被柱身遮住后消失了。
谢仞遥不气馁,他踩着沧溟而上,直绕到了柱子后面一个地方,才看清楚了凹槽最终的归处。
那是一个棺材。
被柱身当着的,立着的棺材。
棺材的棺门大开,谢仞遥抬眸看过去,看见了一袭白衣如雪。
那是一个男人,长发直至脚踝,却穿着一袭僧袍,因为棺材立着,静静“站”在棺材里,垂下的左手腕上绕着一串佛珠。
他已经死了,却比活人都要栩栩如生,周身十七枚铜钱围着,每一枚铜钱对应着一条凹槽。
谢仞遥还要细看,就见男人的指尖动了动。
下一瞬,谢仞遥周遭的一切开始急速褪去,能他反应过来时,山洞、沧溟连带着顾渊峙都已不在。
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并着一道清润的声音。
“沧溟啊,”那声音说道,带着笑意,“沧溟是我养的小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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