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梦话

梁叙昭的过往并不及他所说那样的不堪,至少十五岁之前是这样。

他家做小本买卖。赚的不多,但在三线城市算得上小有名气。加上长得好看,成绩不差,家里独子,十几岁的孩子,要是好好做人,没准能活成个意气风发的小少爷。

可惜他生来就不是省事的玩意儿,上树掏蛋下河摸鱼的事没少干。

老师同学拿他没法。家长又忙得很,没时间管。

旁人对他的评价很一致,说他是个没人放狗在屁股后面咬就干不成事的人,却总梦想离开父母成就自己的大业。

于是十五岁的暑假,对门新搬来的十九岁的大一新生,成了被爸妈聘来看管他的哥哥。

梁叙昭还记得,宋黎当时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手提款式简单的书包,脚踩一双帆布鞋。朝他笑的时候,眼尾最长的那根睫毛迎风颤动。

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来,因为宋黎口中的大学离这很远;他不知道这人为何如此怪异,问及梦想总能侃侃而谈,而问及过去,只有白纸一张。

不管怎样,这是个长相俊美,聪明又成熟的男生。忽冷忽热的言语和反复无常的情绪也好过自家常年空荡荡的客厅。

宋黎几乎是唯一一个愿意面带微笑,夸他一句“乖孩子”的人。梁叙昭因此心甘情愿地喊起了“宋哥”。

后来他们交集广了,宋黎开始给他讲远方的事。

远方的城市,写在所有人火车票的终点的城市,那里有机会,有金钱,有人缘。如果迁去那里生活,一定能活得比现在更出色。

“你和那群小孩不一样,你不属于这儿。不走得远些,只会把自己埋死在这小地方。”宋黎靠在桌边,面带忧郁,信誓旦旦,“但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听我的,我们会有更好的生活……来,把这道题再改改。”

随后放低音量,告诉他:“我讲题的时候,不要再盯着我的脸看,那样很明显,我感觉很恶心。但你是乖孩子,我特准你在我面前犯贱。”

梁叙昭诚惶诚恐地使用着这个特权,一直到十八岁那年生日,万年不愿掏钱的宋黎给他买了个蛋糕。

他们来到地下室,在昏暗的角落里点燃蜡烛。宋黎对他说:“生日快乐。”

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告知:“其实只要你想,两个男人也可以在一起,爱得很幸福。”

在那之前,宋黎从未拆穿他偷瞄时藏的心思。他因此生出疑惑。

可宋黎见此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很简单的,张嘴就好了。我教你。”

从地下室出来时他的喉咙很痛,像是想哭又尽力不哭出来时忍耐的痛。但他也记不清自己尽力吞下的咸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眼泪。

总之宋黎那天很开心,用奶油把他浑身抹白了。再次看到宋黎时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谈恋爱似乎不应该是这样。

但至少他能明目张胆地看宋黎了,而且宋黎对他的态度变了。

宋黎说,自己本该有个光明的未来,会在适合的时间结婚生子,可这一切都被梁叙昭不分场合的示爱彻底破坏。

如果梁叙昭不再全力地爱他,那么他的人生将走到尽头。

日后梁叙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宋黎又向他证明,跟着他,哪样都是对的。

他跟着宋黎,真的考上了很好的大学,离开父母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们租下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没有旁人打扰,和宋黎躺在一张床上。夏天的空调不算给力,宋黎出了汗的手臂摸上去凉凉的。穿着背心抱着那根手臂,比抱着冰棍还舒服。

宋黎总嫌他黏人,却愿意赐他温和柔软的吻,转眼又揪住他的领子,红着眼将他的脸抽打。

宋黎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还不知廉耻。

“全世界都知道我和一个同性恋在一起了,我什么都给了你,但你还三番两次对每个路过的男人笑。”

咒骂后宋黎会转眼变个语气,难过道:“对不起,但我是真心爱你的。”

说完他会拎起呆滞地梁叙昭,帮他细细擦洗身子,将他抱在怀里,悔恨地抚摸他满身伤痕。

宋黎用手触碰身子时,梁叙昭感觉皮肤的刺痛被极大地减缓。而宋黎进入他时,又总是保持俯视恣睢的姿态。

“我爱你。”宋黎说,“你可以谁都不信,什么都不信,但要相信我爱你。”

于是梁叙昭在黑夜中痛着,昏沉着,在交不起税的年纪确信,交织血与泪,暴力和难舍难分的东西就是爱情。

他确信爱他的,就是他十五岁遇见的宋黎,那个好看明艳却总抓不住的大哥哥。

他哥就像五彩的肥皂泡,在空气里飘着,向前,让人禁不住跟在后面追。好不容易追上了,还没来得及开心,它就又破开,水落到人眼里,只有酸楚,激得人想哭。

梁叙昭追着这个肥皂泡,从十五追到二十五,从教室追到卧室,从卧室追到地下室,又从地下室追到出租屋。

最后他追到了许多人追梦的横店。手提他哥的保温饭盒,在大汗淋漓的他哥面前,被导演一眼相中。

他记得他哥那天心情格外地好,带他吃了这辈子没吃过的饭,在夜晚蛮横地爱抚了他。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他哥带着他所有存款和银行卡一起不见踪影,唯一留下的是脖子上的咬痕,四千天大梦般的记忆,和三十万负债。

他没了搂着睡觉的手臂,只好搂着这些东西闭眼,惴惴不安地,不敢回家住,生怕他哥回来时找不到人。

直到被破门而入的讨债人一脚踹翻在地,揪住领子,狂扇耳光,回头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终于确信,自己之前没想错,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对。

具体是哪里不对,他说不清,也不想说。总之很多都不对,哪里都不对。

唯一对的是他曾经的猜测,和时有若无的直觉。

他哥不爱他。

……

“然后我就碰到你卢老板了。”梁叙昭笑着说,“他本来是那个人的朋友,结果一下没了喝酒的伴,又看我这人倒了大霉,还怪有意思,好奇我能怎么爬起来,就借了我一笔钱。我去买了台新电脑,当了两年游戏主播,把债还了,就用剩下的钱开了个公司。”

“你……那个人拿了你多少钱?”

“没多少,我现在一天就能赚回来。”

“他打过你吗?他怎么打你的?”

“比你打得重,重很多。”

“你没报警吗?你为什么不找他算账?”

“怎么报啊,小程同学。是告同性恋被抓起来,还是被高利贷的打死?”

他一偏头,看见程风竹眼眶红红的。

“哎,你干嘛,我就给你随口你讲讲,这样没必要啊。”

程风竹抹了把脸:“我又不是心疼你。我也挺惨的。”

“那你哭什么?”

“因为你也有一点惨。”

梁叙昭哭笑不得,揉了把程风竹的头:“都过去了,我就当那人已经死了,谁还放心上啊。”

“不放心上了?一点都不放了?”

梁叙昭“嗯”了声:“反正我再也不想他了。”

程风竹沉默一会,忽然问:“你知道自己睡觉说梦话吗?”

梁叙昭总一个人睡,说了也没人告诉他。所以他说:“不知道。”

随即反应过来:“我说梦话了吗?我……我梦到过谁吗?”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忽然问这个问题,他隐约猜到什么,忐忑地等着答案。

可程风竹摇摇头:“没有。但你说,你很想要人喜欢你。”

“啊?我做过这种梦?”

“做过。你在梦里说,希望有人照顾你,希望有人对你好,希望有人一直喜欢你。”

梁叙昭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程风竹却很认真:“干嘛?不相信?我下次开录音给你录下来。”

“好好,我信。”梁叙昭双手抱臂在胸前,笑着看他,“那我还做了什么呀?”

“你还梦到我发财了,给你买了房子买了车,你也不用上班了,每天在家想清闲。”

程风竹说完又摇了摇头:“梦和现实都是反的,所以你现在亏钱了。下次别做这种梦了。”

梁叙昭哼了声:“哇塞,小程同学,看起来你对我的梦了如指掌,下次准备让我做什么梦?”

“我控制不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脑子里没有那些执念,你就不会做那些梦。”

梁叙昭夸张地叹了口气:“是啊。那我得赶快把我挣钱的执念都忘掉,免得夜长梦多啊。”

“是啊。”程风竹用目光细细抚摸着他的脸,“你赶快把过去的执念都忘掉,梦里就不会有杂七杂八的东西了。”

【横店】

许多年轻人追梦的地方。但想演上戏,有时不仅需要去横店。还要去趟别人家,送一瓶茅台两包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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