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傍晚,拍完今天的最后一场戏。

入了秋,天色暗的也比往日快了些,昏沉沉的天光铺洒下来,映得满世界如一张黑白照片。

姜扶换回自己的衣服,直接打车去了西河酒馆。

于姜扶而言,西河酒馆,还有酒馆里的那些人,是这个城市中最柔软的一块。

她想,凡是催生出坚硬外壳的东西,都是有柔软的一面需要守护吧。

刷题的还在刷着题,这些高数题她见了便头疼。

但坐在吧台上,小抿一口杯中名叫“海风”的果酒,她不自觉望向灯光下刷着题的人群。

姜扶问正在调酒的季邢,“他们每天都来这儿刷题,只为了人生体验么?”

为了获得一段肖想已久的人生,这般锲而不舍,姜扶心里其实是佩服的。

只是当真值得么,错落在时空中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平行空间,成为平行空间里某个并不属于自己辉煌的人,体验着虚假的人生。

也许对于这些坐在霓虹灯下埋头写着题的人来说,只是想寻一个心灵的归宿吧。

真或假,又何妨。

但对于姜扶而言,活得清醒透彻最重要,清醒的人连做梦都是一种多余。

淡绿的薄荷叶子洒在冰块上,季邢调好又一杯酒放在吧台上,望向那一方霓虹,道:“其实你每回见到的,并不都是那些人,有中途放弃的,也有达到目标的。”

顿了顿,他的视线转向一处阴暗,那里坐着个近乎三十的男人,穿着宽大的卫衣,帽子戴在头顶,阴影遮住了男人的眼睛,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季邢道:“看见他了吗,他每天都来,其实早就达到人生体验的要求了,但是他说他没有想体验的人生,只是坐在那里,一坐便直到打烊。”

姜扶顺势看去,那男人只是戴着帽子半垂着头,帽檐盖住他一半眼睛,但姜扶总觉得,男人也正在朝他们这边看来。

季邢:“这世上怪人很多,你看他奇怪,也许,他看我们也奇怪。”

是了,人这种生物,都是由一张白纸进化到涂满颜料,最后成为废土掩埋在尘埃之中。

姜扶饮尽杯中果酒,视线略略收回。

却听“砰——”一声,巨大的声响自那方霓虹之下传来。

酒瓶子摔在地上,溅了满座的酒水,玻璃渣子堪堪划过戴帽子男人的脸庞,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印子。

他站起身来,姜扶这才看清楚,男人的眼下有一道疤,眼神却意外的平淡,没有一丝映衬着那疤痕该有的戾气。

苏蛮、俞雾、唐辛闻声从体验室里出来。

只见男人捏着旁边一个小青年的脖子,但他的眼神只是淡淡的,仿佛眼前捏着的不过是只雏鸡罢了。

俞雾忙忙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了?”

男人瞥了一眼俞雾,眼眸晃动,不知为何,却缩回了手,继续坐回原位,他拢了拢帽子,将整张脸遮掩得更深。

青年先前还被吓着浑身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会子发现男人似是对酒馆的主人有三分忌惮,顿时来了底气:“咋滴?爷让你坐一边去听不明白?不做题就滚远点。”

男人没理会他,手里却握着酒瓶子的碎片,缓缓在酒桌边缘摩梭着,发出“滋滋”的声响,刺耳又难听。

青年愣了愣,又虚了几分,他混社会的,遇到什么人都要踩上一头,但唯独眼前这种不要命的,最令人畏惧。

他低声骂了一句:“疯子。”旋即小跑着出了酒馆。

见风波已平息,姜扶正想收回视线,那边的男人却猛地一抬头,眼底闪着瞪亮的光芒,他死死盯着姜扶。

姜扶蹙了蹙眉,迎面直对着男人的视线,握着玻璃杯的指节却微微僵了僵。

她看见男人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姜扶对戏过许多国外演员,常常不念台词只是对个嘴型,因而轻松辨认出男人说的话。

他说的是——救我。

肩膀突然被拍了拍,姜扶身子一颤,猛地回过头,是苏蛮。

她的红发褪色了些许,但脸上的成熟和张扬却不曾褪色:“小师妹,少盯着那个男人看。”

直觉告诉苏蛮,这男人的来路绝不简单。

西河酒馆并不是一开始就定址在西河边,他们搬迁过数次,只是为了躲避这个男人。

但无论他们搬到哪里,这男人都会在开业头夜来到酒馆内,不说话,不惹事,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吧台这边。

姜扶抿了抿唇,迟疑稍许,问道:“人生体验师自古以来就有?”

苏蛮一怔,没想到姜扶要问这个,她如实答道:“其实无从考据,但我们这一批在和上一批交接时,他们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姜扶:“上一批的人呢?”

苏蛮皱了皱眉,咬着嘴唇沉默半晌,她觉着也是时候将这些事告诉小师妹了。

“你还记得那个叫要命的秋秋群吗?每一批都不是面对面交接的,而是进入到该群之中,通过网络对话交接,不同批次的体验师互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相貌甚至性别。”

闻言,姜扶不禁余光瞟向角落里的男人,俞雾却像故意挡住她视线一般,来回走来走去。

姜扶只好转回脸,脑海种却不断浮现男人望向她的那一幕,那双泛着精光的眼,好似长年埋在黑暗之中,发现一缕光芒后如饥似渴的眼神,他宽大的鼻翼下,嘴唇干涩起皮,上下唇干皮相擦,男人说“救我”。

她不明白,他看上去分明没有受到任何危险,为什么要向人求救,而这个人,又为什么一定是她?

太多的问题萦绕在姜扶心里,她知道,男人只对自己说这两个字,定然是不愿让苏蛮他们知道,便没有将此事告知于苏蛮。

只能将问题藏于心底,次日,接着《沦陷》的拍戏。

夜沉沉,今晚有一场夜戏要拍,收工时已是凌晨一点。

崔姐和助理他们早清楚姜扶爱一个人回去的习惯,头几回缝上夜深,他们还会问姜扶要不要搭个道,却都被回绝了,后来便没再问过。

姜扶爱清净,人多了,话便多了,话一旦多,又要绞尽脑汁回应附和。

她不说多余的话,不做无谓的事。

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瘦弱的身躯被包裹在修长的西装下。

一路不见的士,她只能顺着灯光的指引,漫步走回。

冷风吹来,姜扶打了个哆嗦。

“噔—噔—噔—”

皮鞋踩地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不远也不近。

这半夜,除了路灯,便是这踩地的皮鞋声,跟了姜扶一路。

她不敢回头看,那人也只是一直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再没有其他举动。

只是那一声声“噔噔”声,仿佛榔头般敲在姜扶心上,一下又一下,颇有节奏,却砸得心慌,将长夜的宁静无声撕裂。

前方有个小巷子,姜扶低眸,看着地上路灯投射出的影子,身后那人还跟着自己。

她心一沉,想着这巷子里四通八达,估摸着在里头绕上几段,兴许能甩掉身后这人。

她调转了方向,直直走进巷子中。

皮鞋踩地的声音还在身后一搭的一搭的响起,那人跟着姜扶进了巷子。

巷道窄而长,比外头马路上还要静上几分。

姜扶甚至能听见自己砰砰心跳的声音,正好和身后那人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对应着。

前方有个三岔口,姜扶来不及多想,快步朝其中一路走去。

身后那人穷追不舍,脚步声如索命般紧紧跟着姜扶。

刚刚进入巷道,霎时一双手将姜扶扯进狭窄的小道里。

这是两座房屋间空出来的一点缝隙,姜扶身板瘦,却依然觉得拥挤。

她受了惊,刚想出声,嘴唇却被人捂住。

月色朦胧,姜扶渐渐定过神来,起伏的胸膛逐渐平静下来,趁着这点月色,她看见对面这人是宋沉。

他沉着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姜扶,掌心触着姜扶唇上的柔软,夜是冷的,不知为何,他手心却出了汗。

宋沉这才缩回手,轻声在姜扶耳畔道:“不怕。”

他压着声线,声音里少了几分清朗,却显得愈加成熟。

姜扶点点头,他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柠檬味偷偷潜进鼻息之中,无端叫她安心。

皮鞋噔噔的声音从外头晃过。

姜扶偏头看去,但见一身黑色卫衣的男人从巷子里走过,帽子遮住头,他手里捏着玻璃碎片,在月光下折射着妖异的白光。

这是昨晚在西河酒馆里的那个男人,他手里的玻璃,亦是昨晚在酒馆中砸碎的那块酒瓶子碎片。

男人停下脚步,堪堪停在姜扶和宋沉藏身的这道缝隙旁。

宋沉背过身,刻意背对着缝隙外的男人,他身上的黑衣裳和缝隙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姜扶抬头看了眼宋沉,只见他伸手搂过自己,指缝陷在她柔软发梢间。

不知是月色醉人,还是鬼迷心窍,宋沉下意识将下巴抵在姜扶的头顶,她的发间有股淡淡的樱花味,这味道一股脑儿冲进他鼻间,仿佛真真置身于四月樱花下,被迷了心神。

外头男人抬步,没发现姜扶,继续向前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姜扶抬眸,对上宋沉那双深邃的眸子,细声道:“你可以松开我了。”

凡是演化出坚硬外壳的东西,无非都是有柔软的部分需要被保护吧——匡扶《回答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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