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待她紧赶慢赶回到家,又对着镜子擦干净脸之后,盛明夷已经在被火流弹砸破了个大洞的堂屋等了许久了,见她过来,开口竟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池旖旖立在原地,尴尬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更不知该如何作答。还是荆玉帮她解了围,在盛明夷耳边小声提醒:“这是池姑娘,刚刚在城门边见过的。”

“哦。”盛明夷点了点头,俊俏的眉眼里写满了对这场大变活人的不理解。

池旖旖抠了抠手指,打算略过这件事:“将军跟我来吧,房间在后头。”

说着,池旖旖将二人领到了后院,将他们安顿下来,自己则抱着铺盖打算和郑妈妈挤着睡。走之前,她悄悄拉住荆玉,小声说:“我给将士们准备了些伤药和绷带,就放在堂屋的佛龛边上,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荆玉福了福身子,回道:“池姑娘有心了,队内有军医,而且这次伤亡并不严重,伤药应该是用不上了,不如分给需要的百姓吧。”

听到“不严重”三个字,池旖旖长松了一口气。

“先前听闻盛将军不打败仗,看来是名副其实……”说着,她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几日前,有一支十人小队偷偷潜出城去报信……”

然而还未等她说完,荆玉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我们此次是追着阿隆厄的行踪来的,并未见到姑娘说的那支小队……”

言下之意,那支队伍凶多吉少。

池旖旖心下了然,含着泪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之后,便抱着被褥转身离开。

二楼窗边,盛明夷则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呆头呆脑。”不用怀疑,这就是盛将军对池旖旖的最初的称不上正面的评价。

随即,他低头,和楼下的荆玉对了个眼神。

···

褪去了战火的夜晚,月朗星稀。

盛明夷和荆玉从池府出来,一前一后站在城墙上,望着刚被打扫完的战场,说着话。

荆玉道:“多亏将军洞悉了阿隆厄的行踪,不然梅山县此次在劫难逃。”

“呵。”盛明夷冷笑,“这阿隆厄向来没什么脑子,做事从不知道擦屁股,要猜他的动向一点都不难。只是这梅山县要钱没钱,要地没地,平平无奇一个小县城,阿隆厄费这么大劲一定要攻下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荆玉抱了抱拳:“连将军都参不透,属下更是不知了。”

盛明夷屈腿坐在城墙上,漆黑重剑一动不动守在他身边。

“这些年来,车樾人对我大兴多有渗透,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

荆玉低头想了想,道:“或许可以问问那位池五姑娘,兴许她知晓什么内情也不一定。”

“她?”盛明夷脑中迅速浮现出一个战战兢兢如鹌鹑般的身影,不免嗤笑了一声,“她能知道什么。”

“我看这阿隆厄一时半会是无法下床了,不如我们就在这城中多待些日子,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吧。”

·

房间被占,池旖旖只能跟郑妈妈在狭小漏风的偏房里挤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未亮就被门口的嘈杂声给惊醒了。

醒时的第一反应竟是可别惊动了那尊大佛,却发现盛明夷他们压根没回来。

池旖旖打开被烧得只剩一半的大门,就见大门外围了好些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妇人们便抢先告起状来,所告之人,还是昨日抢她药材的包老四。

“五娘!你可得替大家做主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将那些战死的英雄们都埋到西边那块空地上么?你猜怎么着,包老四和他那老娘,昨天就带人把那块地给围了!非说那块地是他家的,葬一个就要一两银子!哪有这样狮子大开口的?!”

“他家家丁十多人围在那地上,手里都提着棍棒,不许大家动!”

“还有还有,修缮屋舍的瓦砾石料也涨价了,这哪里修得起啊……哎哟喂……”说着,那大娘竟是往地下一坐,两腿一蹬哭了起来。

“我那短命的儿啊!为了梅山县命都没了,就留我这老太婆一人,现在房子都漏着,也修补不起……哎呀……我儿尸骨未寒呐,连个埋骨地都没有……还有没有天理啊……”

池旖旖听得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告状,头都大了,后脊梁冷汗直冒,原以为战事平息一切都结束了,怎么这仿佛才刚开始呢?

正想着这些事该如何解决,就见那盛明夷带着荆玉从远处过来,她灵机一动,对周围人说道:“嫂子婶娘,先别着急,这不是盛将军还在么,他一定会给咱们做主的!等我跟将军通报一声,您们静待佳音吧!”

说着便拎着裙子往屋里跑,只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屋内,郑妈妈正在给自己的丈夫儿子缝制寿衣,虽然她昨夜里去停尸地翻了半宿,压根没找找他们的尸体。停尸十几日,尸体早就烂得难以分辨了……

见池旖旖冲进房内一阵翻找,郑妈妈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好奇问道:“五姑娘您这是找什么呢?”

“爷爷的印信!”池旖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老爷的印信怎么会在这?”郑妈妈惊诧。

“我藏的。”自池家上下二十七口人出征那天,池旖旖就偷偷将县丞印信给藏了起来,以免被有心人抢了去。

伸手朝着衣柜后面的夹缝里一摸,果然摸到一个布包,将布包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枚县丞印信。

拿着印,池旖旖定了定神后就壮着胆子往后院走去。

还没进院子,就见荆玉迎了上来。池旖旖对这位彬彬有礼的副将很是有好感,便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胆怯,微笑着跟荆玉见礼,荆玉也拱了拱手。

“池姑娘来得正巧,有些事想向姑娘打听一二。”

池旖旖自然不会推辞:“副将大人但说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

荆玉见她这么说,便也放下心来:“车樾人突袭之前,姑娘可有觉察到家中或者城中有什么异状?或是有什么陌生人到访?”

池旖旖闻言没有立即作答,她在脑中细细回忆了一遍,才发觉虽然不过是二十天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远得像上辈子。

“不瞒您说,在此之前,我一直待在家中很少出门,家里哥哥姐姐众多,我也不算是说得上话的那个……这方面的事,我知之甚少。”想了想,她又道:“要说陌生人,只小半年前,家中来过几名借宿的商人,可只住了一晚便走了,此后,家里再没外人来过。梅山县位置偏僻,又不算富庶,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名外乡人。”

“池老县丞也没曾提起过什么特别的?”

“没有……”池旖旖抿着唇摇了摇头,“即便我爷爷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呀……”

虽然这样说着,池旖旖却越琢磨越有些不对劲起来,然而她又说不上哪不对劲。

荆玉还想再问,就听院内盛明夷唤他。

“荆玉,带她进来。”

一听见盛明夷的声音,池旖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荆玉做了个“请”的动作后,她便又缩起脖子,一副鹌鹑样,跟在荆玉身后毕恭毕敬挪进了内院。

院内,盛明夷正坐在石台上擦拭他那柄漆黑重剑。

池旖旖望着那柄剑,心想着这剑上也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砍下过多少人的头颅,越想越觉得寒气顺着脊背直冲头顶。

盛明夷用眼角余光看着她噤若寒蝉的样子,又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扭头问荆玉:“都问出什么来了?”

荆玉摇了摇头。

盛明夷一副了然神色,放下他的重剑,几步来到池旖旖面前,低头只见到她漆黑的头顶心。

“还烦请池姑娘好好回忆回忆,不然我这奏折写得不清不楚,池姑娘可是要倒大霉的。”

还能这么威胁人的吗?!

池旖旖惊诧地瞪大眼睛,甫一抬头就对上盛明夷泛着寒意的眸子,又立即缩回头去。

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啊……

“既然是将,将军的吩咐,我肯定是听的……我这几天肯定会,努,努力回忆……争取一点一滴都不放过……”

“嗯。”听她这样保证,盛明夷面色稍霁,背着手又坐回到石台上。

“说吧,池姑娘大清早来找我有何事啊?”

被盛明夷这样一问,池旖旖猛一回神,急急将一直揣在怀里的县丞印信拿了出来,呈到盛明夷跟前。

“这是我爷爷的县丞印信,自我爷爷出征后一直藏在我这里,现在将军既然来了,就交给将军保管吧……”

盛明夷伸手拿起这县丞大印看了看,听懂了池旖旖的言下之意,心想这丫头倒还挺会使唤人。

“这东西我可保管不了。”说着,将印信抛回给池旖旖。

池旖旖手忙脚乱接住印信,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县内现在无人做主都快乱成一锅粥了,还请将军帮忙主持公道!”

“老县丞死了,上书朝廷,自会派新县丞过来,我又怎能越俎代庖呢?”

池旖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怒骂了好几句“官僚!官僚!”,但无奈她又动不得这尊大佛,大佛手里的那柄剑随时随地可以要了她的脑袋。

于是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可现在连能上书朝廷的人都没有,朝廷何时才能派新的县丞过来啊?城内死伤惨重,房屋破败,缺粮缺菜,眼看着天气渐冷,可是等不起啊……”

“这简单。”盛明夷翘起二郎腿,指了指荆玉,“池姑娘写一封书信,盖上你手里的县丞印信,荆副将就能找人给你把信送去京城,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管这一摊子事。”

“你!”池旖旖气得直跺脚,“那眼下呢?!城门口尸首堆积如山!城内粮食、石料、药材统统不够,等朝廷派人来,我们没死在车樾人手里,反倒要被饿死!冻死!病死了!”

这还是池旖旖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气头上的她自己没意识到,盛明夷却觉得新奇,他也知道自己此番是真的有些过了,于是收敛了些,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我看池姑娘在城内颇有些威望,不如池姑娘出面主持大局,我借你几个兵用用,你看这样妥当么?”

池旖旖闻言垂下头,一方小小铜制印信被捏在手心里,捏得都有些发热了……

她吸了吸鼻子,被盛明夷气得想哭,却也知道自己说不动眼前这尊杀神,人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是镇守边疆建功无数的大将军,而她呢,小小梅山县一个死了亲眷的孤女罢了。

许久,池旖旖才低着头小声道:“那便这样吧,等我有了章法再找将军要人。”说着,福了福身子低着头转身就走。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盛明夷这才小声嗤道:“这小鹌鹑发起火来倒是厉害。”

一边的荆玉一时有些不忍,出声劝道:“将军,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梅山县的现状,确实凄惨。

然而盛明夷却不为所动,他一边缓缓擦着他的剑,一边说道:“梅山县本就不归我管,此番更是是我私自出兵,朝中看我不顺眼的人多如牛毛,天天将‘皇亲国戚’挂在嘴边,若让他们知道再参我一笔……你看这些年来,圣上桌前弹劾我的奏折,少过吗?”

盛明夷点到为止,荆玉却心如擂鼓。

“是属下多嘴了……”

“去营里拨几个人,把周遭都探一遍,梅山县的事我不管,但车樾人我是要杀到底的。”说着,他起身进屋,却在转身时瞥见地上两滴未干水渍。

盛明夷望着那两滴水渍着实愣了一下,胸口陡然升起几丝内疚情绪。他站在原地,抬头朝天叹了口气,然后扭头又对荆玉说。

“带队人,帮着把城门边的那堆尸体埋了,池家上下二十七人的尸首,单独收殓,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恐怕是做不好这些事的。还有,派人送信给南麓郡守,梅山县虽然偏远,但被困二十多天他还不知情,有些说不过去吧。”

“是!”听见盛明夷说肯帮忙,荆玉也是十分高兴,立马转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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