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夷这一走,将军府彻底空了下来。原本为了张罗婚事,一向冷清的将军府好歹算有了点人气,现在又恢复了冷清。三姨母听闻盛明夷出兵的消息,匆匆忙忙来过一趟,直喊着“早知这样,就该将你俩婚期再定早些,让他成了婚再走!”,就连盛筠竹听后也不免嚷嚷:“等表哥回来再成婚,你的婚期不会真的与我撞上吧?若真如此,我俩倒不如一起出嫁,还更热闹些。”
提议虽好,可盛明夷却不知何时能回来。
方管事指挥着下人将原来布置好的红绸、喜字都摘下,池旖旖则坐在房间里烤着火看信。盛明夷走后,每三天会给她来一封信,信中也不多言语,单纯报个平安,同时嘱咐她在京城一定要注意安全。池旖旖捏着薄薄一页纸的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之后,提笔给他回了一封。
“一切都好,不用挂念,注意安全。”
想了想,又提笔加了一句:“皇后娘娘召我年前进宫,今年过年我应会在宫里过。”
盛明夷走前就嘱咐过她,年关前后宫里可能会召她进宫,所以当旨意真的下来之后,池旖旖也不像往常那般惊慌,收拾了东西就进宫去了。
第三次进宫,可以说得上是熟门熟路了,但直到见到皇后娘娘,她才知道,原来皇后今年准备去温泉行宫过年,她也在随侍之列。
面对这样的意外安排,池旖旖自然不敢说“不”,但看着皇后娘娘眉间的郁色,她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将盛明夷早就准备好的礼品呈上去之后,池旖旖思忖了一下,还是问道:“皇后娘娘是没睡好吗?看着脸色不太好。”
盛婀珺闻言,略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这几天见了这么些人,也只有你敢这样直言问我。”
池旖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登时紧张起来,却没想到盛婀珺自嘲道:“就是我养了一株花,最近发现它的枝丫长歪了,原先只想着不要拘着它,便没搭花架也未曾修剪过它的枝丫,想着让它自然生长,或许能长成参天大树也不一定。却没想它竟然朝着最坏的方向长去了。”
池旖旖没听懂盛婀珺的话里有话,琢磨了一会道:“其实,长成怎样都是一道风景,皇后娘娘无需烦心啊。”
盛婀珺轻笑:“若它在我的花园里,自是如此,可偏偏,它长在御花园里,御花园的工匠,怎么容许它长成这个怪样子呢?”
池旖旖眉头轻皱,越听越觉得盛婀珺应不是单纯在说一株花而已,区区一株花,也不值得皇后娘娘为此费心。但她又猜不出盛婀珺说的是谁,干脆就低头不搭腔。
盛婀珺似也觉察到自己的问题让池旖旖为难,于是转开话茬:“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来陪我过年。”
池旖旖忙笑答:“哪里的话,将军出征在外,我一个人在将军府上待着也是冷冷清清,这次能进宫陪皇后娘娘,可是求之不得,是我蹭了皇后娘娘的便宜了。”
提起盛明夷,盛婀珺连忙问道:“说起来,明夷走了已有月余了,可有来信?”
“有的,前些日子每三天一封,最近四五日一封,许是战事忙了一些。信里倒也没说别的,就是报个平安。”
“能报个平安就好了。”盛婀珺叹了口气,“他以前独身一人无牵无挂,我总怕他在战场上太过冲锋陷阵不顾自己安危,不过现在有了你了,他也终于有了牵挂,不至于那么不管不顾了。”
但愿如此吧。
池旖旖垂头,心里懊恼他这次走得匆忙,答应他的平安扣也未曾送给他,万一……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办?
想到这,池旖旖的心突然间揪了起来,那枚未曾如约送出的平安扣,就像一丛荆棘,扎根在了她的心里,将她的不安逐渐放大。她越来越觉得,这就像一个信号,预告了盛明夷的结局……
见池旖旖逐渐局促不安了起来,盛婀珺自然以为她是在担心盛明夷。
“其实这次西南战事,本不用明夷去的,毕竟他婚期将近,但或许是明夷放心不下西南战事,自请出征了。哎,说来也是,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呢?”
是啊,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呢?
池旖旖越想越心惊,连盛婀珺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到。
“旖旖?”
“嗯?啊,皇后娘娘……”
盛婀珺拍了拍她的手:“你看你,提起明夷你魂都飞了,别想太多了,明夷一定没事的。”
池旖旖看了看她,重重点了点头。
“嗯!”
原本隔日池旖旖便要跟着皇后娘娘前往温泉行馆,但突然传来消息,盛明夷又被弹劾了。
本来盛明夷被弹劾这件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盛明夷三天两头被弹劾,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陈平带头,弹劾盛明夷贪污军饷,同时桐谷县令也上奏,证实盛明夷在南樾战事后,交割不清,贪污桐谷重建款项。
以往弹劾,无非就是说盛明夷骄功自大,在朝堂上目中无人,或是他的打法激进,时常不听朝中号令,执意孤行。但这次不一样,贪污军饷是大忌,何况桐谷县令还直指盛明夷贪污桐谷县的战后重建款项。
这些条条都是重罪,哪怕池旖旖不懂朝堂之事,都知道是很严重的指控。
一时间,她焦急万分,想帮盛明夷说话,可她又有什么立场说话呢?南樾战事,她虽然在场,可她又没见过那些账簿,怎么知道那些账簿没问题呢?
于是她下意识看向盛婀珺,只见她眉头紧锁,手指紧紧攒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是了,池旖旖心想,皇后娘娘是盛明夷的亲姨母,自然是不会放任这件事的。然而,当她再次看向盛婀珺时,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轻轻对侍从挥了挥手,神色平静地像是不曾听到这件事一般。
池旖旖不解,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质疑皇后娘娘的决定,于是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倒是盛婀珺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是明君,定会查清事情真相,如果明夷没做过,自然会替他洗脱冤屈。不用担心。”
池旖旖闻言,乖巧点了点头。但心里想的依然是,若是有什么认识人能打听打听现在朝堂的情况就好了。
偏偏这个人很快就来了,便是元怀。
除了元怀,池旖旖也不认识别的什么和盛明夷相关的人了。
元怀自然是来看他母后的,只是皇后娘娘今日兴致不高,无论元怀说了什么,她的回应也不是十分热烈,池旖旖虽坐在一边,但她现在早就心不在焉,也根本没注意他们母子两都说了什么,全部思绪都飞到盛明夷那边去了。
元怀没坐一会就要走,池旖旖急急起身,跟皇后娘娘说了一句“我去送送六殿下”就飞奔了出去。盛婀珺自然知道她想打听盛明夷的事,便也没拦着随她去了。只是池旖旖离开后,盛婀珺的神情并不明朗。
“六殿下!”
见池旖旖追出来,元怀也有些惊讶,毕竟他和池旖旖并不算熟识。
“池姑娘,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六殿下,我听说朝堂上有人弹劾盛将军,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事啊?”
元怀闻言,垂眸思索了一番,随即焦急道:“我也才听说了此事,刚刚在屋里看母后的样子,还以为事情没那么严重,所以……此事很严重吗?明夷哥哥可有写信回来?”
池旖旖瞬间愣住,原以为元怀会知道更多,怎么他跟自己一样不知情啊?他好歹是皇子哎,怎么跟自己一样一问三不知啊?
池旖旖张了张嘴,望着眼前的六皇子,突然有些茫然。
如果连元怀都不知道的话,她也不知道该问谁了。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收场时,皇后身边的小宫女跑出来叫她,她便和元怀行了个礼,回去了。元怀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房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这边池旖旖什么都没打听到,可是朝堂上已经又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然而争吵中心的人此时正在西南平乱,以至于就算两边各执一词也各有证据,一时之间也无从定夺。
就在众人纷纷要求圣上将盛明夷召回来时,前线又传来急报,盛明夷带兵跑了。
这事穿到池旖旖耳朵里时,她简直无法相信,盛明夷这样的人会逃跑?原先她还发愁如何为盛明夷平反,将那些弹劾他的奏折全部怼回去,可是眼下,她越来越觉得这件事荒谬,甚至还带了一丝好笑。什么贪污、逃跑,但凡了解一些盛明夷,都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但即便她知道这些,可也没有任何立场和能力冲上朝堂,和那些弹劾他的人一一辩论啊。
夜里四下寂静,池旖旖躺在床上,耳边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她的房间离皇后娘娘的院子不远,但她也不敢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问皇后娘娘,盛明夷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不搞清楚这件事,她又如何能安心。
算起来自从盛明夷被弹劾以来,他已经将近十日没来信了,以前就算是他行军繁忙,最长六七日也会来一封信报个平安。这样想来,池旖旖心中的不安更浓了。她紧紧攥着手腕上的碧波雪纱的镯子,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回想着盛明夷临走时嘱咐她的话。
记得他说,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不要怕,等他回来。
那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好深邃,仿佛藏着许多未尽之言。
他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呢?
池旖旖撑着身子做起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手里的镯子,这镯子上的纹路,与盛明夷那块玉牌的纹路是一对。她一遍遍摩挲着镯子,仿佛这样,她就能与盛明夷心意想通了一般。
半晌后,池旖旖叹了一口气,攒紧了拳头。
既然他让自己等他回来,那自己就该相信他才是。
···
温泉行馆中,池旖旖同盛筠竹坐在一起剪窗花,相比池旖旖,盛筠竹反倒看着更担心一些。她看着眼前仿佛无事发生的池旖旖,不免好奇问道。
“旖旖,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这次表哥被弹劾得很严重哎!而且据说他还从前线带兵跑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他是不是有写信给你啊?”
“没有啊,他已经有好几日未曾来信了。”池旖旖摇了摇头,但手里的活计未停。
“这你都不担心吗?!”盛筠竹一脸匪夷所思,“我听王赋说,这次弹劾表哥的罪状很严重哎,你都没听说吗?”
“我听说啦。”说话间,池旖旖又剪完了一张窗花,放进了篮子里。
“你听说了?那你怎么这么镇定?”
池旖旖撅了噘嘴:“也没有很镇定,刚听到的时候我魂都快飞了,还莽莽撞撞跑去问六皇子这事是不是真的,可是我也无能为力,帮不了他,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等他回来,不给他添乱吧。”
盛筠竹盯着她看了几眼,随即想了想:“好像也是这样,朝堂之事,自有祖父父亲他们去周旋,我们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样想着,突然之间一股无力感袭来,略有些泄气。
池旖旖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便扭头看她。
“你怎么了啊?我都还没丧气呢,你怎么反而一脸丧气呢?”
盛筠竹叹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剪刀。
“只是觉得自己无用,读了这么多书,也帮不到表哥一点。未来若是王赋也入朝为官,我恐怕也帮不了他一点半点。”
盛筠竹的疑问,何尝又不是池旖旖的疑问呢?然而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解不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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