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启轩递了拜帖,登门拜访安老先生,安老私下一向尽量不与朝中大臣往来,倒是很喜欢这年轻一辈的孩子,对顾启轩这位聪慧的故人之子颇有赞赏。回想那年,顾启轩不过七岁稚子,随他爹来拜访故友,见安老于闲庭独自一人对弈,启轩疑惑,不禁问道:“先生,您为何自己与自己下棋啊?”
安老笑笑,说:“因为我在等啊,等一人来陪我下这棋。”
“我可以陪您啊!”小小少年言辞间皆是烂漫。
“好!”
许久未见这位小侄了,最近一次也是半年前在他娶亲宴会上远远见了一面,只感觉小侄爱挂在嘴边的笑意没了,往日里自己喜欢他身上那份淡泊和肆意也消减了。
“子誉小侄,这是又来陪老夫下棋了吗?”顾启轩去年及冠,取字子誉。
顾启轩迟疑了一下,“好啊!先生。”
一局又一局,顾启轩一直在思虑该如何同白落莺细说,棋局是连连败下阵来。
“小侄啊,这是?”
“先生,是我分心了,我们再来一局。”
“一看你就没把心思放在和我下棋上,小侄,有什么事,直说吧。”
“那…白小娘子可是住在您府上?”
“白小娘子,”安老喃喃道,“是啊!”
“我能见见她吗?”顾启轩有些期盼。
安老微愣,而后道,“我差人去问问白她的意思吧!”
随即派人去问了问白落莺的意思,说是应允后,安老先生对顾启轩说:“子誉小侄,你去晚枫亭等她吧!”
顾启轩随即起身,向安老揖礼后,由家仆领着,去了晚枫亭,落莺姗姗而来,到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你还有何事?”
“阿莺,对不起。”
“不必了,昨晚你已经道过歉了。”
顾启轩激动地朝她走了几步,白落莺敏感地随着后退,直至顾启轩停下。
“阿莺,别这样!”
“你我皆知,事已至此!所以,何必再纠缠于我?”
“阿莺,你……”顾启轩似是说不话来。
“我已然不想怪你了,可以了吗?你可以离开了吗?”落莺言辞中带着些嘲弄,轻声说着。
“是我负了你,阿莺,我想补偿你,可以吗?”顾启轩说这话时,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必了,事已至此,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即是,我不想同你再有任何瓜葛了。”落莺忍住心中的酸楚,一字一顿的说,“不日我便回溪云镇,你走吧。”
“阿莺,我真的……”顾启轩想将所有的爱意吐露出来,又忍住了,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说出来又能如何?
“你不走?”落莺抬起垂下的眼眸,看着顾启轩,“那我走了。”
顾启轩没有出言,阻拦她,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叫住她,站在原地看着落莺的背影一点点远离,他失魂落魄的,微微佝偻着,手却紧紧攥着石栏。
焕尘自院子另一侧走出来,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夜色渐浓。
一个黑影掠入安府,坐在窗边的落莺突觉身后有人,先是按兵不动,警觉地转过身来,竟是一熟人。
“韵姐姐!”落莺惊喜不已,扑向那女子,紫韵也将落莺拥入怀中。
落梅斋书房中,护卫高适急忙前来禀告安老先生:“先生,有人直奔思蕴轩去了。”
“你立即带人先过去,务必保证白小娘子的安危。”安老蹙着眉,似是不解,冷静的安排着。
心中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夜袭那人似乎有些熟悉。
突然,安秉鸿想起了什么,对着身旁的护卫说:“快!随我去思蕴轩。”可惜待他们赶到时,已是人去楼空,桌上书信墨迹未干。
安秉鸿喃喃自语:“是紫韵,是紫韵啊!那她呢?那白小娘子是……”
月黑风高夜,真不是个赶路的好夜晚,两女子却正在骑马夜行,刚紫韵要带落莺走的时候,她准备去和安老先生辞行,却被韵姐姐给拦住了,韵姐姐似乎很排斥安老先生,遂留了书信,表示对阖府上下十数日来对自己诸多照顾的感激。
一路上安安静静的,突然连落莺都察觉到了前路窸窸窣窣的异动。
一阵箭雨袭来,紫韵挥舞着剑飞身下马挡在落莺面前,以至两人都毫发无损,随后一支百人队伍包围了她们俩,为首的慢悠悠的踱着马来到包围圈中心。前些时日手底下的喽喽说是偶然见过紫韵的身影,马建成便一路派人悄悄跟随,紫韵自是有所察觉,又觉得几个小喽喽不足为惧,一边要保护白落莺又要不被其发现,那日落莺的骡车出事,若不是不能让马建成的人知道自己与落莺的关系,她早就出手相救了。
“哟!这不是苍昀派的紫韵吗?很惊讶吧,我居然还没死。”
“马建成,这次你逃不掉了。”韵姐姐冷笑一声。
“是吗?那让我们来看看,是你逃不掉?还是我?”
“哼,就凭你?”
马建成恼羞成怒,大吼到:“都给我上。”
紫韵纵身一跃,进入百人队伍之中,为护落莺周全,大开杀戒,血溅了她衣袖,一剑挥去,人头落地,一掌劈去,那人口吐鲜血连退数米。
紫韵仿佛想起了那一年,耶律德光北归,留萧翰守汴州。刘知远在太原起兵,萧翰想北去,就派人召李从益把中原委托给他。李从益与王氏母子二人逃到徽陵去躲避使者,使者强迫他往东,让李从益权知南朝军国事。李从益坐崇元殿,萧翰率契丹诸将拜殿上,后晋群臣拜殿下。群臣入见王氏,王氏说:“我母子二人孤弱,被萧翰强迫,这不是福呀!祸快到了!”才以王松、赵上交为左右丞相,李式、翟光邺为枢密使,燕将刘祚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萧翰留契丹兵一千人归刘祚而北去。
刘知远率军南下,李从益派人召高行周、武行德等人前去抵抗,高行周等人都不到,就与王松商议用燕兵闭城自守。王氏说:“亡国之后,怎敢与别人争天下?”立即派人上书迎接刘知远,大开城门。
而此时的李徽仪知晓母妃与幼弟在汴州,多年未见,遂来相见。
不料刘知远听说他曾召高行周抵御,而高行周不至,就派郭从义先率兵入京城杀王氏母子,城中军队见陛下一心求和,对方却一心想让陛下死,也是军心不振,毫无招架之力。
宫中众人慌作一团。
王氏让李徽仪带着紫韵和数十名暗卫混在人群中离开。
“母妃,我们一起走!如今宫内外的势力都不足以同敌军抗衡,您留在此处十分危险!”
“蕴儿,他们就是冲着我和是六弟来的。”王氏看着李徽仪语重心长的说,“你如今有了身孕,可千万不能有事。”
“是啊,十五姐,你快走吧,他们不知道你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李从益也在一旁劝着。
李徽仪摇头,不许。
“十五姐,莫要耽搁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从益焦急不已,他知道刘知远派郭从义先率兵入京,已经起了杀心,“届时,我们俯首称臣即是,他们不会怎么为难我们的!”
顾及到自己腹中的婴孩,李徽仪只得同意了。随着公公在一处处宫墙里穿梭。
绕了一大圈,到了城门口,城门已经被刘知远的军队所控制,遂躲在百姓之中。
皇宫中。
王氏和李从益被人押到郭从义面前,郭从义抽出剑走向二人。
王氏面无惧色,怒斥郭从义道:“敢问我母子二人何罪之有?您与明宗的情谊真挚亲密,为何不留我儿一命,使他每年寒食敬孝道于明宗?”
郭从义奉旨行刑。听到王氏悲怆抗议声的人们都潸然泪下。李从益死时年仅十七岁。
而后清理皇宫,一内侍狗急跳墙地冲出来告知刘知远,“永乐公主刚刚出宫。”以求留命一条。
“永乐公主,李徽仪。”刘知远笑了笑,“来人,去给我把永乐公主请回来。”
郭威得了刘知远的令,调遣了附近的好几支军队追赶他们。起初得知永乐公主身怀六甲,存了恻隐之心,一代巾帼也是自己曾敬佩之人,便下令活捉即可。而后数日,不仅未能活捉永乐公主,还折损了数百将士,郭威不禁怒下
“公主,我们如今该往何处去?”暗卫问李徽仪。
“可是去寻驸马?”暗卫接道。
“不!不能让他也陷入险境,不能去寻他。”李徽仪语气有些急,追军人多,自己的暗卫折损了太多,“先往南方走!去蜀地。”
身怀六甲的李徽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暗卫被诛杀,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每个人都是浴血奋战,为她硬生生开辟了一条生路,李徽仪看着那追军的方向,眼里满是恨意。
最后只剩了满身伤痕的紫韵一人,拖着最后一口气将李徽仪送至了溪云镇。
突然马建成持剑朝落莺刺去,紫韵连忙奔去,被旁人砍伤一刀,随即紫韵与马建成打得不可开交,马建成这般拼命,无非是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紫韵还分心杀了旁人。
落莺也用她三脚猫的功夫弄倒了一些人,可又有人瞧见了杀伤力没那么强的落莺,只见一把刀离落莺越来越近之际,从天而降一人,轻松劈过那刀,将落莺护在身后,替落莺解决了周围的人,但他没下杀手,留了这些人一条性命,有些人一见风向不对,转头就溜了。
焕尘转身看了一下落莺,确认没有受伤后,随即就去帮紫韵了。
“三师姐。”
“师弟,你来了。”
两人顺顺利利地解决了剩下的人,随后马建成被焕尘押着,跪在紫韵面前。
“马建成,我一向不愿沾染太多人的血。”紫韵举剑刺去,血光四溢。
落莺没遭遇过这种事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马建成的名号,落莺也是听说过的,十里八乡的大恶人,欺压良民,勾结当地官府,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三师姐,你怎么和白小娘子在一起?”
“她,便是永乐公主的女儿,我此番是要带她回师门。”紫韵想着刚刚的情景,在她心底暗暗下了个决定。白落莺幼时紫韵并不想让她学些舞刀弄枪的,像让她像个普通百姓家的寻常女子一般,学些琴棋书画,女红绣衣即可,遂让她自己决定,小小落莺起初对习武还有些兴趣,但三分钟热度过去了,到了后来,便对这习武之事越发不喜,紫韵便只是押着她让她每日练些基本功强身健体即可。
焕尘有些惊讶,“原来如此,白小娘子竟是永乐公主的女儿。”
落莺心下不禁奇怪韵姐为何会说实话,自己的身份可是从未对人言的,可紫韵姐做事向来是有道理的,遂点头默认了。
“师姐,我们走吧!”
原来一柱香前,焕尘回到了安府,禀明安老先生,他的三师姐给他留了密信,让他立即赶回师门,而且得过段时间才下山了。
安老沉浸在往事中,只注意到焕尘说他三师姐,身子微微颤抖,不禁说道:“原来真是紫韵。”
紫韵如今在溪云镇以周三娘子的身份开着济世草堂,也还是惩恶言善的侠客,蒙面后仍已苍昀派之名行事了。这些都是白落莺年纪稍长之后才知晓的事,原来苍昀派女侠果真就是韵姐姐,从小韵姐姐和阿兰娘就瞒了她不少事,等到她长大再一点点告诉她,起初白落莺会被惊得一天都在晃神,后来接触的前朝皇室和朝廷秘闻越来越多,便也冷静沉稳,了然于心了。韵姐姐凡是惩治恶人,都会留条——苍昀派,而后听闻过恶人去寻苍昀派之人报仇,此后便自报家门,苍昀派紫韵。
白日里,紫韵和白落莺褪下了夜行衣,免得引人注目。这一路上真是好山好水,可惜杳无人烟,也没有溪云镇的袅袅炊烟,不然都快比上溪云镇了。
“你想喝水吗?”焕尘面色如常地看着落莺说。
白落莺点点头,看向紫韵,而紫韵一脸与世无关地看向远方。
焕尘便去将竹罐舀了清泉,给落莺送去,落莺感激的接过并道谢。
这苍昀派真是地处偏远,没走多久就只能弃马而行了,将马圈在山下的无人居住的隐蔽院子中,要照顾体力不支的落莺一路走走停停,快要天亮才爬过了一座山。
一行人坐上竹筏,顺着河流绕过了第二座山。然后继续攀登第三座山,快到的时候才看到半山腰被浓密树木遮挡的房屋亭台露出的点点屋檐。
远远便听到一个小娘子清清脆脆的迫不及待的声音,“焕尘,焕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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