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牛犊不怕虎,令人恨得牙痒痒,又令人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拳乌絮卯足了劲,乌迎被捶得抿唇闷哼一声,简直拿这娇纵任性的小蛟龙一点法子也没有。
将那挥得虎虎生威的小拳头握在手里,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哪家小孩儿挨打有你这般轻松?不过红了些,还有力气胆子跟我撒泼耍赖。”
嘴上虽是这样说,可到底是再下不去手。
乌迎亲了亲小蛟龙的发顶:“莫要再闹了,你可知我收到你屈叔的消息,有多担心。”
“屈叔?”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头戴斗笠的身影,乌絮疑惑地嗫嚅重复了遍,“他怎知我在西坊?送来盆景,他不是就离开了吗?”
乌迎摇了下头:“若非他及时赶到,你与另一个小姑娘怕是都填了那妖兽的肚子。”
经此一提,乌絮方才想起那紧紧箍着他腰,铁索般的健壮臂膀,原是屈阳舒将他与苏叶二人丢进那房子里。
苏叶……
以自己在仙君这儿的悲惨遭遇作比,那姑娘就是天上下来的仙子,讲话都是春雨润物让人心情舒畅。
想到那对可爱的花苞发髻,乌絮期盼起往后能有机会再与对方见着一面。
提起那小姑娘,小蛟龙便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不难猜出乌絮此时正想着什么。
乌迎心中好笑的同时,不由得也涌上几分酸意,觉得自己费尽心思娇生惯养着养大的小蛟龙,轻而易举都能叫人给拐了去。
“怎么,对人家一见钟情了?不过说起来,阿絮这个年纪不久后便是能成家立业的,若当真喜欢,仙君替你去将这门亲事说妥。”
不明白怎的突然扯到自己成家立业的事儿,小蛟龙生气都再顾不得,愕然地看向乌迎:“仙君在说什么呢?我可对苏叶可没有那种心思!”
虽说苏叶确实生着招人喜欢的相貌,可并不代表他就会随随便便对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人动心!
话本上讲了,真正的两情相悦,是要经过一同抵抗世间磨难,依旧不离不弃的考验,方才可以做到生死相依的。
“哦?没有?名字都互相告知了,即便并非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想来也不甚遥远。”
“绝对没有!”乌絮脸上方才平复下来的滚烫热度又“噌噌”涨了回去,不难察觉的带上羞赧,“我只是觉得她很温柔……”
斜睨了仙君一眼,末了还要添上一句:“……反正要比仙君温柔得多。”
这下乌迎是当真有些伤心了:
“十多年仙君对你的好记不住,今日教训你一通倒是抵消得干净。”加重力道拧了把手心降了些温度的软乎臀肉,“我怎会养出你这般没良心的小蛟?”
乌絮倒吸一口凉气,反手到背后去掰乌迎作乱的手:“疼……松,松!”
乌迎并不执着接着欺负他,小蛟龙细腻指尖甫一贴上来,他便顺从地松了劲,受伤很重似的额头抵住乌絮的肩膀。
“阿絮再拿别人跟仙君比较,仙君当真会难过的。”
记忆中无所不能的仙君很少如此坦明心意地示弱,乌絮难以遏制地软了心肠,也不再故意说些伤人的话,任由乌迎靠着他,闭口无言。
捱了这一顿不轻不重的罚,乌絮闹也闹过,哭也哭过,可无论如何,天罗五蕴钵是已经修复好送了回来,关他进栖梧境,只是乌迎动动手的事儿。
怪的是,往后几日像是完全忘记这一茬,乌絮赌着气依旧不肯跟人亲近,乌迎也再没提过要送他回栖梧境。
小蛟龙冷着脸,每日却都过得心惊胆战,无时无刻都不在不怕下一瞬仙君就拎着他丢进天罗五蕴钵。
提心吊胆的日子自是万分不好过,他甚至都思索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早日回去,往后他也就再不念着能与仙君一同待在外边的事。
眼里瞧着小蛟龙郁郁寡欢,乌迎恍若未察。
想来才得了教训怎么也能延续一段时间,他白日里有要事,便留下吃食兀自出门,夜里隔着被子与小蛟抵足而眠,对有关栖梧境只字不提。
只是再对上那些蛰伏地底,近段时日却发了疯疯狂往外涌动的妖兽,招招出手狠辣,一脚能肠子肚子连带着妖丹给人踢碎了。
吓得随行修士兢兢战战,来时路上也不敢再和同伴嘻嘻哈哈,一个个神情严肃,生怕不留神惹怒了乌迎,倒在地上吐血三升妖兽的下场便是他们不久的将来。
除过在害人妖兽身上发泄烦闷,涧山道柜子里短短几日堆满了乌迎练的字。
每一笔都遒劲有力,入木三分,恨不得穿透纸背。
停下笔,乌迎抬头瞥向坐在一旁吃点心的小蛟龙,而后拿起书案上写满潇洒飘逸行书的宣纸,踱步至乌絮身边,微屈下身,将宣纸展开放在他眼前:
“阿絮,瞧仙君这字写得多好。仙君教你书法如何?”
乌絮啃着糕点,一个眼神也不屑于施舍给他,转身换了个方向。
碰了一鼻子灰,乌迎也不恼,厚着脸皮跟着他转,接着把宣纸凑过去。
“你留下的字条,仙君认了半晌才认出上边写的什么。
那位……苏叶姑娘,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往后再见了面,总不能一出手就让人笑话吧?”
此话一出,原本还坚定不理会他的小蛟龙果然犹豫起来,捏着点心也不再往嘴边送。
乌絮抬眸看他一眼,心里念着事堵得慌,张合着嘴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问:“我肯学写字,就可以不回栖梧境?”
这些日子乌迎心中同样也不好受,乌迎看在眼里。
乌絮为了能不被关进天罗五蕴钵,即便明知城门危机四伏,宁肯铤而走险也要从他身边逃离。
狠狠心揍了一顿,到最后还是要心疼,又怎么忍心再逼着可怜至此的小蛟龙,去做他万分不愿做的事?
乌迎这些日子闷不做声没有提出,是因为他对这件事全然也没有定夺。
如今看着这双清润透亮的眼睛,再多的犹豫纠结都化作一声轻叹。
他伸手抚上乌絮的脸颊:
“嗯,不回了。”
一改数日的萎靡不振,乌絮眸中亮起光,神采奕奕,当即点心也不吃随手丢进瓷盘,恨不得原地蹦三尺高。
小蛟龙闷头撞过来,乌迎赶忙张开双臂接着,一扫心中这数日来的郁结,真心实意露出笑来。
“我便知仙君不会那样狠心!”
乌絮搂着他的脖子,兴奋地一连亲了乌迎脸侧好几下,挺翘的鼻尖也没能幸免,挨着得了心情好到极致的小蛟龙宠幸。
乌迎轻笑着一一承受,等乌絮兴奋劲过了,这才提出一个绝不算过分的要求。
只见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玄色龙形玉珏,由本体细长,柔韧度极高的九节锁穿起,静静躺在乌迎掌心,外观与寻常配饰无甚差别。
而当乌迎拿着它靠近乌絮时,玉珏阵阵闪烁起暗光,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小蛟龙将他佩戴上身。
乌絮同样见到它便心生亲近,忍不住好奇地戳了戳:“这是什么?”
乌迎将玉珏佩于小蛟龙颈侧:
“此物名为缚鳞珏,由玄铁制成,其间注有一缕上古龙魂,你现下无法控制掌握体内力量,它有压制之效。”顿了顿,到底没说在上边施了术法,往后无论乌絮跑到何处,都能第一时间找到。
栖梧境乃洞天福地,灵力充盈,随手拈来即可化为己用。
当下小蛟龙尚不成熟,大多时间使不出灵力,可若是哪日控制不住爆发出来,后果不可预料。
“要留在外边仙君允了,但阿絮需得佩着玉珏,不可肆意摘下。”
缚鳞珏隔着衣料贴着胸膛,源源不断似有暖意传来,贯通经脉分外舒适,乌絮喜爱得紧,仙君既是赠予他,让他摘他也不肯呢。
“好!我保证一直戴着它!”小蛟龙乖乖点头。
乌迎对小蛟龙的乖巧格外欣慰,唇角带笑地揉了揉乌絮柔软的发顶。
可乌絮愈是听话懂事,乌迎愈是觉得,先前用这些年从民间学来教训孩子的手段对小蛟龙太过残忍,遏制不住愧疚心起。
思索片刻,在乌絮略显惊慌的呼声中,乌迎一手扶着他的脊背,一手兜着臀将他托起,让小蛟龙双腿盘在自己腰间,就此姿势抱着乌絮走出竹屋。
“乖孩子,仙君带你去人界的街市转转。”
自乌絮自行打破栖梧境逃出来,乌迎便有意控制他的活动范围固定在一处,每日的吃食都是他去买了带回。
如今想来,怎么又不算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乌絮几次逃离都被他寻回,且回来或打或骂要受责罚,路途中也没能安下心来领略人间风光。
既已确定要留小蛟龙在外边,何不趁此机会带他去散散心,坐在酒楼里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乌絮笑弯了双圆溜溜的眼,压在心上的重担总算卸掉,他又觉得仙君是这个世上心地最善良的大好人。
可惜带乌絮大吃大喝的计划在站到雕花门前时中道崩殂。
看着门簪上“如意吉祥”的字样,乌迎猛然惊觉自己似乎并没有足够的灵石带着小蛟龙坐在里边“吟诗作画”。
等待喉罗仙长成的这半月以来,给乌絮买各样远超他独自一人生活时的灵石支出的吃食,而只有平定纷乱时,灵石才会有些填补,哪儿还有剩余出来的?
乌絮见仙君面色凝重望着人家大门,进进出出的客人不由都会对这一大一小姿态品貌皆不平凡的人投来以打量的目光,乌絮不自在极了,拽了拽仙君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
“仙君,还进不进去了?不进的话我们别挡着人家的道呀。”
乌迎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握着他的手走到一旁去,让开了大门。
似是不知该如何委婉地向小蛟龙阐明可能不能在里边吃饭的事实,乌迎欲言又止,还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只听乌絮抱着手臂不以为意道:
“仙君是没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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