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若放在以往,仙君这般变了脸色,小蛟龙早讨好地钻进他的怀里,用脸蛋蹭蹭仙君的下巴,央求他莫要生气。
明知此时出了栖梧境,乌迎便失去在里边“造物主”位高权重的尊贵身份……若非没有灵力,怎会将日子过得这样清贫?
乌迎不过区区凡胎肉/体,若他硬要闯出,拿他也无可奈何。
可当真对上隐约动了怒的仙君,乌絮还是下意识有所忌惮,颇为不自在地轻轻晃着尾巴,与乌迎对峙着,一时纠结究竟是闯还是不闯。
僵持良久,乌絮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反观乌迎,从容依旧,好似笃定了他会听话乖乖留下。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乌絮心中叛逆心起,乌迎愈是如此,他便愈是想要离开。
不再犹豫,逮准乌迎颈侧挡不住的空档,在飞身过去的同时迅速缩小体型,动作极速到只剩下一道残影。
始料未及的是,方才蹭到乌迎耳边,一只看似柔弱无力的手,轻而易举便将他抓在手里,力道大到几近勒断小蛟龙柔软的身子。
乌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夏然而止歇了声。
将人抓在手里,乌迎也不松劲,只是问:“还跑么?”
乌絮艰难缓慢地晃了晃脑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扯成两段。
感受到腰身上的力气逐渐消失,乌絮如获新生,起伏着胸膛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仙君的力气简直非人所及,方才那一下,险些将他五脏六腑捏作一团。
这下乌絮总算明白,即便是凡人,仙君也是相当厉害、相当不好惹的那一个。
清醒过来的同时,乌絮也难以遏制对这人心生畏惧,再不敢任性妄为,只装做自己是一条软趴趴没骨头的小蛇,任由乌迎攥在手里。
他不肯再动,乌迎也不在意,果真拎着他各处走动,甚至出了趟门,买了份香气扑鼻的东西带回来。
乌絮耸着鼻尖嗅闻了闻——是馄饨。
乌迎将馄饨摆上,搭了双筷子,这才喊他:“莫要再装了,起来吃。”
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方才乌迎态度那般恶劣,乌絮并不愿就此妥协,舍弃尊严去吃那碗馄饨。
可实在是腹中空荡,若是再不用什么填着些,只怕是熬不过今夜,他就变成了一条细长的龙肉干。
磨磨蹭蹭化作人形在桌旁坐下,乌絮心有余悸,还惦记着方才仙君差点把他捏死的事,刻意不去看他,拿筷子困难地去夹滑溜溜的馄饨吃。
乌迎见他恨不得把脸都塞进碗里,一只馄饨夹了五六下也没能成功,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去寻了把白瓷勺递到乌絮手中。
“慢些吃,莫要烫着。”
掌心方才蹭破了皮,隐隐作痛,调整了下握汤匙的姿势,乌絮抿了抿唇,闷闷应了声。
这一顿饭叫他吃得格外委屈,乌迎也知方才那一下吓到了他,却也不这般快便去哄人,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看他进食。
乌絮娇惯得厉害,他需得知道怕,往后才不会做出些更离谱的行径。
在栖梧境稍微不合心意的食物都要挑嘴的小蛟龙,却是一声不吭将一碗咸得发齁的馄饨默默吃得快见了底。
乌迎瞧他吃到最后难以下咽,伸手拿过汤匙舀了点汤尝了尝,当即皱起眉。
“这样咸,怎的也不说?”
乌絮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没理会乌迎的问话,任由他端过碗,将剩下的悉数倒掉。
终究还是不忍心小蛟龙再这般神色恹恹,乌迎伸手抚了抚他柔顺的黑发,恢复以往的和风细雨。
“好了,莫要再难过,身子可还难受?”
说着,他伸手探到乌絮的腰腹处,轻轻揉了两揉。
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乌絮只觉得近来这些日子难过极了,再也绷不住,抽抽搭搭地抬起双水光盈盈的眼眸看向乌迎,带着哭腔道:
“仙君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乌迎便知这一遭小蛟龙定会胡思乱想,到底是心疼得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晃了晃:
“怎么会?仙君最喜欢的便是我们阿絮。”
“可是你方才那样对我,一点情面也不留……我还以为,你要杀掉我……”
愈说愈伤心,乌絮坐在仙君膝头,无声掉起泪珠子。
小蛟龙往前哭泣时都是扯着嗓子嚎,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受了委屈,就是没眼泪也得挤出两滴。
这样无声无息的哭法,乌迎还当真是头一回见,看来是当真伤了他的心。
“仙君怎么会舍得杀你呢?养了这样久的小蛟,还没长成便杀掉,岂不太过可惜?”
半玩笑式的哄慰并没能安抚到乌絮,怀里圈着的人反而抽搭得更厉害。
乌迎只能拿来帕子细细揩去小蛟龙面颊上不住滚落的泪珠:“好了好了,莫要再哭,一会儿仙君这‘雅居’都要发大水了。”
乌絮素来经不住仙君的柔声细语,三言两语叫人哄得消了气,泪痕还在脸颊上挂着,又已经开始跟人黏黏糊糊。
两人心有灵犀的都没再提回栖梧境的事,乌絮靠着仙君的肩头,手里绕着他垂落在胸前的发丝。
“可是在外边你都没有钱,我很能吃的……”
乌迎无奈地低头在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小蛟龙额头落下一吻:
“放心,饿不着你。”
他将人从膝盖上放下来,起身去拿来金疮药,一点点把药粉均匀撒在乌絮手心伤着的地方。
他捧着小蛟龙两只手,轻轻往上边呼气:“还痛么?”
仙君如此举动俨然十分珍视自己,乌絮心下蓦地一软,忽而有些后悔起方才那样与对方作对,乖乖回道:“不痛了。”
若非乌迎拿了药粉过来,他都要忘记这点很快就能愈合的伤了。
天罗五蕴钵让乌迎搬过来,对着上面的洞唉声叹气,愁苦万分的模样,勾得乌絮忍不住好奇这法器的来历。
“这东西很珍贵吗?”
乌迎斜睨他一眼:“此物名为‘天罗五蕴钵’,何止是珍贵二字便可形容。”
世间仅有之物,那可是千金难买的稀世珍宝!
乌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看向别处去了。
指腹抵着琉璃罩破裂的小缺口,感受传来的阵阵刺痛,乌迎思虑万千:
“我是修不好……看来,当真需得请那位前来相助了。”
乌絮撇撇嘴,趴伏在桌面上与乌迎一同看着枯木朽株、尽显凄怆的盆景发愣。
他不明白为何仙君非要让自己待在那东西里边,外面这般热闹,他是万万不可能再回去的。
不过方才二人才起了冲突,为了一时安宁,他自是不会再提起,到时等乌迎请人修复好了盆景,说不定心情颇佳,再跟他商量谈判也不迟。
若实在不行,他就趁着仙君不在时,彻底将这东西给毁了,看仙君还能把他关到哪儿去。
他胡思乱想着,乌迎倏地站起身,一挥袖,天罗五蕴钵没了踪影。
乌絮一下坐直了身子,盯着乌迎宽大的衣袖,思索着它被藏到哪儿去,只听仙君出声道:
“走吧。”
“去哪儿?”
乌迎淡淡道:“到了便知晓。”
两个时辰后,乌絮被呵令背着乌迎从“雅居”收拾出来的小包袱,立在密林间,一所从外部看上去,较雅居还要简陋,但胜在轻巧通风的竹屋前。
竹屋同样极具闲情雅致地挂着匾额,题写“涧山道”三字。
乌絮不敢相信自己从闹市街巷里的破烂屋子,搬到深山老林里的破烂屋子,驻足于门前久久没能动弹。
好笑地看着小蛟龙不可思议的神情,乌迎率先慢悠悠踱步往里走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屋。”
无可奈何,乌絮认命地往肩膀上托了托快要滑落的包袱,嘟嘟囔囔不情愿地往竹屋里走。
“这么破的屋子,仙君竟还取了名……”
乌迎随手拿过靠在角落的一把扫帚,娴熟自然地清扫起来:
“万事万物存在,都有它一定的道理,应当给予尊重。”
不乐意听仙君讲的大道理,乌絮轻哼一声,丢掉勒得他肩膀生疼的包袱,坐到竹椅上。
“那仙君怎么知道它们喜不喜欢这名字?”
见他如此随意散漫,乌迎皱了皱眉,暂且放下扫帚走过去拉他起来:“灰还没掸,脏不脏?快些起来。”
没骨头地顺着乌迎拉他的力道站起身,身子一歪,转而又靠在桌沿上。
乌迎摇摇头,重新拾起扫帚。
“姓名终究乃身外之物,只要用心呵护,让它心甘情愿认你这个主人,叫什么又有何妨。”
“可是这里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也没瞧出仙君有多么呵护。”
乌迎扫地动作一顿,无语凝噎。
“你这孩子……”
等扫净了地面,乌迎见乌絮百无聊赖坐在竹椅上晃着腿,便令他去拿来帕子擦拭屋内桌椅门窗。
栖梧境都有专门担任这些清洁事务的人,在鲍岄井井有条的安排下,这样尘沙飞扬日的场面绝无可能出现在栖梧境内。
乌絮自然也从未做过这些脏累着手的活,先前心血来潮想要体验一回,鲍岄拗不过他便由着他去,坚持不到半个时辰就撂挑子不干了。
他窝在竹椅里不肯动,只当做没听见。
乌迎也不恼,走去一旁同样险些被尘土从头盖到尾的柜子旁,蹲下身从角落里摸出灰扑扑的抹布,丢在已然成了条小灰蛟的乌絮怀里。
他对着竹屋后边的窗棂扬了扬下巴,不容置疑道:“后门边上有水井,去打一盆水,洗净帕子来。”
乌絮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脏兮兮的抹布一角,碍于仙君的威严,不敢直接甩在地上,只能哼哼:“可是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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