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瞬间，宴禾顿觉毛骨悚然。

他安静地在水下站了一会儿，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中。

耳边却只有清晰的流水声。

错觉么？

宴禾怔了怔，而后很快回过神，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再次传出了水以外的声音——这回宴禾听的清清楚楚，是脚步声。

“谁？”

宴禾咻地看向玻璃门。

水蒸汽给玻璃门染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让人看不分明外面的场景。

宴禾心里一慌，颤抖着伸出手，抹了把玻璃门上的雾气，瞪大了眼看向外面。

外面并没有人。

宴禾吐出一口浊气，脑中的思绪还没转过来，他却又一次听到了那低沉的脚步声。

而这回，脚步声是在他的身后响起的。

那东西，已经进了浴池了！

冷不丁的，宴禾根本来不及思考，猛地转过身，后背直接重重的撞到了玻璃门上。

他却根本没注意后背的痛意，而是瞪大了眼看着面前幻化成和他一样的黑雾。

“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宴禾的脸。

明明对方还什么也没做，却已经让宴禾惊恐地愣在了原地，腿都隐隐有些发软。

之前对方给他的恐惧似乎已经深刻进了骨髓中，让宴禾连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被动地、和对方对视。

而他的举动似乎取悦了对方，那张脸上渐渐展露出一个笑意。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就变了味，如同毒蛇一般的越来越瘆人。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对方终于缓缓开口：“真不乖。”

平静的三个字，却让宴禾浑身发起了抖。

宴禾颤颤巍巍地，终于问出一个完整的问题：“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着急。”

说着，他的目光在宴禾全身扫过，啧啧了两声道：“怎么连洗澡也不会呢？”

这话一出，宴禾就看到对方的手臂突然伸长，轻柔地、却异常强势地将宴禾揽了过去。

重新站到水下，宴禾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却已经道：“看来得让我帮你。”

“不……”

才从喉咙间溢出一个字，宴禾便愕然地发现自己不仅全身被制住一动都动不了，连说话的权利也再次被剥夺。

宴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替他洗干净身上的泡沫，关了水后又用毛巾替他擦干，套上了衣服。

等穿戴整齐，对方才再次开口，道：“现在，该来好好的算一算账了。”

算账？

宴禾从镜子里看着身后揽着他的东西，只觉得浑身都不安起来。

果然，下一秒，他的语调完全变了个样，用低沉的、如同地狱般的声音道：“真不听话，不是让你离陆曜之远点吗？”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

他喋喋不休的，越来越阴森的声音如同跗骨之焗，刻进了宴禾的耳中。

就在宴禾快被这声音折磨疯的时候，浴室的大门却突然在这个时候被人敲响。

而后，陆曜之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宴禾？”

咻地，那阴森的声音戛然而止。

“该死！”

只来得及骂了一声，黑雾猛地消散，彻底消失在宴禾面前。

察觉到自己能动了，惊恐万分的人猛地转过身，颤颤巍巍地打开锁，而后逃似的逃出了浴室。

一头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听到这带着关心的话，宴禾不知道怎么的，鼻头一酸，趴在陆曜之怀里，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

陆曜之的手一顿，又掩盖似地轻拍着宴禾的背。

他语气轻柔，低声安慰着：“别怕。没事了。”

-

宴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

听到耳边持续不断到安慰声，他才渐渐缓了过来。

等理智回笼，他略有些尴尬地从陆曜之怀里退了出来，眼眶通红地看着对方已经湿透的衣领。

垂下头，宴禾低声：“对、对不起。”

陆曜之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好一些了？”

宴禾轻轻点了点头，眼前已经出现两张纸巾。

“擦擦？”

“好。”宴禾乖乖接过，而后听话地被陆曜之拉着坐到床上。

陆曜之在一旁坐下，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宴禾。

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想到自己刚刚还在人面前哭了，宴禾掩盖似地问道：“张佑文去哪了？”

陆曜之道：“听他说是朋友来了，出去一会儿。”

宴禾“哦”了一声，再次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

陆曜之看着宴禾：“不想我来？”

宴禾忙摇了摇头。

他再蠢也知道那东西是因为陆曜之来了才走的。

要是陆曜之不来，他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个，”陆曜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了宴禾的手上，“还要吗？”

“我的护身符？”宴禾眼神微睁，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曜之。

陆曜之颔首，“在电梯里找到的。看起来没坏。”

“谢谢。”宴禾吸了吸鼻子，感激道：“还麻烦你跑这么远。其实你打个电话给我，我可以自己去拿的。”

陆曜之不置可否。

顿了顿，他问道：“问完了？”

“啊？”宴禾茫然，不知道陆曜之问这个做什么。

“现在轮到我问了，嗯？”

陆曜之的音调没变，宴禾却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丝强势的味道。

宴禾冷不丁地点了点头。

陆曜之问：“刚才来找你的，又是那东西么？”

宴禾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想到刚才的事情还有点心惊。

“他做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宴禾咬了咬唇，“它……”

看宴禾说了个它字就没了下文，陆曜之又问了一遍：“它做了什么？”

宴禾垂下头，声音如蚊子似的，“能不能不要问了？”

“好。”陆曜之倒也没坚持，而是道：“那我换个问题，它这次来找你做什么？”

这回宴禾倒没有隐瞒，老老实实道：“它说要找我……算账。”

“理由？”

“因、因为……”宴禾咬着牙，因为了半天之后，才终于道：“它之前说，让我离你远点。”

陆曜之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意外：“离我远点？”

宴禾艰难地点了点头。

陆曜之思索片刻，道：“所以它来找你算账是因为你和我走的太近？”

宴禾再次点头。

“理由呢？我想不到这件事和我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宴禾的脸轰地热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

宴禾又咬了咬下唇。

看到这一幕，陆曜之轻轻叹息一声：“不想说？”

宴禾正要点头，陆曜之却已经体贴地道：“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宴禾抬起头。

陆曜之的神情认真：“它既然提到了我，没准我能帮的上忙？”

后半句话，似乎带上了些委屈。

宴禾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他这样子，在陆曜之看来好像是不信任他。

宴禾解释道：“我……我不是不想说。”

“那是有什么顾虑？”

宴禾迟疑着点了点头，“它怀疑我……”

“什么？”

宴禾咬牙，英勇献身般地：“喜欢你。”

这话一出，宿舍内瞬间安静。

看陆曜之不说话，宴禾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以为我喜欢你，不是……”

陆曜之侧头：“你不喜欢我？”

“当然啊！”宴禾毫不迟疑地点头。

但又一想这话听着有点不对，他又解释了一句：“我们的喜欢和它的喜欢不一样！”

陆曜之看了眼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情急之下眉不自觉蹙起来的宴禾，更生出了些逗弄人的心思：“哪里不一样？”

宴禾泄愤似得：“它以为我对你是情人间的喜欢！”

这话一出，陆曜之再次沉默下来。

就在宴禾以为陆曜之听到这话厌恶到不想说话的时候，陆曜之却又道：“所以那东西一直纠缠你，是因为喜欢你？”

宴禾瞬间更气了，“谁想让那玩意喜欢啊！”

陆曜之眸中露出丝笑意。

看着被气到炸毛的小绵羊，陆曜之开始顺毛：“是它的错。别生气。”

宴禾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听陆曜之这么说，轻嗯了一声。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陆曜之道。

“什么？”

陆曜之：“他既然不想让你接触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或者索性杀了我？”

宴禾的眼睛渐渐瞪大。

对啊！

之前那黑雾让他离陆曜之远一点的时候，还威胁他说别逼它杀了陆曜之。

但是之后……

那东西从来没去找过陆曜之！

相反，他只敢一直过来他这边叫嚣，问为什么不听它的话。

难不成……

宴禾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不会那东西根本没法靠近陆曜之吧？

而且就在刚才，听到陆曜之的声音，那团黑雾就逃跑了。

它……

在害怕陆曜之？

等等——

宴禾又联想到昨天电梯里的那只鬼。

他不能进陆曜之的家，其实可能不是进不了屋，而是……

屋里有他害怕的东西或人。

也就是陆曜之。

“想到了什么？”陆曜之轻声问道。

宴禾道：“它好像在怕你。”

陆曜之不置可否：“是么？”

宴禾猛地点了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全然掉进了特意为他编织的陷阱之中。

他兴奋地，将自己的猜测全然脱口而出。

陆曜之沉吟了片刻，而后微一点头。

他道：“原来如此。”

而后，他扭头看向宴禾：“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接下来……”

宴禾蹙眉。

那些东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能靠近陆曜之，但却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到他。

总不至于天天跟屁虫似得躲在陆曜之旁边吧？

陆曜之好整以暇地等着宴禾的回应。

宴禾想了一会儿后，却突然道：“我问问我小爸爸。”

没准宴商炜能看出什么来，从而找到帮他规避那些脏东西的方法呢？

陆曜之脸上的笑意一僵。

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宴禾却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人的不对劲，转而拨通了宴商炜的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接通。

就在宴禾以为这通电话还是打不通之后，宴禾听到电话里传来呲的一声电流声，紧接着，电话被人接通。

宴禾眼前一亮，叫道：“小爸爸！”

对面显得异常遥远的声音响起：“小禾。”

“小爸爸，你在什么地方？”宴禾听出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不对，下意识问了一句。

“在处理一点事……这边的……磁场……兹兹……有些不稳，信号……兹兹不好……”

一句话，配上不断的电流声，宴禾听的都有些费劲。

“那您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什么？”宴商炜皱起眉，提高声音道：“我这边……兹兹……听不太清……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团——”

话没说完，宴禾听到对面传来一道极响的呼唤声：“宴道长！挖到了！您快来看看！”

话音一落，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啊啊……什么东西？”

宴禾心里一急，猛地站起身，“小爸爸，你那边出事了吗？”

“放心，我应付的来。小禾不用担心。”

这回，宴商炜那边的电话似乎恢复了正常。

只是宴商炜的语气中带上来一丝急迫，飞快地和旁边不知道谁说了声“来了”之后，他问宴禾道：“你的护身符没出问题吧？”

宴禾回道：“没有。”

“但是”两个字还没出口，对面的宴商炜已经说道：“那就好！”

说完，对面又有人催了他一声，宴商炜连忙道：“小爸爸先不和你说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我的电话会接不通，假如出了什么意外，护身符不管用的话，就回家……小爸爸给你找了些法器……放在……家里……”

后半段话那电流声再次出现。

宴商炜好不容易说完这一长串话，边在对面一叠声的催促声挂断了电话。

“滴……滴……”

电话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

宴禾怔怔地按掉手机。

陆曜之问道：“叔叔怎么说？”

宴禾望向陆曜之，摇了摇头。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来着……

宴禾道：“我小爸爸现在在忙。”

“没事，”陆曜之宽慰道：“晚点等他忙完就——”

话没说完，看到宴禾苦涩的嘴角，他咽下没出口的话，转而问道：“怎么了？”

宴禾苦恼地皱了皱眉：“小爸爸可能这段时间都没法回我了。”

陆曜之遗憾道：“这样啊……”

“不过小爸爸说给我在家里留了点法器。”宴禾失落了一阵，而后想到宴商炜的话，瞬间又精神了起来，“我回家看看！”

“今天就走！”

宴禾想着，蹭的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陆曜之伸手拦下宴禾，反问道：“现在？”

宴禾重重的点头：“没错！”

陆曜之指出：“据我所知，现在直达你家的航班已经没了。”

宴禾：“怎么可能？”

看了一眼陆曜之，宴禾掏出手机，搜了搜今天去他家的机票。

结果和陆曜之说的一样，现在只想回去只能转机。

但转机，还得在其他的城市住一晚。

相当于，他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出发，最早都要在明天才能到家。

宴禾顿觉人生无望。

世界仿佛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无奈之下，他只能道：“那我定个明天的机票。”

陆曜之问道：“今晚呢？”

“今天晚上就——”宴禾的声音咻地停下。

想到那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黑雾，宴禾眼巴巴地看向陆曜之。

一双因为哭过还有些红肿的大眼睛中满是祈求。

陆曜之暗暗搓了搓指腹：真可爱。

他唇角微勾，道：“收拾东西，去我家。”

“感谢陆神！”宴禾一个激动，冲上去重重的抱了一下陆曜之，口中道：“陆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咔嚓。”

紧闭的大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听到声音，宴禾从陆曜之肩头看了出去。

正和张佑文大眼瞪小眼地对上视线。

张佑文愣了片刻，而后猛地回过头：“我擦！我什么都没看见！”

宴禾忙松开陆曜之，解释道：“回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佑文一点点地挪回身子，手还捂在眼睛上，露出了一条缝，从缝里看着前面的两人。

看到他们已经分开，张佑文终于把手拿了下来，问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宴禾：“没有。”

而后，他又没好气地道：“都说过很多次了，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剧。”

“怪我怪我。”张佑文点头如捣蒜，指了指陆曜之，又指了指宴禾：“不过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没事。”陆曜之冷淡的声音响起。

而后，他回头冲宴禾道：“去收拾东西。”

“好。”宴禾乖巧地应了一声，从床底掏出了自己的箱子。

“收拾东西？做什么？”

宴禾解释道：“去陆神家里再借宿一晚。明天我要回一趟家。”

“回家我能理解，但是住陆神——”

话没说完，张佑文接触到陆曜之的视线，连忙将话咽了回去。

行吧！

他们开心就好。

于是，张佑文站在一边，看着宴禾打包了几套衣服，还有电脑和一些借来的资料进去。

宴禾收拾完，对张佑文道：“那我们先走了？”

张佑文伸出一只手挥了挥。

等宴禾和陆曜之走到门口，张佑文却突然叫住了宴禾：“宴禾！”

“怎么了？”宴禾不解地回过头。

“没啥事，”张佑文道：“你去吧！”

宴禾无声地：“……”

逗他玩呢？

比了个再见的手势，宴禾回过头，出了房间磕上门。

张佑文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宴禾不会再回宿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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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