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夷则下去的地方正好在老人正前方,对方一看天上落下个人来,笑眯了眼:“正好,你也加入剑阵吧,可别说你不行!”
“啊?”
孙夷则还没摸着头脑,就见长宁剑派那几个正吃力地抵御尸潮,剑势不错,但走位欠佳,配合生疏,好好一个剑阵都给磨得没几成威力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老人吐了一口烟圈,照着孙夷则的后背来了一下,对方吃痛,却并未说什么,拔剑上前,替最近的傅及挡下一层伤害。
傅及正苦于战斗,没注意到他来了,见着那随风张扬的剑穗,才知道是孙夷则,低声道:“多谢。”
“你往东边去一点。”
孙夷则没有时间和他客气,一手拽住他的腰带,直接将人甩到了东边,傅及晕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孙夷则又持剑挑过他的剑锋,当头给了面前的敌人一招。
白骨顿时被打了个稀碎。
“修出剑气没有?”
孙夷则按住他的右肩,往下轻轻一压,傅及的剑锋又拦腰斩断了一具干尸。
“有,有一点。”
傅及知道自己修为不高,剑道一般,心下赧然,认为他拖了不少后腿,孙夷则却直接给他推了出去:“一点就好,坚定信心往前冲!”
“嗯?”
傅及还没准备好,踉跄两步直接撞上了一张长满绿毛的脸。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立马后退,挥剑打掉了那颗毛发旺盛的脑袋。
再一转身,孙夷则早把他三个师弟推到了指定位置。
“稳住别动!”
他大喝一声,立于剑阵中央,左手指腹划过寒光迸溅的剑身。
“大道无名,名剑无声,诛!”
孙夷则手中佩剑剑光大作,剑鸣铿锵,磅礴剑气如银河直落九天。那身月白天青的临渊剑袍逆风翻扬,孙夷则的发带扛不住这奔涌的力量,应声断裂,不知落到了哪里。
傅及就静静地站着原地,看呆了。
他看着尸潮节节败退,无数死尸白骨灰飞烟灭;他看着清冷月光洒在这幽幽古城之中,也洒在剑阵中央,那个散发的剑客身上。
孙夷则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纯粹,好像皎皎月光全都落到了那处,格外动人。
傅及沉默不言,只是又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他实在太弱了。
师父很强大,大师兄很强大,孙夷则也是。
强大的力量,带来的感官冲击也极为震撼。
他就觉得,此刻孙夷则好看极了,充满了令人向往的关于力量的美感。
他也要变强。
傅及在这样混乱的夜晚,平静地笃定了这个决心。
剑鸣声息,剑气回溯,尸潮已不见踪影。
孙夷则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死我了。”
“这就不行啦?小伙子平时修炼不够嘛。”
老人翘着二郎腿,还在他的砖瓦堆上指点江山,施未忍不住呛声道:“差不多得了,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上?”
“我不是要指点指点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吗?狼心狗肺的小东西,回头我就找你师父理论去!”
老人抽着烟,就听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找我?”
“师父。”
几人一回头,就看见薛思与薛闻笛一道来了,临渊的几个也在后边,想是路上遇到便一起过来的。
“大师兄。”
临渊的师弟们也围到了孙夷则身边,对方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是汗,有个好心的师弟给了他一根备用的锦绳,孙夷则道了一声谢,便将自己散开的乌发重新束好。绑到一半,他忽然感觉有人在看他,就稍微侧了个头,但并没有看到有谁的目光投向这边。
因此,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太累了,有点晕。
但,傅及的确看了他一会儿。
看着他嘴里抿着一根红色锦绳,常年握剑的修长指节在黑发中若隐若现,衣袖褪到了肘弯处,露出肌肉线条光滑漂亮的小臂。
他不冷吗?
傅及头脑发热地想着,撇过脸去。
他修为很高,应当是不怕冷的。
傅及转念又想,自己也要变得那样强大才行。
老人也不抽烟了,将烟杆别到腰间,跳下砖瓦堆,走到薛思前边,笑着:“薛谷主,别来无恙。”
薛思微微颔首:“别来无恙,先生。”
“师父?”
施未诧异,却只敢轻声唤着薛思,对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施未低头不语。
“不知先生也来到此处,是薛某怠慢了。”
薛思对这位老人家很客气,曹若愚憋了一口气,怯怯说道:“师父,这个人,就是卖我假罗盘的那个。”
他嘟囔着:“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客气?”
“老朽我只是想赚点烟钱,谁知道刚好碰上你们两个倒霉蛋?”
老人故意凶他,眼睛瞪老大,“要不是我,你和那个大高个儿早喂尸潮去了,还能好好地站这儿?小没良心的!”
曹若愚缩缩脖子,又不敢说话了。
老人也没揪着他不放,而是又看向薛思,敛了神色:“薛谷主,这世道风云再起,你要多加小心。老朽不便久留,即刻就要启程,山高水长,改日再会。”
“再会。”
薛思点头,老人又瞧了瞧闷不吭声的施未,嚷着:“勤加苦练,别下次走个剑阵还跟乌龟爬似的,多丢人!”
施未与他的师兄弟们站在一起,老人又没点名道姓,几人都齐刷刷低下头,一个比一个心虚。
大雾四起,却不再是怪异的绿烟,而是微凉的白雾。
浓雾之中,一阵清脆的铜铃声由远及近,一辆挂着白色纸灯的骡车停在了众人面前。
赶车的人,有些出乎薛思的意料。
是明月义庄的看门人。
“仙长,别来无恙。”
黄二狗躬身向他行礼,又接过老人递来的烟杆,“主人,小的来接您了。”
“走吧。”
老人踩上骡车,白灯的烛火昏暗,衬得灯上那遒劲有力的黑色双喜字更是古怪。
他掀开幕帘,忽然转头,看向薛闻笛,笑问:“小楼儿,你不认得我了?怎么都不跟我问好?”
薛闻笛愣了愣,刚想回礼,那人就钻进了车中。
黄二狗朝着众人鞠了三躬,驾车离去。
大雾尽散,明月西沉,远处已有隐约天光。
快天亮了。
一旦天亮,这些断壁残垣,遍地尸骸,又是一大难处。
孙夷则上前来:“薛掌门,你们先走,这里我来善后。”
薛思静默良久:“城里还有活口吗?”
孙夷则脸色垮了下来,心中戚戚。
辟邪传音铃本是守护佳器,他在战斗之前就已加固,可保城中居民不受伤害。但交锋结束,城中依然无声,无人从剩余的房屋中走出,也无人在垮塌的废墟下求救。
这只能说明,他们早前看到的居民,也都是假象。
“先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幸存者,我会留在此地的。”
薛思面色凝重。
孙夷则的好心他能明白,现下敌在暗,我在明,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若临渊卧底借平湖城一事大肆攻讦,从内部挑动锁春谷与孙氏的关系,那么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可是薛掌门,不,薛谷主,”孙夷则忧心忡忡,“眼下诸位平安最是重要,此地不宜久留,请各位归山,容我与临渊斡旋一二,等有眉目,我自会告知薛谷主的。”
薛思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很平静地考虑这件事。
孙夷则又求救似的看向薛闻笛,对方看懂了他的心情,道:“小年,你与你几个师弟留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
“好,那我相信你。”
薛闻笛其实觉得,孙夷则这个决定并不妥当,一是他们不知敌人是否会卷土重来,二是如若临渊真有魔都卧底,那么他们去哪儿,最终都还是要去临渊,与孙氏一晤,早点去,说不定还能免去不必要的误会。
但薛闻笛能够理解孙夷则。
平湖城是兵家重镇,一夕倾覆,那么天下正道该如何看待为首的临渊孙氏?城中百姓无人幸免,那么临渊之下其余辖地百姓还能以性命相托吗?堂堂正道领袖,竟潜伏着魔都卧底,传出去,动摇的就是整个正道同盟的信任。
没有信任,谈何同心抗敌呢?
孙夷则眼下顾虑的,不过是临渊声誉还有岌岌可危的信任罢了。
身在高处,多有不易。
薛闻笛长叹,拍拍孙夷则的肩膀,鼓励似的微微一笑:“小年,万事小心,如有需要,传信于我。”
“嗯。”
对方郑重地点点头。
薛思便也没有再坚持:“那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孙夷则也向他行礼,傅及他们几个也如此。
深夜中,他们是并肩的战友,而天色将明,他们便要各奔东西了。
傅及默默看了孙夷则几眼,有些难言的惆怅。
曹若愚搡了他一下:“二师兄,你发什么呆呀?难不成还想着以武会友呢?”
傅及笑着摇摇头,但想了想,好像也对,就点点头:“他身手这么好,不切磋切磋怪可惜的。”
“你脑子就天天想这种事啊?多没意思!”曹若愚揶揄他,“我看回了岁寒峰,你天天找大师兄切磋得了,我看大师兄比临渊那群人都厉害!”
走在前边的薛思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吩咐曹若愚道:“你那个罗盘还在客栈,记得带上,我们在城门口等你。”
“好嘞,师父!”
曹若愚没有多想,只说大师兄等我,就拽上他几个师兄弟冲回客栈拿东西,薛闻笛刚想提醒两句,人都跑没影了。
他抿着唇,看看薛思,对方还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那儿。
“师父,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等我回来就让我亲亲?”
薛闻笛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这人肩上,小声问着,薛思迟疑片刻:“我有答应吗?”
“有,你答应了,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薛闻笛其实也拿捏不准薛思的态度,因为他是被拍出房门的。
但是现在抱着人,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呢?
薛思顿了顿,还是没有答应。
薛闻笛手上用力,竟将他轻轻抱离了地面,小小转了一圈,又给放下了。
薛思又好奇,又想笑:“你怎么了?”
“闹你,烦你。”
薛闻笛侧脸贴着他,“你不说好,我就一直烦你。”
薛思无奈又宠溺地笑了:“好,我答应。”
话音刚落,薛闻笛就凑了过来,但他没有立刻亲上去,而是鼻尖顶着薛思的鼻尖,四目相对,端详了一会儿对方眼里的自己,笑着:“我可真俊啊。”
薛思的耳尖微微泛了红:“是挺俊的。”
“那师父你喜不喜欢我啊?”
“喜欢。”
薛闻笛虔诚地吻上了他肖想许久的唇,微凉的,带着些许迷人的浅香。
“啊啊啊啊啊啊——”
曹若愚的惨叫声又开始了,薛闻笛哭笑不得,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薛思:“师父,你干嘛要他们去客栈?那地方是人能进的?”
“吓一吓,他们就不会经常缠着你切磋了。”
薛思一本正经地解释着,“练剑也需要练胆量的。”
“嗯?”
薛闻笛说不上来,就是觉着师父一脸镇定地胡说八道的样子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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