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厌别般本事不会,最会装傻弄诨。
他清亮的眼眸一抬,炯炯地望着温首席:“我与人打架惯了,会一点三脚猫功夫而已。而且我只是个符修,哪里会什么剑术?”
杳钟晚的视线幽幽飘来,一副“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符修”的嫌弃神情。
莫承厌装没看见。
“首席,二师弟所言甚是,他总是嚣张狂妄,待人处事及其不恭,被人揍是应该的事,三个月前他还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躺地不醒,足足休养了半月有余。倘若他没点防身的功夫,只怕早就被人义愤填膺地当街打死了。”
松贺寒将怀里的莫承厌交给一旁的岁枝,站起身道。
话糙理不糙,杂带私货暗骂他他也认了。
莫承厌一边在心里感激大师兄的曲线救人,一边感慨温若卓的杯弓蛇影。
他只是简简单单戳了一下,也就这么一下,也能牵强地联想到魔尊去?
莫承厌细致地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出招。
确实没有什么破绽……吧,他只是先把松、杳二人踹到一边,再是拿扇一抵,也就这样了呀?
这样都能想到魔尊的同归剑意?
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吧!这跟看到三岁小孩随手一指就认为他有葵花点穴手这等绝世武功有什么区别?
“是吗。”
温若卓从上往下看他,烈阳夺目,为他镀上一层淡色金光,犹如披霞仙人,眼里神色在逆光阴影中分清不明:“于、逸、之,一个不入流的符修,半吊子的宗门废物,何时有一剑顶伤玄鹰脑袋的本事了?”
松贺寒愣了一下,惊诧地抬眼看了一眼温若卓,而后不动声色间与杳钟晚和岁枝交换了一个晦暗不明的短暂对视。
莫承厌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现在冷汗涔涔,汗流浃背。
他一时情绪复杂,不知该悲还是该惧。他已经嫌弃这副修真身体弱到无法伤到巨鹰脑袋更深处了,怎么瞧温若卓现在的架势,于逸之以前是连这十分之一的力度都没有的??
莫承厌,对于逸之的开发研究度,还不到千分之一。
眼见松贺寒也皱起眉头,像是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目光探究地看向他,莫承厌瞳孔一颤,赶紧道:“每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能爆发身体的极限吧!”
“于逸之,不要顶嘴!”松贺寒喝道,“态度给我放尊重点!”
莫承厌一噎,闭嘴老实了。
他先前还在心里默默吐苦水,先把他带会宗门疗伤再审问也好啊,现在好了,幸亏没带回去,他就能直接使出一招帅气的灵力翻涌,错乱运走,横冲直撞,把自己的内里肺腑撞得呼吸不畅,一口气顺不上来,当真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知他眼皮一掀的时候,入目是青色帷帐,鼻尖飘着浅淡的琥珀木沉香。
好熟悉,一看就是躺在他那柔软的塌上,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莫承厌摸摸左肩,那里已经没有血窟窿了,只余泛红发痒的皮肉。
他扶着一把老骨头下了床,缓缓走过去,想呼吸一口屋外的新鲜空气,刚推开门就见三师弟岁枝正站在门外,抬手正欲敲门。
岁枝淡然看向他:“醒了。”
莫承厌:“?……嗯。”
岁枝:“那便去控符峰殿吧,师尊在那等你,碰巧温首席也在。”
莫承厌:“嗯……嗯嗯??!!”
天杀的,一定是还在做梦!莫承厌当即就想甩上门,重新躺回床上睡觉,结果被岁枝伸手一抵,关不上了。
莫承厌是被岁枝揪着衣领提过去的。
“睡了半天也该醒了,炼丹峰给你喂了好多丹药,跟不要钱似的,真是心疼。”
“什么叫真是心疼!有你这么跟二师兄说话的吗?”莫承厌很没气势地叫道。
岁枝只是平静地看他吱哇乱叫,一把把他推进控符峰殿:“师尊,首席,二师兄来了。”推完转身就走,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莫承厌被推得脚步一个踉跄,他抬起头,只见峰殿宽敞辽阔,梁柱雕有盘龙腾云之像,峰殿尽头高位有一把交椅,此时正坐着一名威风堂堂的男子,明明长相英气十足又无端显得内敛儒雅,正是浮黎控符峰峰主般听泉。
而离主位最近的交椅上,坐着个具有惊鸿落雁之姿的青年男子,安静地低头视剑,自莫承厌入门,才抬起头,眸若点漆,平淡地望向他。
那视线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莫承厌麻溜地甩掉鸡皮疙瘩,拱手道:“见过师尊与首席。”
好噩梦啊啊啊!都怪这颗头颅太重,低下去他就起不来了,绝对不是故意避开温若卓的视线!
“今日磬越驭兽一事,当属于师弟防护有佳,那一攻势虽是简单,但非同凡响,”温若卓凉凉的声音如野岭冰涧,冻得莫承厌毛骨悚然,“于师弟的符术修行并不是很出众,世人只以为是于师弟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原是于师弟用错了功,卯错了劲,天赋在剑不在符。不如转为御剑峰,专心修行剑术如何? ”
冷汗划过眼角,刺得莫承厌眨眼不断。
本来他还在分心感叹,上辈子就没见温若卓对他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段话,现下突然猛猛把字砸在他脑门上,他一时还有点受宠若惊,先是悄咪咪再次感谢了一下于逸之,然后越听越不对劲……
什么,转去御剑?!
请不要讲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一点也听不懂,他要急死了!
莫承厌赶紧两腿一弯,跪在地上磕头道:“不不我更爱符箓道,耍剑一点也不适合我,就我这种笨手笨脚的人要是练剑指定把自己刺成个刺猬!师尊你不要赶我走!我很喜欢控符峰的!”
他本来的愿望是想被扫地出门的啊,现在好了,他要是再像往常一样提一句想退出师门的话,师尊当即就把他甩给恐怖的温若卓了!
控符峰和御剑峰,要选哪个,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呜呜呜呜……
“喜欢个屁控符峰!我看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游手好闲贪图享逸整日混吃等死!你扪心自问你哪一天认真修过符术?”
般听泉喝道,显然是被他那番不打腹稿的鬼话给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内敛儒雅突然就荡然无存了,只剩暴跳如雷。
“若真如温首席说的那样,你干脆趁早转到御剑峰去算了,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莫承厌急道:“我真的不适合练剑啊师尊,我比谁都清楚我几斤几两啊!不要让我辱没了浮黎御剑的名声啊师尊!”
“所以你就来辱没我浮黎控符的名声吗!?”
“不是……”莫承厌欲哭无泪,刚想脱口而出浮黎控符有什么名声,但为了保住自己小命,他赶紧识时务地把这句话吞了,“……师尊我真的没有修剑的天赋,就算您同意此事,尉宗主又会同意我转过去吗?”
“这点于师弟不用担心,”温若卓平静地给莫承厌宣判死刑,“你如果同意来我剑道,我将向师尊自荐,亲自传授与你,带你每日修行,潜心钻研,在剑道上有所成就定是指日可待。”
亲自传授……每日修行……
莫承厌不禁打了个哆嗦。
落到他手里不死才怪,这家伙定是发现了什么,完犊子了。
“我真的不行,”莫承厌还想最后挣扎一下,“我天生怕剑,我没有修剑道的天赋,真的没骗人……”
他其实算不上撒谎。
上辈子他耍剑,整日把自己刺伤,手一歪一斜,一道血痕就出来了。他一开始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但白衣染血后很难洗掉,搞得他每天都对着自己的“红衣”唉声叹气,到后来为了图省事,就只穿墨色的衣袍了,以掩盖自己的蠢材之气。
温若卓显然还不想放过他,也不知道在他来之前跟般听泉说了多少话:“于师弟万般诚恳说自己没有练剑的天赋,为何不先试试再下定论呢?”
试不了一点,一试就死,谢谢。
莫承厌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自己今早为什么要出门去听书。
眼下形势迫在眉睫,他得随机应变改变一下自己的生存计划,不能再让师尊讨厌自己了,再讨厌下去可能真把自己甩给御剑峰了。
“师尊,首席,于逸之在此立誓,这三个月内在符道上认真修行,五宗大比绝不再排名倒数第一,如若达不成,便转去御剑峰,依温首席所言,修行剑术。”莫承厌目光灼灼盯着般听泉——其实是因为他不敢看温若卓,“还请师尊成全。”
能多残喘三个月也好,他就有时间思考金蝉脱壳之计,这样总比现下没有一点思考的余地就给拖过去半死不活来得好些。
般听泉沉默。
好吧他这番话听起来确实像是脑子进水了,一点也不于逸之,但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活命才是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首席认为如何?”
般听泉看向温若卓,内心早有定数。温若卓回望过去,就见到般听泉眼里闪烁的光芒。
般听泉同意了。
温若卓目光幽深如冰潭,牢牢锁住不远处说完话后就伏地叩首的莫承厌,像是还不甘心,但控符峰主既已同意,他也没法再强求,只能冰冷道:“那便依于师弟,五宗大比我静候佳音。”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色稍霁,和颜悦色道:“温某对于师弟的剑道天赋仍是很感兴趣,期待明日再会。”
温若卓离开控符峰殿后,莫承厌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松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背上衣服全湿透了,当真是汗流浃背。
他看向堂上的般听泉。
即使没遇见磬越宗驭兽峰弟子的刁难,师尊也是要找他的。
日薄西山,投射大堂,般听泉神色
半边隐在阴影里,对莫承厌道:“你以前,不是一个劲儿地想挤进御剑峰吗?”
等等……什么?
宛如心头被浇一桶冰水,莫承厌眼睛微微睁大。
般听泉的声音很平静,却听得人无端胆寒起来:“如今若卓也如你所愿,亲自邀请你去御剑峰了,你这时候又在演哪一出戏给谁看?”
不是,啊,老天?
莫承厌把于逸之恨得牙痒痒。
你之前到底都做了些啥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去御剑峰!!!
他焦灼难安跪在原地,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顾全大局的回答,只能继续胡言乱语道:“我现在又改主意了师尊,我偷偷耍了一下剑发现我真的不适合玩它,我暂时又不想去御剑峰了您看我还是很喜欢控符的……嘛……哈哈”
般听泉的沉默直接把莫承厌的干笑给整得越来越小声,直至闭嘴归于沉寂。
说不下去了orz……
般听泉沉默了多久,莫承厌就如芒刺背了多久。直到莫承厌整个人都冷汗涔涔的时候,他才听到师尊开口。
“宗门内的海兽秘境又开了,这次控符峰轮到你,明天就给我滚进去试炼。”
海兽秘境,生有无数魔气孕育而成的魔兽,归浮黎宗镇压。每到春季,便是禽兽繁育之时,魔兽数量也随之倍增,负责镇压的宗门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去清理,自然而然就被浮黎宗拿来当训练场地了。
所以,让他这个半吊子去打魔兽?
莫承厌心下一凉,刚想像往常一样耍泼赖皮,但脑子一闪,怀疑他要真这么做,般听泉下一瞬就会把没走多远的温若卓给拽回来,然后把他捆成肉粽打包送给温若卓。
于是莫承厌选择安静如鸡。
他好像突然明白温若卓走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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